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然而地府的日子一點都不好過。到處都是烏漆麻黑的，沒有一點美景似人間。更無語的是，所有生物轉世投胎都要經過試煉。試煉分為四個境界，普通境，砌骨境，重塑境和煉獄境。人間每個生物死掉後，地府都會根據其生平，判定他要丢失多少魂魄。越是窮兇極惡之徒，丢失的魂魄數越多。

每個境界丢失的魄數相差三個，一魂等同于三魄。不失魂魄入普通境，試煉最輕松，如同在人間。失三魄以內入砌骨境，被小怪打或者打打小怪，也不難。三魄以外六魄以內入重塑境，被大怪小怪混合雙打。六魄以上就是煉獄境了，直接被怪物虐打。

鹿逢星是被慎眙劍這個千年難得一見的靈劍殺了。一般就算是靈劍，殺人也不會吸納魂魄。到她這兒就出了意外，慎眙劍把她的一魂二魄吸進去了。

然而，沒有人性的地府評價系統，是不會關心有沒有意外的。鹿逢星直接被丢進重塑境，日複一日被那些怪物虐打。所有境界試煉時間最低一年，鹿逢星每天期盼着時間快點過。她要趕緊熬過去，出境投生。

終于，一年後，鹿逢星出境了，走個程序簽個協議就可以投胎了。地府官員不像死板的判定系統，是有鬼情味的。有個官員察覺出鹿逢星魂魄的異常，上報給更高級官員。沒過多久，鹿逢星就被告知可以不用喝孟婆湯。她要在人間留有記憶，才能有機會靠近那把劍，拿回自己丢失的魂魄。

她和一般人不一樣，魂魄缺失的人是無法轉世成人的。一般人喝完孟婆湯，轉生後可以靠老實做生物積聚魂魄，積滿三魂七魄便可轉世成人。鹿逢星只能靠那把劍，只有把劍裏的魂魄吸納回已身，才能轉世為人。并且必須在劍主人身邊一裏以內，不然随時有生命危險。

鹿逢星悲催想着：雖然她很不想接近沈辭闌，但要讓她再去一趟地府，再經歷一年的重塑境。

唉...鹿逢星內心長嘆，她還是老實待在沈辭闌旁邊吧。

作為一只鴿子，與沈辭闌保持一定距離并不難。然而鹿逢星很清楚，她這一世的目的并非活在當下，而是要取回他那藏入慎眙劍的一魂三魄。如若她僅僅只是遠遠跟在沈辭闌身後，保持接近一裏的距離，是不可能達到目的的。

鹿逢星靈機一動。身為一只擁有人類思維的鳥類，自然應該發揮自身的長處，物盡其用。

距離她上一世身死已經過去了近兩年，就算沈辭闌當初再怎麽沖動。現在多少也能恢複點理智，好好動用點腦子，想想當年的事有什麽蹊跷吧。

退一萬步講，即便她現在還是厭惡自己，至少也會随時間的消磨比當初的程度淺一點。

鹿逢星自認為沈辭闌還是可以講理的。

她趁沈辭闌沒有發現，偷偷潛入沈辭闌的書房。用鳥喙叼起毛筆杆，點墨。為了維持平穩，鹿逢星一筆一劃，緩緩在紙上落下幾個大字：“我”“是”“鹿”“逢”“星”“，”“我”“是”“被”。字寫得太大，占滿了這一頁。于是她将毛筆放在硯臺上，再用喙咬住宣紙邊緣翻頁，打算在背面繼續寫。背面第一個字“冤”還沒寫完，就聽到推門聲。

見到來人，鹿逢星緊張地尾羽猛地向下擺了一下。片刻以後，她安慰自己鎮定下來。先是收緊翅膀，繼而提起筆鋒，微微松動喙部，使得毛筆滑動以達到水平平衡狀态。那正襟危坐的樣子，如同被老師抓包上課開小差的學生，讓沈辭闌有點哭笑不得。

