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雲卿一走進去,朱紅色的屋門便被關得嚴嚴實實。
大半雨聲被隔絕在外,小書房裏的氣氛顯得沉寂許多。
她定定瞧着已經坐到羅漢床上,半靠着炕桌,翻看起書籍的康熙帝。
劍眉鳳目,側臉線條冷肅,即便沒有晚年那閱歷山海的歲月沉澱,但周身的帝王威儀依舊逼人。
他拿着書、半擡起來的手臂上,大塊的腱子肉撐起明黃衣料,隐隐能瞧見線條的健碩弧度。
前世即便是到晚年的康熙帝,也有練習步庫的習慣,甚至有的年輕兒子都不是他對手。
雲卿擰眉,她要如何刺殺成功,一擊必殺。
“過來。”
康熙帝翻找到一篇治水的策略,提筆作完大半頁注解了,發現小姑娘竟是久久未靠近。
他擡眸看過來,一雙丹鳳眼不怒自威。
頂着他自帶威壓的視線,雲卿磨蹭着走上前,大腦還在緊張思索着刺殺法子的可行性。
但看在康熙帝眼裏,小姑娘溫吞吞往前挪的模樣,好似一只膽小無害的蝸牛,惹得人想故意捏一捏她的觸角。
待人近前,他不假思索将人一把拉入懷裏。
啊……
雲卿下意識低呼出聲,待回過神時,人已經驚慌失措地躺在男人溫熱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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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有的龍涎香,很快籠罩過來,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她緊繃的大腦。
頭頂的男人俯視着她,銳利丹鳳眼這會半含調笑,“齊康性子圓滑老道,怎得就養出你這麽個笨姑娘。三日後如何當選,嗯?”
雲卿櫻唇張了張,終未多言。
反正過了今晚,兩人都不會再有以後,多說無益。
怎料,“無妨,朕助你一臂之力。”
懷裏的小姑娘一雙葡萄眼滴流亂轉,嬌憨中又透出幾分靈動。嬌嫩紅唇似一朵花/苞般誘惑地開合着,吸引人去采撷。
康熙帝瞧着起了幾分臆動,捏起她尖尖下巴,俯身傾壓過去——
與此同時,雲卿目光落在他脖頸處,手也悄然靠近發髻上的銀簪子——
……
關鍵時刻,康熙帝被一則緊急軍務給請走了。
雲卿被禦前太監親自送回儲秀宮,一路上各道宮門都暢通無阻。
她沒讓小太監送進門,一來不能暴露身份,二來正好利用“借屍還魂”懲治塔塔拉氏。
既然她占了原主衛氏身子,自然榮辱一體,不能任由兇手逍遙法外。
若能在選秀前解決掉塔塔拉氏,那今晚的事,才能徹底死無對證。
“當當當……”
三更半夜,儲秀宮偏殿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呀?”屋內傳來塔塔拉氏的傲慢斥責:“三更半夜,不睡覺在這敲什麽?”
然而緊接着,門上猛然映出一道黑影,它又急速游走在窗戶紙上,時不時發出嗚咽哀鳴: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
“塔塔拉氏,你還我命來——”
“啊!”
塔塔拉氏被吓得哇哇大叫,抓起身邊的枕頭就狠狠砸過去:“衛雲卿,你趕緊給我滾!”
“塔塔拉姐姐——”
鬼影甕聲甕氣,嗓音完全沒有活着時的嬌軟恬美,它不斷拍打着門窗:“我那般相信你,你為何要下毒害我?”
“誰說我下毒害你?你有何證據?”塔塔拉氏堅持嘴硬道。
“那你可敢與我當面對質?!”
鬼影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高喝,猛然就推開了緊閉的窗戶,披頭散發的頭顱一下子鑽了進來——
“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
塔塔拉氏差點叫破喉嚨!
她跪在地上,連連求饒:“是我對不住你,我以後定日日給你燒香燒紙錢,我拿你當菩薩供着,我……”
“嬷嬷,如今您都聽清了吧。”
雲卿清了清嗓子,撥開眼前的頭發,朝儲秀宮的管事嬷嬷欠身行禮道。
“衛雲卿,你詐我?!”
