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産房的對峙

第70章 産房的對峙

柳常森等人兵分三路前去求救請太醫, 但全部撲了空。

早在前兩日,孝莊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就低調出宮,前往城外的寺廟祈福還願。

而今日康熙帝下了早朝, 到尚書房考察三位阿哥近日功課。大阿哥這幾日進步如有神助, 應他請求,康熙帝臨時決定帶三位阿哥一起前往城北的皇家馬場,學習馬術。

康熙帝出宮不久,宜嫔和榮嫔就被僖妃一同掬在延禧宮, 請平安脈,吃茶歇。

僖妃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約莫也就一個時辰,這點子功夫姐妹們總歸是有的吧。”

殊不知,臨近鬼門關的産婦, 一個時辰流血不止,足矣一屍兩命!

柳常森等人幾經跪求, 延禧宮的守門太監恍若未聞,朱紅色宮殿大門如一座難以跨越的山,矗立在他們面前, 關得嚴絲合縫。

然而雲卿命不該絕!

就在柳常森等人急得抓心撓肺時,一襲紅衣的索綽娅如天神般降臨!

索綽娅前幾個月回蒙古科爾沁省親,帶了好多家鄉特産回來, 今日回宮本意是拿給孝莊太皇太後、皇太後、康熙帝、雲卿等人品嘗。

到了慈寧宮才得知,兩位老祖宗不在宮裏。

順道前往乾清宮,康熙帝也不在宮裏。

正準備去聞水汀, 就與柳常森留下來的眼線撞個正着,那小太監連滾帶爬地上前求救:“格格, 快救救我們良小主吧,她快死了!”

索綽娅大驚失色, 簡單得知前因後果,一刻不再耽擱,直奔延禧宮。

“來人,把這個門給我砸開!”

眼見柳常森等人被擋在門外這麽久,索綽娅就氣不打一出來,二話不說就指揮着侍衛和柳常森等人,“任何後果,本格格一力承擔,砸!”

“嗻!”

索綽娅一聲令下,底下的人不再顧及僖妃身份尊貴,三下五除二,就将朱紅大門砸得稀巴爛。

這回守門太監活過來了,匆匆上前阻攔,轉瞬就被索綽娅的蒙古守衛一巴掌拍飛!

而柳常森等人瞅準機會,一窩蜂往正殿裏闖,推開迎面而來的宮女,跪到宜嫔和榮嫔面前。

灰頭土臉地哭求:“娘娘,快救救我家小主吧,她早産啦!”

“什麽?!”

宜嫔和榮嫔二人大驚失色,登即起身,連忙催促太醫全部趕往聞水汀。

“快,趕緊的!”

“今日良貴人若是有個好歹,你們整個太醫院都得跟着陪葬!”

宜嫔先一步随着太醫趕往聞水汀,榮嫔執掌着六宮大權,落後一步,留下一個聞水汀的小太監詢問前因後果:“萬歲爺呢?乾清宮那邊可通知了?”

“萬歲爺不在宮裏,老祖宗也不在宮裏,你們也都被掬在這,延禧宮大門怎麽敲都敲不開,這個毒婦當真好算計!”

索綽娅一進屋,不由分說,揚手一巴掌狠狠甩在僖妃臉上,“我師父今日若有個差池,我定然跟你沒完!”

“放肆!僖妃娘娘也是你能動的”

僖妃身邊的宮女義憤填膺上前,擡手就要教訓索綽娅。

索綽娅卻是一把就攥住那宮女的手,擡腳踹飛。

她盛氣淩然道:“我倒是要看看,是她鈕祜祿氏出身貴氣,還是我蒙古科爾沁的上萬騎兵硬氣!”

話畢,抽出身後的馬鞭,“啪啪啪”将屋內的擺設抽得稀巴爛,轉身揚長而去。

其餘嫔妃驚吓連連“啊——”

僖妃捂着火辣辣的臉,雙眸微眯,緊緊盯着索綽娅的背影。

千算萬算,竟是把她給漏了。

果然自古帝王最擅駕馭之術,早在讓衛氏給索綽娅當師父時,萬歲爺打量着的就是有朝一日,蒙古鐵騎能給衛氏撐腰吧!