沈辭闌見到如此聰慧的鳥，也是分外驚奇。待她湊近，翻動宣紙，第一眼看到“鹿逢星”幾個字，不由得眉頭一皺。看完全部內容後，她立刻伸出左手，緊緊捏住鹿逢星頸背。

鹿逢星以為沈辭闌打算聽她解釋了，“布嗚布嗚”地叫了幾聲。接着眨巴眨巴眼睛，示意沈辭闌放開她，讓她繼續寫下去。

沒想到沈辭闌右手食指與中指的間隙不知何時攥了一根長銀針。鹿逢星都沒觀察到沈辭闌的動作，一低頭便發現，那根銀針貫入了自己的胸部。

她擡頭睜大雙眼緊緊盯着沈辭闌，帶着不解與不甘不肯瞑目地，倒在了桌臺上。

原來她還是，這麽讨厭我呀。

鹿逢星為自己的天真幼稚感到可笑。做人這麽幼稚，做鳥還這麽幼稚。

她怎麽會聽我解釋呢，她看到“鹿逢星”這三個字都恨不得馬上撕掉。連你存在過的空氣，她都感到被玷污。她又怎麽會聽你解釋，聽你說話呢？鹿逢星，你太天真了呀。

兩年過去，沈辭闌對鹿逢星的恨意從未消減過。

小阿斐，這是寧懷斐給她們的女兒取的名字。當初取名時，沈辭闌詢問寧懷斐為何不給女兒取個姓氏，寧懷斐只是簡單答道她喜歡這個名字。沈辭闌也不再多問，對于寧懷斐，她向來是言聽計從的。

沈辭闌寵愛小阿斐，對她視如己出。然而每次看到這個孩子時，她就忍不住想起當初寧懷斐所經受的苦楚。想到鹿逢星這個惡毒女人，外表看似純白無辜，內心竟然如此陰險。只怪以往聽阿斐講述鹿逢星之卑劣行徑時，她沒有立即休妻。

鹿逢星得寸進尺到這個地步，她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

看完宣紙上的字，沈辭闌在心裏冷笑：鹿逢星投胎成了一只白毛鴿，竟然還敢來糾纏自己。

也好，也便解我心頭之恨。

沈辭闌看着那只倒在桌臺上僵硬的鳥，那根長針直直地穿透鳥的身體。沈辭闌沒有取下那根銀針，而是牽開那張被這鳥污染過的紙，用它包裹住她的身體。

沈辭闌兩根手指捏住宣紙邊緣，讓下人把這紙和裏面包裹的所有東西，都丟到亂葬崗。她仔細擦拭書桌，不想看到任何被鹿逢星玷染過的痕跡。

下人走後，沈辭闌站在書桌前，自言自語：“不把你焚為灰燼，已經是對你的赦免了。”

站在沈辭闌旁邊的鹿逢星的二魂四魄，扯出一個分外勉強的笑容：謝謝你哦，感謝你沒把我燒咯。

鹿逢星回到地府。想到轉世所要經歷的苦痛，想起沈辭闌的冷漠無情不講理，以及取回自己魂魄這個任務的艱巨，突然不想投胎了。

她詢問地府官員是否可以選擇不投胎。或者她不要那一魂三魄，只單純投胎成一只鳥，與沈辭闌再無瓜葛可不可以。

地府官員的回答是不行。

鹿逢星無奈再走一遍地府程序。

地府陰冷的氛圍，重塑境痛苦的試煉，沈辭闌的無情。讓鹿逢星強忍許久的眼淚，控制不住從眼角滑落下來。

她十分不理解，為什麽明明她什麽都沒做，沈辭闌就這麽讨厭她？就因為她們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可是自己沒有逼她做什麽，也從未限制過她的行動，為什麽她就不願意聽自己的哪怕一句解釋呢？

她承認，她确實對沈辭闌有過非分之想。但自沈辭闌與她劃清界限之後，鹿逢星便從未對沈辭闌有過越界的想法。她只是想和沈辭闌做朋友呀，哪怕只是平淡如水的點頭之交也行。可沈辭闌不知為何，似乎格外讨厭自己。

鹿逢星哭了很久，直到眼淚哭盡了，還是不知道沈辭闌一直對她冷漠且厭惡的原因。

她也不想去追究原因了，誤會也好，別的也罷。她只想早點完成任務，早點解除與這個人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