塔塔拉氏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就要沖上前,怎奈被兩個小太監眼疾手快按住,模樣猙獰又狼狽。
雲卿勾了勾唇:“白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
塔塔拉氏被押去慎刑司沒多久,就經不住酷刑認下罪過。
最後不僅沒能入選後宮一步登天,還斷送性命,連帶着整個家族蒙羞。
塔塔拉氏到死都不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纰漏,竟沒能毒死衛氏。
與此同時,雲卿正閑适優雅地坐在儲秀宮,飲下滿滿一茶杯的靈泉。
不錯,她之所以能躲過那麽狠毒的藥粉,多虧了這靈泉。
說起來有些匪夷所思,老天不僅令她重生,還賜予這一道法寶——可以助她強身健體,百毒不侵。
至于裝鬼吓人、一巴掌就排開窗戶的事,則跟靈泉沒有直接關系。
純粹是她起初拍打窗戶時,意外發現有扇窗戶沒關嚴……
然而報仇是一回事,能名正言順落選是另一回事。
那晚在小書房,她才拔下簪子,康熙帝就敏銳地攥住了她的手。
若非她謊稱想散開發髻再服侍,當場就會被他擰斷脖子。
帝王的猜疑警惕,非常人能及。可見刺殺這條路,多半走不通,反而還會搭上自己的清白。
如此,便要先落選遠遠避開,确保當晚的事不會穿幫。
可如今她體內有靈泉滋養,想裝病落選是瞞不過太醫的。
那三日後的秀女殿選,又該如何應對?
雲卿坐在梳妝臺前,心情很不輕松。
銅鏡中,少女稚嫩的面龐挂着一副過于成熟的表情,冷淡勾了勾唇角,擠出的一抹淺笑亦是透着颠倒衆生的風情。
雲卿扶額嘆息。
頂着這麽一張俏臉,也難怪康熙帝那晚會好性地放過她。
前世良妃娘娘得寵那些年,就是太子胤礽都要暫避鋒芒,可見康熙爺對良妃衛氏這張臉是稀罕極了的。
經下毒一事,“衛氏”名字已傳入聖上耳中。
按例,衛氏僅是辛者庫出身,即便年輕貌美也難登高位。但後宮幾位高位妃嫔,察言觀色,見聖上為此事當衆斥責兵部侍郎,立即命宮人往儲秀宮送來各式補品和賞賜。
借着此名頭,光明正大打量起雲卿的長相與為人,思量着有無拉攏的必要。
一時間,雲卿風頭無兩,成為衆矢之的。
後宮都猜測,雲卿将會是此次秀女中,第一個蒙萬歲爺臨幸恩寵的。
……
怎料隔日清晨,儲秀宮發生件大事!
最美秀女衛氏,毀容了!
消息一傳出,佟貴妃就派心腹大宮女和太醫一同到儲秀宮查證。
赫舍裏元後、鈕祜祿氏繼後相繼去世後,後宮宮權由佟貴妃代為執掌。
近日康熙帝一心處理南方水災,孝莊太皇太後和孝惠皇太後常年禮佛,鮮少過問六宮事宜,于是選秀一事也交由佟貴妃操持。
經過佟貴妃查證,秀女衛氏因為中毒,容貌的确被毀損,不宜再參與選秀,責令其前往浣衣局當差。
後宮立即炸開鍋,有人恨不得歡喜地奔走相告。
浣衣局是什麽地方,宮中僅次于慎刑司的無名诏獄!
即便日後衛氏恢複容貌,也早就被磋磨得沒了人樣,到死都甭想再有機會獲寵!
唯獨秀女烏雅氏聽聞此事,心有疑慮。
她曾在書上看過一道古方,可用油脂大改人臉的容貌色澤,且三日內不會掉色。
但這不重要,眼下能除去選秀頭號勁敵,她樂意之至。
豆蔻年華的年紀,她亦生得唇紅齒白,眉眼如畫。出身包衣,家世低,容貌便是她唯一倚仗。若沒有衛氏,她便是今年秀女中容貌頂頂好的。
可惜世人只看重第一,第二名差之毫厘便謬以千裏。
本想借着塔塔拉氏那蠢貨的手,一箭雙雕。怎奈塔塔拉氏太蠢,賠了夫人又折兵,而衛氏這個心腹大患卻好端端活了下來。
如今好了,她烏雅氏定能在此次大選中拔得頭籌,一舉贏得君心!