他為了那個女人,當真好算計啊!

榮嫔瞧着原本華貴非凡的寝宮,轉而變一片狼藉,再瞧瞧腫起半邊臉的僖妃,皺眉嘆了口氣:自作孽,不可活啊!

而後也匆匆趕往聞水汀。

……

聞水汀

太醫遲遲未到,雲卿體內的血液一點點流逝,活着的希望也一點點渺茫。

甚至在産婆等人眼中,她自己已然放棄求生。

大量記憶翻滾而來,雲卿的注意力被一點點淹沒。

尤其與康熙帝的點點滴滴,他對她溫暖呵護,他對她冰冷強迫,如冰火兩重天般裹挾着她本就殘缺不全的靈魂,重重刺痛,遍體鱗傷。

因為毫無防備。

她原是無比期待恢複記憶,期待一番花前月下的美好。雖比不得老夫老妻的如膠似漆,但與君初相識的日子定也朦胧暧昧。

殊不知,迎接她的是一道又一道謊言。

雲卿漸漸閉上眼,無力地閉上眼,長睫低垂。

“小主,您別睡啊!”

幾個産婆在接生的同時,又是給雲卿掉參湯,又是按摩掐虎口,不住地喚她:

“是啊,小主,您千萬別睡啊!”

“小主……”

“太醫!”

“太醫來啦!”

随着一聲驚喜高呼,籠罩着死亡氣息的産房,重新迎來希望!

幾個産婆深知,這位貴人主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也甭想好活。

如今太醫來了,大夥連忙請太醫進入寝宮,全力配合醫治。

怎奈,雲卿已然陷入昏迷,喂湯藥,針灸……皆是無濟于事。

宜嫔和榮嫔兩人也輪番呼喚着雲卿,可她似乎完全放棄了求生的念想。

幸好太醫院裏有能人,先将雲卿的生産大出血給止住了。

但胎兒依舊在母體內,随着雲卿昏迷得越久,母子兩人的生命越垂危。

眼看大半個時辰消逝,衆人臉上陰霾越發濃重。

千鈞一發之際,在馬場上接到榮嫔消息的康熙帝,快馬加鞭,揚塵趕回!

他一身玄衣騎裝,昂首駕馭一匹白色千裏駒,伴着高亢的嘶鳴,從宮門口一路飛馳至聞水汀,将帽子随意扔給旁人,直奔産房。

有人小心翼翼勸阻:“萬歲爺,産房污濁不吉利,您不宜……”

“滾開。”

康熙帝擡腳踹中那人心窩子,大步流星,行至沉水香木的雕花大床前,“卿卿……”

眼瞧着早上還明媚可人的心尖寵,這會小臉蒼白無血色,滿頭長發全然被汗水浸濕,人也昏迷多時,康熙帝臉色驀然一變,呼吸似有瞬間停滞。

“卿卿,卿卿你醒醒。”

殺人都不帶眨眼的康熙帝,緩緩坐到床頭,握着雲卿的手,不自覺顫抖着:“朕回來了,凡事朕都給你做主……”

他聲音溫柔如清風。

起初聲音高亢,擔心聲量太大會驚到她,轉而低沉。

又唯恐說話聲太小,她會聽不見,不斷地調整着音量。

然而床上羸弱的小人,始終雙眼緊閉,渾身都包裹着沉沉死寂。

康熙帝眉宇皺作“川”字,轉身質問跪滿一地的太醫:“有誰能回答朕,人何時能醒?”

他周身驟然冷得吓人,溫柔夫君與淩厲帝王的角色,無縫切換。

這一瞬,整間屋子的空氣恨不得都跟着凝成冰霜。

“……回回萬歲爺,奴才等已然盡力,接下來就得看良小主自己是否還……還有求生意志了。”

為首的太醫,哆哆嗦嗦地拱手說道,額頭大汗直冒,擦都擦不完。

“朕養你們有何用!”

