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睜眼是純白色的房間,視線往上移是天花板,往下看……他動不了。
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喬岸茫然望天,一時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清楚是處在哪個時空。
“咔噠”一聲,門被推開,他轉不了頭,只能聽見聲音,大約是個護士,她大聲道:“醫生,他醒了。”
接着是一些雜亂的腳步聲,他想看清來人,但架不住眼皮沉重,漸漸又陷入了昏睡。
再醒來的時候腦子清醒了許多,身上的各種器械也已經被摘掉了,喬岸揉着太陽穴坐起身,動作大了點,一下子拽掉了手背上輸液的針。
他皺着眉頭吃痛的“嘶”了一聲,剛醒的人反應有些遲鈍,他看着針眼那兒不斷流出的一滴一滴鮮血,直到那些紅色的液體順着手背滴到床單上,他才後知後覺要去找床頭按鈴的地方。
病房的門被推開,護士一眼看見他的手,倒吸了一口涼氣,快步走上前,喬岸有些抱歉,小聲道:“對不起,剛剛醒的時候亂動了……”
護士沒說什麽,給他把血止住,在另一只手上重新紮了針,為了防止他亂動,還把一個空的長方形藥盒用膠帶固定在手底下。喬岸見過這種方法,多是為不安分亂動的小孩準備的,一時更加羞愧了。他等着護士出去,撚了撚手指,血流滿手的感覺并不好受,他掙紮着坐起身,打算下床去旁邊的洗手間沖一下手。
他剛剛坐起把手放到挂鹽水的鐵架子上,醫生就進來了,皺着眉頭問他想幹什麽,喬岸解釋了一下,醫生沒好氣道:“躺着吧,再摔了就沒救了。”
“……”
喬岸重新躺了回去,由着醫生給他檢查,他沒找到自己的手機,無法确認時間,正想着怎麽樣問醫生今天是幾幾年幾月幾號才不顯得突兀,醫生倒先開口了:“恢複的倒是還不錯,年輕人,生命可貴,要珍惜啊。“
……所以是他計劃失敗了,人還是停留在這個時空。喬岸悶悶答應了一聲,肉眼可見的敷衍。
那醫生瞥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個年輕人心事重重的樣子,放緩了語氣道:“有什麽想不開的和我說說?”
他如何能告訴被人自己是重生回來的呢?即使說出來了,也沒有人會相信吧。喬岸搖了搖頭:“沒有,謝謝醫生。”
“你朋友一下飛機就到醫院來了,整整兩天沒睡。”
喬岸“啊?”了一聲:“我朋友?”
“是啊,一個挺好看的小男生,頭發有點長,到肩膀那兒,瘦瘦的。”
是宋淼……
想到這兒,喬岸更加沮喪了,本不想和這一世的宋淼有什麽牽扯,但現在好像愈發和他對上了。
“他在哪裏?“
“休息去了,估計一會兒就過來。“
喬岸看着醫生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覺得自己确實需要個人傾訴一下,他斟酌着開口:“醫生,就是說,假如你的愛人和你不在一個時空,你只有通過死亡才能找到他,那麽你會不會去死?”
醫生已經快六十歲了,看着喬岸神神叨叨的樣子,“啧”了一聲:“殉情啊……”
“?”
好在護士及時叫走了醫生。
喬岸抓了把頭發,低頭抵着膝蓋。事情太多,他不知道該從何想起,只是覺得這個姿勢讓他好受一些。
“你剛剛說,你和你的愛人不在一個時空?“
喬岸擡頭,宋淼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床邊了。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和醫生的對話給他聽了去,不過喬岸不在乎這些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也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吧。”
宋淼緊緊盯着他:“你愛人是誰?”
“不好說。”喬岸又低下頭,聲音因此變得有些模糊:“不好說。”
宋淼心裏冷笑:“既然很愛他,怎麽把他抛下獨自離開了?”
喬岸無暇去顧及這句話中的破綻,比如說他可以反問“你怎麽知道我把他抛下了?”,他只是很想他的淼淼,在遇見宋淼以前的日子平淡而又孤獨,一切都是因為淼淼才變得絢麗燦爛,可是這些快樂的日子仿佛只是一場夢,醒來就什麽都沒有了。他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懷疑,懷疑是不是他根本沒有重生,如今這一切才是現實世界,上一輩子只是他臆想出來的場景。
“我沒有抛下他……”喬岸喃喃道,又仿佛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他痛苦地捂着臉:“可是沒有時間了。“
“什麽?”宋淼沒有聽清。
“我快要死了……”各種事情加起來讓他很是疲累,情緒瞬間崩潰了,眼淚不受控制湧了出來,只是一遍遍說着對不起。
宋淼挂了那通電話之後買了當天的機票直接飛回國內了,趕到醫院的時候,喬岸剛從手術室出來。這是宋淼兩輩子第一次見到喬岸的樣貌,他原以為對方是個溫柔可靠的中年人,那麽年輕的時候也一定成熟穩重,可是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臉上甚至顯出幾分稚氣。
宋淼覺得自己的心髒随着喬岸而痛苦的要死掉了,他強忍着走近,在對方腦袋上摸了摸。
喬岸偏過頭,眼淚卻已經止住了,他很快調整好狀态:“對不起學長,吓到你了,你……不用管我,醫藥費錢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他總是這樣。宋淼想,永遠把難過都埋在心裏,把所有的重擔都攬到自己身上,即使扛不住也只是很短暫的發洩一下……盡管這種發洩方法更像是在折磨自己。
喬岸從醒了之後就沒有照過鏡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很像一只被遺棄了還要努力生活的流浪狗。宋淼擠出一絲笑容,口吻盡量放輕松,回答道:“不用了,說起來喬先生給我看病也花了不少錢啊。”
喬岸呆呆地看着他。
“怎麽,只能你重來一趟,我不能?”
“沒……沒有。”喬岸回過頭去,想把自己縮起來,宋淼彎腰抱住他,聽到對方小聲說:“你怎麽才來啊。”
“抱歉,是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