第25章 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柏攬洲的雙眼有些空洞,面對沈游,他也只能喃喃道: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想的。”
他從來沒有傷害魏無酒的主觀意圖,只是他也沒想到,最後事情會變成這種不可收拾的模樣。他想要補償,卻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柏攬洲說: “沈游,我知道你恨我,也恨維洛琉斯。但是請你相信我,我這次來只是想要補償你們……我不能為魏無酒再做些什麽,只是不想他的名譽再次受損……僅此而已,真的僅此而已。”
他的話語中滿滿都是愧疚,充斥着對魏無酒眼盲的無邊悔恨。
柏攬洲甚至說: “沈游,你可能不信,但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将我的眼睛還給魏無酒。”
滿滿的真誠,讓人挑不出錯來。
只是面對這份誠摯的真誠,沈游的表情卻堪稱冷漠: “滾。”
柏攬洲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覺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必然很難看: “沈游,你什麽意思”
沈游反問: “我以為我的意思已經夠明顯了,你看不出來”
沈游直接指着大門: “門在那裏,慢走不送。”
柏攬洲臉上的笑容終于徹底消失了。失去笑容的他臉上溫和不再,尖銳的棱角完全暴露出來,平光鏡都掩蓋不住眼底的銳利。
柏攬洲的聲音也讓人仿佛一瞬間從春天來到了冬天: “沈游,你不問問魏無酒的意見嗎你确認你自己可以做主嗎”
“我當然……”
話音憋在喉嚨裏。
沈游還真不敢說他可以替魏無酒做主,更別說目前為止柏攬洲願意出面為魏無酒作證是這件事最好的解決方式。正主都出來辟謠,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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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沈游不想點頭。他看見柏攬洲就煩,在他的心裏,柏攬洲一直就是一只笑面虎,根本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這樣的溫文爾雅。
柏攬洲說這件事和他沒有關系,他也說得對,柏攬洲沒有理由。但是沈游就是不信這件事柏攬洲毫不知情,畢竟就在不久之前,柏攬洲也曾制造了一起輿論,讓魏無酒站在風口浪尖之上。
雖然那些輿論對魏無酒的生活看起來并沒有造成什麽影響,也看起來和現在發生的事之間并沒有什麽關聯,但是沈游就是莫名地覺得這兩者之間必然有着什麽內在聯系。
柏攬洲這個人,說的話連标點符號都不能信。
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交易,得到什麽從來都要付出。沈游總有一種預感,如果和柏攬洲做交易,付出的要遠比得到的多。
可是,沈游不願意點頭,不代表魏無酒不願意。
魏無酒是怎麽想的
魏無酒說: “柏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請你離開。”
沈游: “”
柏攬洲: “”
沈游下意識轉頭,就看見魏無酒穿着睡衣就出來了。他的頭發還沒有打理,一根翹起來的呆毛在空中輕輕晃了兩下,讓魏無酒看起來無端多了幾分柔和。
但面上柔和并沒有削弱話語中的冷意: “也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被沈游拒絕的時候,柏攬洲雖然臉色不好看,但起碼也沒有太難看。但是被魏無酒這個正主拒絕,柏攬洲的臉色則是瞬間挂不住了: “魏無酒”
魏無酒拄着拐杖走到沙發前,沈游連忙扶着魏無酒坐好。魏無酒将拐杖放在一邊,說: “柏先生,有些事情我不說,是看在我們曾經是同學的份上。只是我不願意提起,不代表我不知道。”
他擡起雙眼,明明那雙眼中沒有任何光彩,柏攬洲的心中卻陡然升起一股被審視的感覺。在這道目光面前,他仿佛被剝去身上所有的僞裝,赤/身/裸/體地出現在魏無酒的面前。
魏無酒輕輕撫上自己的雙眼: “我的眼睛怎麽沒的我知道,你也知道。只是罪魁禍首已經依法得到懲處,我也不願意再陷在過去出不來,所以我選擇放過這件事。但是柏先生,我選擇原諒過去,不代表我也能原諒你現在對我的所作所為。”
柏攬洲抿唇說道: “對于這件事,我感到十分的抱歉。”
“抱歉能讓我的眼睛回來嗎”魏無酒的聲音忽然間就尖銳起來, “你的抱歉有什麽用”
柏攬洲頓時讷讷無言。
沈游下意識握住魏無酒的手。魏無酒的手觸手冰涼,像是冬日裏的一塊冰,一點沒有常人該有的體溫。
沈游知道,這是因為魏無酒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優先供給心髒,所以他的四肢才會冰涼。他緊緊握住魏無酒的手,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魏無酒。只可惜最終徒勞無功,魏無酒的手依舊冰涼。
沈游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直接沖着不遠處大喊了一聲: “旺財,送客!”