康熙帝濃黑的丹鳳眼微眯,銳利視線顯露出殺意,吓得衆人紛紛跪呼“萬歲爺息怒。”

考量到雲卿危在旦夕,還用得着他們,康熙帝勉強作罷:“都給朕滾出去,再想對策,她今日若有差池,你們腦袋都甭想要了!”

“嗻。”

“嗻。”

“嗻……”

太醫們如蒙大赦,顧不得收拾,就胡嚕圓地抱着藥箱推搡着出門去。

……

“卿卿,衛瀛平安無事,那些消息都是謠傳。”

“快些醒過來吧,好不好,你不要朕了嗎?連咱們的孩子也不管了?”

“索綽娅回來了,宜嫔榮嫔也在,大夥都在陪着你,睜眼瞧瞧……”

康熙帝握着雲卿的手,不自覺加重力道。放在臉頰處,輕輕地蹭着。

上一瞬還揚言要摘掉所有太醫腦袋的男人,這會和聲細語,似乎疾風驟雨已過去。

但指尖輕抖,洩露着他的慌亂無措。

動作小心再小心,像是手上捧着一個稀世珍寶。

宜嫔、榮嫔等人瞧在眼裏,苦澀在心間。

這哪裏是帝王恩寵,分明就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拳拳愛意。

抛開身份地位,單純是有情人的眷戀與珍視……

“醒了。”

産婆躬身在旁給雲卿按摩着肚子,留意到雲卿忽然微顫了下手指。

原本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的她,趕忙小聲提醒:“小主的手指動了。”

屋裏的人皆是為之一震!

“卿卿,卿卿……”

康熙帝握着雲卿的手,愈加握緊幾分,再度一聲又一聲地呼喚着她的名字,溫柔且富有耐心。

随着一聲聲熟悉呼喚,雲卿沉重眼皮,緩緩睜開,男人憂急神色瞬時映入眼簾。

因着騎馬戴帽子的緣故,他發髻微微散亂,衣服也少有灰屑,風塵仆仆的模樣,與他往日養尊處優、纖塵不染的模樣完全不符。

他絲毫不曾在意,一雙丹鳳眼裏倒映的,全是她的身形。

“醒了就好。”

男人繃緊的唇角,轉而綻放出一抹喜悅弧度,好似夏花絢麗綻放。

他嗓音恢複一慣的從容威嚴:“去短些參湯來。原來負責什麽這會繼續負責什麽,都別杵在這了。”

滿屋子的人忙聽令動起來,卻也都輕手輕腳,生怕驚擾到貴人。

“餓不餓?爐子上給你煨了雞湯肉絲面。”

男人複而轉過臉,一邊細心地用帕子給她擦拭掉鬓角的汗珠,一邊又溫和悅耳地詢問道。

眸光也軟下來,黑沉沉的一汪冰寒深海,為她翻湧出獨有的熱浪。

一如失憶後這幾個月,體貼細致。

一如他曾承諾的,會對她越來越好。

可就是這個男人,生生騙了她好久。

如今,他還想繼續騙下去,騙她為他生下孩子!

“我恢複記憶了。”

雲卿心緒複雜地打斷男人的絮絮關切之語,顫唇無力道。

“您将嫔妾,騙得好慘吶……”

若他沒有這般好,她尚能氣勢強硬地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他,可偏偏……

惋惜與悲傷交織,矛盾的情緒一股腦叫嚣湧上來,刺激着她的眼眶酸澀。

熱淚,順着眼角滑落。

康熙帝先是怔住,轉而便想通什麽,震驚挑起眼梢,“所以你便要丢下朕,帶着孩子一同赴死?”

他攥着她的手越發用力,憤怒也後怕,總覺得下一瞬她便會離自己而去。

雲卿不忍觸碰他受傷神色,悄然閉上眼。

她并非一心求死,而是沒了求生的盼頭。

當生命裏最最仰賴的唯一光亮,頃刻間化作一把雪刃,直刺刺插進心口,“活下去”就顯得極度諷刺。

“千錯萬錯都是朕的錯,待生完孩子後,咱們再好好說道,可好?”