……
一朝跌入泥濘,雲卿處境艱難。
浣衣局當差,要做大量髒活累活,還要被老宮女們抱團排擠,冷飯剩菜都不一定能飽腹。
浣衣局外的刁難,更是層出不窮。
殿選結束,先前嫉妒她相貌的秀女已得了位分,哪怕末等的答應也是主子,也可随意揉搓奴才。
雲卿每每去各宮送洗好的衣物,總被各種刁難。
“你相貌醜陋,驚擾了我們小主,罰你跪在宮門口兩個時辰!”
雲卿面無表情跪下去,背脊直挺挺的。
塗滿油脂的黝黑臉龐上,姣好的五官精致依舊。
旁人眼神,或憐憫,或嘲弄,但雲卿渾不在意,只慶幸那道古方瞞過了太醫。
前世被囚禁時,閑來無事,她與胤礽一起翻看書籍古卷。其中一本就提及易容術,當時談得興奮,她一不留神:“等日後咱們出門,也可以用這法子易容,混入普通百姓之中……”
話音未落,她就懊悔了。
但他總是那麽包容随和,“無妨,在自己房裏易容,又有何不可?”
由着她的心意,一起用胭脂與菜油,調制出古方上的易容法子。
沒想到今生,竟派上如此用場。
那晚晚膳,她特意要了油炸吃食,将菜油與胭脂混合後塗于面部。經一晚融合,油脂緊緊扒臉上,甚是服帖。
加上中毒事件在前,即便太醫查不到真正原因,也會認同毒素殘留的說法。更何況,嫔妃們巴不得她毀容,太醫也會順勢為之。
雲卿賭對了……
烏雲壓頭,冰涼雨絲漫天打下,從兩鬓涓涓而流,雲卿跪在清冷的宮道上,回憶得出神,由衷一笑。
“她竟還笑得出?”
有宮女扶着宮嫔路過,宮女嘲弄道。
“不可多事,咱們且走快些,莫叫萬歲爺久等。”
那宮嫔面容姣好,梳着兩把頭只別一枝流朱甸金簪子,身上暖粉色宮裝清新靓麗,說話細聲細語的。
看向雲卿時,還柔柔一笑。
但不知是看花了眼,雲卿總感覺她笑得有深意。
後面又有宮女路過, “那就是新得寵的烏雅常在。今年入選秀女中,第一個被萬歲爺寵幸的!”
“人吶,還得看命。”
另一個宮女瞥了眼跪着的雲卿,“你說這位若沒毀容,又會是怎樣一份恩寵?”
“誰知道?反正落入浣衣局那種地方,她這輩子都甭想翻身了……”
烏雅氏,未來的德妃娘娘,皇四子胤禛生母。
曾聽聞,德妃烏雅氏初入後宮時的恩寵,要比良妃衛氏略遜一籌。
因着容易生養,才引得康熙爺頻繁召見,漸漸奪了良妃恩寵。
雲卿凝望着那暖粉色背影,笑容也多了幾抹深意。
所以在不知不覺中,她已影響到一些人的命運。
所以這樣推算起來,改變今生胤礽被廢的命運,希望越來越大了。
接下來,她有靈泉護體,在最不可能與康熙爺相遇的浣衣局,處處謹言慎行便可。
夫君胤礽如今年僅五歲,兩人年齡相差十載,身份亦是雲泥之別,今生夫妻是做不得了。
但她可以設法調派到他身邊去,陪他一起長大。
憑借前世記憶,在他身邊處處提點,再不讓宵小對儲君之位有機可乘。
……
很快,雲卿看到機會。
康熙十七年五月,五歲太子胤礽,出痘了!
太子出痘,非同小可。
為控制病情不會蔓延,康熙帝下令在紫禁城裏搜羅出過痘的奴才,前往乾清宮侍奉。
別人避之不及,雲卿主動請纓。
她身懷靈泉,不懼痘毒。或許還能幫助胤礽,早日康健。即便靈泉幫不到他,她守在那兒力所能及幫襯些,心裏也踏實。
唯一擔心的,胤礽尚未搬去東宮“毓慶宮”,如今與康熙爺同住乾清宮。
不過雲卿覺得,她早已“醜名昭著”,只要不露餡,康熙帝應該不屑于瞧上她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