旺財竟然真的颠颠地搖着尾巴走來了。他沖着柏攬洲“嗷嗚嗷嗚”地叫喊了幾聲,聽起來真有幾分看家護院的氣勢。
眼見這個屋子裏連一條狗都不歡迎自己,柏攬洲只能憋着氣離開了。只是在離開之前,他回過頭,對着魏無酒又說了一聲: “魏無酒,這是我欠你的,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時來找我。”
随着門“咣當”一聲關掉,沈游暗罵了一句“神經病”。随即他又擡起頭,滿臉無措地看着魏無酒,問: “阿酒,你還好嗎”
顯而易見地,這是一句廢話,魏無酒一點都不好。
魏無酒想努力揚起一個笑,但他的嘴角不過剛剛向上扯了一點點,就停在那個角度,再也無法上揚半分。
努力許久也沒讓這個笑容在臉上成功綻放,魏無酒終于歇掉了假裝很好的想法,用沉沉的語氣說: “沈游,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
他的聲音中滿是委屈與無助,像是找不到玩伴的孩子,又像是回不了家的游子。
魏無酒說: “沈游,我好難過。”
沈游聽了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抽疼起來。他将魏無酒的手貼在臉上,滿臉溫柔地注視着魏無酒的臉。即便魏無酒看不到沈游的任何表情,沈游也揚起最大的笑臉。
沈游說: “阿酒,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想說的話,可以把你所有的委屈都說給我聽。”
剎那間,眼淚從魏無酒的眼眶流出。
沈游趕緊擦掉魏無酒臉上的淚水,只是他不會,導致淚水花了魏無酒的臉。
魏無酒說: “當初當我得知我再也看不見的時候,我是真的恨。但我環顧了一周,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恨誰。”
恨柏攬洲嗎
可雖然一切都因柏攬洲而起,但柏攬洲卻沒有惡意。
恨維洛琉斯嗎
一個沖動的未成年,将所有的情緒都宣洩在維洛琉斯身上,魏無酒都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可是自己的雙眼呢就這麽白白失去了嗎
他失去了雙眼,便是失去了繪畫的可能,更是失去了……
站在沈游身邊的可能。
沈游是一個多耀眼的人啊,出身富家,父親是全球有名的企業家,母親是聞名世界的收藏家,藝術家,而他本人更是出類拔萃到耀眼。
他是佛羅倫薩商學院的在校生,在還未畢業的時候就已然創辦了自己的公司,做出了最好的畢設;他是機車協會的會長,也曾在世界最頂級的賽車比賽上蟬聯三連冠。
只是這樣一個耀眼的人,在他的面前卻仿佛褪去了所有的鋒芒,像是世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大男孩。
但魏無酒知道,他的男孩從來不普通。
這樣一個不普通的男孩,身邊不應該站着一個淪為平庸的他。
失去雙眼的魏無酒接受不了只能一輩子淪為平庸的自己,所以他選擇了離開,将過去那個也曾耀眼的魏無酒留在沈游的記憶中,而他則帶着未來注定平庸的魏無酒平庸地死去。
于是,他放棄了諾言,放棄了過去,放棄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沈游。
魏無酒有些頭疼地抓住自己的頭發,他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痛苦與迷茫: “我只想和過去切割,我只想接受平庸的自己,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讓我一遍遍地想起過去”
想起過去那個光芒萬丈的自己,想起過去少年意氣的時光,想起曾經的榮耀加身,想起那條自己也曾擁有的通天坦途。
可一切的光芒萬丈都只是出現在他的回憶裏,他的想象裏,事實确實他一睜開眼,卻看不到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種色彩。唯有無窮無盡的黑暗永遠伴随着他,像是惡魔在耳邊低語:
“你只配在這個無人看見的角落,像落葉一樣枯萎,腐爛,最終和泥土融為一體。人們會驚嘆葉的衰落,卻不會多看一眼地上的枯枝爛葉。”
他就是這樣一片落葉,最燦爛的時節已然過去,有人見過他長在樹上時翠綠的生命力,有人震驚于他衰落時的凄美黯然。
但落葉只在“落”的剎那才有價值。當它落在泥土上的時候,當它被人一腳又一腳地踩踏的時候,當它已然因為腐爛而變得泯然衆人的時候,當它已經和泥土別無二致的時候……
它就只是這世上最普通的一片落葉。
他就只是這世上最普通的一片落葉。
普普通通的,不值得再多花一秒鐘去關注的落葉。
魏無酒甚至是帶着迷茫問出了他的疑惑: “我就這麽衰落不好嗎我就這麽腐爛不好嗎難道,我連安靜地死去的權力都沒有嗎”
“……我就是想安安靜靜地活下去,活到死。”
“……為什麽,我就連這樣小小的願望都沒辦法被滿足”
“……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