“孩子是無辜的,他都還沒睜眼看看這個世界,你做額娘的當真舍得……”

耳邊男人溫聲依舊,閉着眼,好似又回到昨夜,他為她按摩水腫雙腿時的溫情缱绻。

雲卿饒是閉着眼,也是淚水撲簌簌流下。

她哪裏舍得,十月懷胎遭了那麽多罪,縫制那麽多小衣裳,聽了那麽多次胎動,選了那麽多的名字……

她對這個小家夥充滿期待,對一家三口的未來生活充滿向往,可誰成想到頭來都是一場充斥謊言的騙局!

“你先前說想将孩子養在身側,”

康熙帝敏銳捕捉到她稍有松動,順着孩子這茬,不惜一切代價挽留着她:“朕應下了。只要你平安誕下孩子,不論男女,都允你養在身側。”

這話一出,饒是産婆都目瞪口呆。

這意思是,即便是阿哥,也讓良小主養在身側?!

早早母子分離的宜嫔和榮嫔,對視一眼,更是看見對方眼中的震驚。

萬歲爺,竟是給雲卿開出這等特例?

雲卿亦是訝然睜眼,眼睫濕盈盈地凝着他,“……此話當真?”

不得不說,帝王最擅長拿捏人心。

雲卿原是想着,孩子日後養在乾清宮,這般,她與他的糾葛會越來越深。

若再養出一個前世胤禩,與胤礽争儲,她又該如何抉擇?

越想,越看不清未來路在何方……

“自然,朕即刻命人去傳旨。”

康熙帝壓下心口隐隐不安,微笑道。

看似留住了人,可又感覺早晚要失去她似的。

但當務之急,是要先安撫住她:“只要你們母子平安,朕什麽都答應你。”

雲卿眸光酸澀一顫,微微轉頭,避開他的手,“那就請萬歲爺一并答應,此生你我……永不相見。”

她雙目落寞阖然,語氣透着絕然。

康熙帝神色一滞,黯然垂眸,将手上的帕子扔進水盆:“換一條。”

窦嬷嬷立即将幹整的新帕子遞到康熙帝手上。

但雲卿緊咬着唇,無聲抽泣。

依舊不為所動。

兩人僵持不下,直到康熙帝瞥了眼所剩無幾的沙漏,終是忍痛起身,緩緩閉上雙眼,“好,朕答應你。”

嗓音,似有輕顫。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帝王更是無心,可那一刻,離得最近的幾人,瞧得分明。

一滴熱淚,從康熙帝眼角悄然墜落。

一同墜落的,還有他滿身的盎然生氣。

康熙帝出去了,一尊大佛離開産房後,産房裏一衆人都松口氣,趕忙忙碌着伺候着雲卿接生。

榮嫔指揮着宮女婆子洗帕子擦血,同時留意産婆按摩肚子的手法是否得當。

今日便是那黑心的産婆蘇錢氏,鑽了空子報假消息,害得雲卿早産,故而眼下産房每一個細節榮嫔都不敢輕易放過。

宜嫔則坐回床頭,繼續幫雲卿擦汗,喂參湯,“再吃一口吧,為着孩子呢。如今萬歲爺都同意将阿哥養在身邊了,多大的恩典吶,你可不能再輕生了啊。”

雲卿點點頭,又勉強吃一口,争取多攢些力氣,将孩子一鼓作氣生出來,“勞煩姐姐擔心,我不會了。”

“哎,這才對嘛。”

宜嫔欣慰道。

榮嫔也跟着松口氣。

其他宮女婆子亦然,知道今日這腦袋算是保住了,趕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

康熙帝心口窩着火氣走出産房,臉色沉郁。

妃嫔、太醫、柳常森等人,一早就跪在産房外候着。

雖是殿外日頭曬得很,但這會,涼意止不住地從地板冒上來。

久住聞水汀,這裏常備天子換洗的衣物。

在梁九功等人伺候着換上幹淨的常服後,康熙帝冷臉坐到大殿上首的太師椅上,将相關人等一一提審。

蒙上白色面紗的僖妃,以及手握馬鞭、一身火紅騎裝的索綽娅,也赫然在列。

“你來說。”

康熙帝略過身份最貴重、還挨了一巴掌的僖妃,而是瞧了眼跪在角落的柳常森。

“回萬歲爺的話,奴才今日原是陪着小主在院子中散步,忽聞産婆蘇錢氏拿着家書驚報衛瀛小少爺出事,小主心急早産,奴才便急忙帶人去請太醫,怎知太醫皆是被……被僖妃娘娘叫去……”

終是顧忌僖妃身份尊貴,柳常森說到這,緊張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延禧宮大門遲遲叫不開,多虧索綽娅格格後來下令砸門,奴才等人才能進去請宜嫔、榮嫔娘娘做主宣太醫。”

見康熙帝并沒有叫停,也為着自家小主打抱不平,柳常森一咬牙,繼續撿重點說道:“而且,砸開延禧宮大門時,看門的太監分明就在,也不知為何聽見良小主早産,還有膽子敢耽擱。”

康熙帝蹙眉:“那産婆呢?”

梁九功忙道:“回萬歲爺的話,産婆蘇錢氏已然畏罪自盡。經辨認,那份家書并非衛大人親筆所寫,乃是僞造。”

聞言,康熙帝犀利視線,驟然掃過梁九功。

梁九功臉色陡然一顫,登即跪地,連連保證:“萬歲爺息怒,奴才已然派出大量人手,必定連夜徹查出,蘇錢氏進宮前後都與誰接觸過,一個都不會放過。”

如此這般,康熙帝才擺手讓他起身去辦,轉而神色肅穆地看向僖妃。“僖妃,你如何說?”

梁九功如蒙大赦離去。

在場其餘人,更是壓力倍增,冷汗浸濕全身。

而僖妃掩在白紗下面的嘴角,則是譏诮勾起。

自始至終,他對她的臉沒有一句問候。

聯系到剛才康熙帝憂心忡忡打馬而來,急急奔進産房的模樣,只覺越發可笑。

雖是不奢求帝王的真心,但到底也曾同床共枕過,怎的能對她受傷如此視若無睹?

她出身鈕祜祿氏大族,家教才情哪哪都不輸他人,怎的在聖上眼裏,全然比不得衛氏一丁點。

僖妃藏在桃紅旗裝馬蹄袖下的雙手,不由暗暗攥緊。

面上,仍是挂着淺淡的微笑:“回萬歲爺的話,得知良妹妹身體抱恙,嫔妾也很是挂牽。但嫔妾是打量着良妹妹的預産期在下月,才敢将一衆太醫請到延禧宮的,左右也不過一個時辰,事先實在不知良妹妹會在此時收到家書。”

她條理清晰,不急不緩地解釋道:“至于門口守衛,嫔妾剛剛已經審問過,是因為昨夜貪杯醉酒,晌午換值後尚未睡醒,這才迷迷瞪瞪的未給開門。”

康熙帝沒有表态,只瞧了一眼李德全。

李德全立馬會意,将侯在殿外的延禧宮看門太監叫進來。

果真如僖妃所言,雙眼宿醉着,身上還餘有濃濃酒氣。

“混賬東西!”

不等康熙帝發話,李德全就狠狠地抽了那人兩耳光,“來人,将這人拖去慎刑司,好好叫他們清醒清醒!”

“嗻。”

禦前太監連忙上前,抻起将癱在地上的人,不留情面地朝外拖走。

“萬歲爺饒命啊,奴才知道錯了,萬歲爺饒命,饒命啊……”

那太監被李德全打醒後,還不待求情,就被吓得小便失禁,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水漬。

立即有人上前,将地板打掃地纖塵不染,恢複如初。

康熙帝轉而又觑了眼為首的太醫,沉聲審問:“今日僖妃脈案如何?”

這話一出,僖妃臉上的淺淡笑意便挂不住了。

要比索綽娅當衆給她一巴掌,還要讓她顏面掃地。

康熙帝的舉動,無疑是在當衆昭示,對她的不信任。

哪怕守門太監,已然能作證她所言不假。

原本還氣鼓鼓的索綽娅,這會心裏稍微平衡了些。

而被問話的太醫,答話就越發為難了。

雖是未查出線索,但誰都能看出來今日這一出,僖妃與良貴人的事脫不了關系。

偏是僖妃後面站着鈕祜祿氏一族,良貴人背後有萬歲爺撐腰,他一個小小太醫夾在中間,可謂是左右為難。

“回萬歲爺的話,”太醫猶豫半晌,吞吞吐吐道:“僖妃娘娘的确是天葵不調,但其餘的娘娘小主們,則是身體無恙。”

言下之意,僖妃有病,但也沒必要将太醫院的太醫全部調走。

可光憑這幅說辭,還不足矣給貴為妃位、出身鈕祜祿氏的僖妃就此定罪。

而後,康熙帝又審問了其餘幾位妃嫔,她們皆是三緘其口,對僖妃的事更是不敢提只言片語。

審訊,一時僵持不下。

幾次共事下來,康熙帝早已摸清僖妃性子謹慎,她斷然會将自己撇得幹淨。

一時不能定罪,雲卿如今性命悠關,他這會沒心思與僖妃多糾纏:“李德全。”

李德全忙躬身上前:“奴才在。”

“事情未查清前,将所有人單獨關起來,後妃、太醫皆按答應份例供應一日三餐。”康熙帝摸索着手上玉版紙,沉眼睨着衆人,意味深深道:“誰若能提供重要線索,可從寬處置。”

“奴才得令。”

李德全心裏不由為康熙帝豎起大拇指,還是萬歲爺英明啊。

“不行!僖妃這毒婦不能就這麽放過了。”

索綽娅先前一直未說話,是打量着康熙帝定會給雲卿一個交代,然而最終也沒等到一個明确結果。

素來性急的她,索性抛開禮儀規矩,抓着僖妃就是一頓暴打,連踢帶踹。

僖妃的宮女們見狀,忙上前幫架,奈何她們也養尊處優久了,體力根本不是索綽娅的對手。

其餘人皆等上首那位示下。

卻見康熙帝略略垂眸,沉吟片刻,才像是發現索綽娅的行徑,“成何體統?還不快将人拉開。”

李德全等人也像才聽見,忙命人上前:“快快快,快将人來開。”他笑臉相迎,“僖妃娘娘您沒事吧?”

僖妃這會已然發髻松散,衣衫淩亂。

從小到大,她便從沒有受過這等委屈。

她冷冷瞪了索綽娅一眼,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剝。但經過家族多年調教,這幾分隐忍,她還是有的。

仍是能當衆落落大方一笑,“無妨,格格的心情本宮可以理解。”

說罷,又儀态端莊地朝康熙帝緩緩欠身行禮,扶着宮女離去。

一言一行,皆是彰顯着鈕祜祿氏一族的門面。

衆人看在眼裏,不禁肅然起敬。

心道,若非良小主先近水樓臺入了聖心,只怕這般美貌與氣質并存的貴女,早已被寵慣後宮了吧。

衆人又悄悄去觀察康熙帝的臉色,但這會尊貴的萬歲爺已然起身到産房門口徘徊。

如望婦石一般,眼巴巴地探頭瞧着裏面的情形,全然沒了先前那一股駭人淩厲的帝王氣勢。

李德全默默搖了搖頭,按照主子先前吩咐,将嫔妃與太醫分別看押起來。

柳常森也默默搖了搖頭,清點聞水汀一應人等,各歸各位。

索綽娅也默默搖了搖頭,當皇帝的妃子當真不好,争搶的狐媚子太多。

……

眼看一切皆是安定,誰知産房又突現驚慌失措。

雲卿再一次體力不支,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間,來回徘徊。

産婆戰戰兢兢,不敢出來詢問,最後還是宜嫔當機立斷,跟康熙帝言明情況:“啓禀萬歲爺,眼下雲卿妹妹情況不妙,可能再無力生産了……”

“所以呢?”

康熙帝不顧衆人阻攔,再度踏入産房,眼瞅着雲卿慘白面容越發憔悴,他的心都要碎了,“怎的生個孩子這般艱難?”

無他,其餘幾位妃嫔産子時,康熙帝多半是在産房外坐一坐,便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如此寸步不離守着的,還是頭一次。

産婆吓得“噗通”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生怕康熙帝一個不滿,直接擰掉她的腦袋。

“萬歲爺,眼下……只能保一個了。”榮嫔不忍道。

“保大的。”

康熙帝脫口而出,眼尾泛紅。

他不加猶豫地命令産婆:“給朕全力救治良嫔!若她安然無恙,朕許你們一生富貴。若有閃失,朕誅你們九族!”

言下之意,不論是否誕下龍裔,都要晉雲卿的位分了。

言下之意,即便是皇嗣,也比不得雲卿在他心頭的分量。

言下之意,向來母憑子貴的宮闱,在雲卿身上再一次破例!

“是是是……”産婆磕頭如搗蒜,轉而拿出鑷子、刀子等一應工具,就準備動手。

卻在這時,床上傳來一聲微弱氣息:“……保小的。”

雲卿有氣無力看向康熙帝,“孩子若是出事,我活着便也沒什麽意義了。”

“你當真要抛下——”

康熙帝雙目都變得赤紅,雙拳攥得嘎嘣作響,怒聲質問已然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放下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主動柔聲哄道:“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你若喜歡,咱就生上一堆,好不好?”

宜嫔見狀,也趁勢勸道:“是啊,雲卿妹妹,你還年輕,孩子肯定還會有的。”

榮嫔亦是附和:“雖是當母親的都愛重孩子,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産婆也忙道:“許是娘娘與這孩子有緣無分,母子緣分這東西,向來要看天意……”

雲卿無言閉上眼。

以沉默回應,這絕無可能。

她怎麽可能無視先前的謊言,再度與他一夜夜耳鬓厮磨。

“衛雲卿,你今日若膽敢有一絲差池,朕讓整個衛家給你陪葬!”

軟的不行,康熙帝只能轉變戰術,強勢威逼。

果不其然,雲卿氣得被迫睜開眼,緊緊瞪着他。

康熙帝寸步不讓,厲聲吩咐産婆:“保大的,現在就動手。”

雲卿氣得身體抽搐,氣若游絲:“我說保小的……否則我現在就咬舌自盡。”

“娘娘,您還有太子殿下啊!”

眼下兩人争執不下之際,玉珠忽然想到什麽,湊上前暗示雲卿道。

其實玉珠也不明白太子胤礽對自家主子的真正意義是什麽,但既然主子曾說“太子殿下是對她頂頂重要之人”,那必定是頂頂舍不得之人。

好在,雲卿态度肉眼可見地便柔軟,目光下意識看向産房外面,看向東南方毓慶宮的方向。

康熙帝只當她與太子在瑞景軒時舊日輕易身後,并未作多想,順着玉珠的話茬,繼續耐着性子,溫聲哄勸:“不錯,還有胤礽在呢。即便日後你我再無子嗣,胤礽一樣會孝敬着你,與從前一般無異。”

似是心有靈犀,坐着馬車、從馬場緊趕慢趕的胤礽,終在這一刻趕到聞水汀。

衆人不讓他進産房,他在門外一遍遍朗聲呼喚:

“雲卿!雲卿你還好嗎?”

“你答應過會長長久久陪着孤,定是要說話算話。”

“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孤舍不得你……”

小奶團子一聲聲濃重的不舍,叫得雲卿心都化了。

可她哪裏還有臉面,再去面對他,再去長長久久陪着他呢?

如今她就是謝罪一死,來日亦是無顏與前世的夫君在九泉之下相見……

雲卿悲傷欲絕,大量的淚水撲簌簌翻滾而上,打濕錦緞綢面的軟枕。

也忽然在這一瞬,原本枯竭的靈泉,一股腦湧出來,流通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好像又有力氣,生了。”

……

産房外,康熙帝又守上大半宿,終是等來一聲嘹亮的啼哭聲。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也跟着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産婆,連忙揚聲報喜。

“太好啦!”

死寂沉沉的聞水汀上下,皆是雀悅起來。

屋子內外,比過年的氣氛,還要喜氣洋洋。

好多人跪着月亮還願:“謝謝各方諸神,咱們娘娘好人有好報,回頭小的定然多多給您燒香磕頭……”

“恭喜萬歲爺啦!”

宜嫔抱着襁褓裏的孩子出來,笑意盈盈報喜:“萬歲爺金口開了光,良嫔娘娘真如您所言,生了位康健的小阿哥!”

康熙帝只略略瞥了眼,便擡腳跨入産房。

産房這會還未收拾妥當,血腥味極中,血帕子、髒污的被褥還未來得及收走,衆人正七手八腳地忙活着。

康熙帝絲毫不在意,只心心念念坐到床頭。

冷白的燭光照耀下,被汗水浸透的小人兒,了無生氣地躺在天青色的床帏間,雙眼緊閉。

“卿卿……”

他凝着她越發憔悴的容顏,心底翻滾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抽痛,洶湧地沖到喉嚨,堵得發不出聲來。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輕輕地撫着她微皺的眉心,一下又一下地撫着。

讓你受苦了。

“良嫔妹妹這會氣虛體弱,睡過去了,萬歲爺不必擔心。”

榮嫔忙安撫道,心裏亦是替雲卿慶幸,這番罪也不算完全白遭。

要知道她作為最早一批入宮的後妃,這些年來,萬歲爺到哪不是端着帝王架子,息怒不形于色。

如此似青蔥少年般,心情被人牽着走的,她還是頭一次瞧見。

康熙帝微微颔首,提着整晚的心,稍稍放下。

當晚,他徹夜守在床榻前,不眠不休。

任憑所有人勸說,亦是不肯離開半步。

唯恐一轉眼,她便會抛下他和孩子徹底消失。

直到雲卿悠然轉醒,他才默默起身離開。

卿卿不想見到他,會動氣的,不利于産後恢複。

男人一向魁岸的背影,這會顯得落寞而孤寂。

宜嫔等知內情的,眼睛瞧着,心裏五味雜陳。

果然情字頭上一把刀,讓堂堂九五之尊,亦是生生摧眉折腰。

可惜,她們不是那個幸運的女人。

再那之後,雲卿一連兩日虛弱,康熙帝便一連兩日都沒再踏入聞水汀,全力調查産婆蘇錢氏的幕後指使者。

直到第三日,雲卿精氣神恢複良好,案件也有了眉目,康熙帝才不請自來。

男人穿着雲卿給他縫制的寶藍色常服,負手信步邁入聞水汀。

玉珠已然恢複為聞水汀的大宮女,一如既往幹着阻攔聖駕的差事:“萬歲爺,我們娘娘這會坐着月子,不方便見駕。”

“朕不是來見良嫔的。”

康熙帝站定在小床邊,輕輕推着搖籃,逗弄着正睜着一雙葡萄眼、烏溜溜盯着他好奇瞧的小奶娃,理直氣壯道:“朕是來瞧自己兒子的!”

語氣滿是驕傲:“瞧瞧,跟朕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雲卿氣得都沒眼瞧他。

也不知道是誰,那會嚷嚷着讓産婆弄死這孩子!

雲卿不應聲,屋子裏也沒人敢應一聲。

這會聞水汀誰都知道,萬歲爺怕媳婦,這聞水汀到底是誰在當家。

見狀,梁九功忙笑着附和:“可不是,越瞧越像萬歲爺,咱們五阿哥來日一準是聰明伶俐,文韬武略,全然不在話下。”

“不過這眼睛,大而圓,烏而亮,”康熙帝主動與雲卿套近乎:“長得還是像卿卿,比黑水晶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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