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Chapter 14
Chapter 14
14.1
華科工大是老牌的理工類高等院校,尤其應用類工科,向來有和和國立理工大學齊名的美譽。
這樣的一所院校,人文社科的教育資源較為單薄,但唯獨美院十分出名:
二十年前,華科工大與青山私立美院合并,成立“華科美院”,成為美術生向往的高等學府。
鄭臻致高考的時候報考了華科美院的服裝設計系,而大一的下半學期經過一番波折,才轉系到工程學院的機械工程系。
這并非什麽隐秘,知道這件事的同學并不少,但是鄭臻致确信自己沒有将這類隐私在優視頻道的視頻裏透露過。
她好奇而疑惑地看着張嘉衡,而後者下意識地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口。
“施學明有說過你轉系。”他含混地說,“說你家裏不同意你轉系,所以停了你的學費和生活費。”
好在鄭臻致沒有深究。她恍然地點點頭:“是,也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才去創辦了優視頻道。”
張嘉衡有點不自然地再次灌了一口啤酒,掩飾性地問道:“你當時轉系是怎麽回事呢?你這麽喜歡機械工程,為什麽高考沒有直接報考?”
如果是施學明和李若男看見這一幕,一眼就可以看穿張嘉衡的心虛:他并非真心提問,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這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但鄭臻致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撓了撓頭:“這可說來話長了……”
事情的源頭真追究起來,恐怕得追溯到鄭臻致和施學明的小學時期。
鄭臻致和施學明,一個喜歡機械模型和玩具車,一個喜歡小裙子和芭比娃娃,兩個人的興趣南轅北轍,唯獨有一樣共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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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都極度不支持他們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
如果說鄭臻致的母親還算得上事出有因,施學明家長的反對原因則淺顯得多:
“一個男孩子做那些娘娘腔的東西,像什麽話。”
這是施學明在成長的途中最常聽到的一句話。鄭臻致常常笑着安慰他:“沒事,別人也經常跟我說,‘女孩子學不好理科’。大家都一樣。”
兩個小小的孩子從小學的課外班開始抱團取暖,在升學的途中給予彼此鼓勵,互相扶持着向前走;性格愛好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成為彼此最好的朋友,這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卻又順理成章的事。
高三填志願的時候,鄭臻致最一開始偷偷地瞞着母親,填報了理工大學的機械工程系:那是她的模拟考分數差不多可以達到的院系。她是對理科有天賦的姑娘。
只是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學校直接會和家長溝通學生的志願。
母親強勢地更改鄭臻致志願的那一天,鄭臻致蹲在街邊的馬路牙子上哭了一整夜。
後來鄭臻致和張嘉衡說起過這個話題:“我在網上發過一條抱怨的狀态,說高考的時候媽媽擅自更改了我的志願。”
頓了頓,她輕輕搖了搖頭:“很多陌生網友來評論,把我媽給罵慘了。說什麽該登報斷絕關系的都是輕的,有人直接說我媽應該去死。吓得我趕緊把那條狀态删了。”
她說着,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是我媽媽,生我養我十八年的媽媽。不行啊,真的不行啊。”
現實生活中大概沒有那麽多理想主義的雞湯,也很少有“奇葩極品”到可以直接一腳踹開的親戚,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得為家庭,社會,或者外界的因素,而在一些事情上做出妥協。
“畢竟,”鄭臻致輕輕地說,“人是社會動物,大概很難有真正絕對的自由。我們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裏,在‘社會期盼’和‘自發理想’之間竭力去達到一種我們能掌握的最佳平衡吧。”
張嘉衡曾經問過她:“你沒有想過反抗嗎?”
“當然有。”
十八歲的鄭臻致,她也努力過,抗争過,說起這些的時候,她撐着下巴,笑得很無奈:“我鬧得最狠的時候,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天沒吃東西。”
可是餓到胃痙攣,痛苦地蜷在床上,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了,母親也依然堅定地沒有改變想法。
母親只站在鄭臻致的門外平靜地說:“正好,你餓死了,媽媽也不活了。都一起去吧。”
聊起這些的時候是很久以後了。那時張嘉衡和鄭臻致兩個人在夜晚的跨河大橋上散步,張嘉衡輕輕地安撫地抱了抱鄭臻致的肩膀。
而鄭臻致斜倚在跨河大橋的欄杆上,夜風吹起她的鬓發,她專注地仰頭看着漫天的繁星。
“我爸是理工大畢業的。”她說,“從小,我的夢想就一直是考進理工大。但是那一天我知道,我可能真的和理工大沒有緣分了。”
夢想破滅的那一天,小鄭臻致蜷着身子哭濕了枕頭,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也有晶瑩的光一閃而過。
不過,很快,她就輕松地笑了起來:“華科工大雖然整體名聲沒有理工大響,但是機械工程系和理工大齊名,這個方向上,術業專攻的水平比起理工大是只好不差的。要裏子不要面子,其實我沒吃虧。”
——華科工大,這就是十八歲的鄭臻致和施學明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答案。
鄭臻致想學機械工程,施學明想學服裝設計,兩個孩子的家庭都一力阻撓,堅決不予同意。
兩個孩子坐在一起大哭了一場,揮淚告別心目中的理想學府,再一起翻遍了各大學校的招生簡章,最終共同選擇了華科工大:
華科工大,工科不必說,雖然學校整體排名沒有理工大高,但機械工程是和理工大齊名的優良系別,甚至就業比理工大更有優勢。
而華科工大的美院,也是前些年青山私立美院合并而來,有關設計的系別一向出名。
鄭臻致笑着搖搖頭:“那時的我們是兩個只能依靠家庭而沒有獨立能力的孩子。這是我們在現實與理想之間不得不做出的妥協。”
張嘉衡明白的。
每個人都在理想與現實中努力尋找平衡。
最終,鄭臻致報考了服裝設計,施學明報考了機械工程,兩個人在大一的時候分別去蹭對方的大課,交換學習的材料,努力地向着自己的理想靠近。
而在大一下半學期的時候,兩個已經成年的學生終于可以為自己做主,瞞着家裏向學校遞交申請,轉入自己真正想學的專業。
“我的名字,至臻,臻至,是一定要所有事都順風順水或者十全十美嗎?”鄭臻致說,“我認為不是。我認為我名字的意義,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實現自己能做到的現實與理想中的最佳平衡。”
當然,在鄭臻致的母親得知了女兒偷天換日的真相後,她一氣之下斷了鄭臻致的學費和生活費。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眼下和張嘉衡吃飯的鄭臻致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這可說來話長了。”
她喝一口啤酒,将其中的艱辛細節含混過去:“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家裏當時對我選機械工程有意見,高考志願就沒那麽填。”
她說完,“嘿嘿”一笑,“嗨,好在現在結果還不錯——可以說是很不錯。我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以前的事,也都不那麽重要了。”
張嘉衡靜靜地凝視着她。他沒有說話。
喧鬧的餐廳裏,明亮的燈光下,煙火的氣息中,他的睫毛輕輕地一顫,目光中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理解。
後來鄭臻致想,張嘉衡第一次有一些打動她,大概就是通過這個眼神:
那不是一種“這真是太可憐了”的同情,也不是“這根本不算什麽挫折”的不以為然;那是一種将心比心,可以設身處地同理共情的理解。
她覺得,他好像真的可以明白她曾經的處境,和因此生發而出的一些想法。
知音難尋。她的心輕輕地一動。
恰巧在這個時候,服務員走上前來,手裏握着兩張傳單:“二位您好。”
鄭臻致轉過頭去,對方露出一個笑來:“有沒有興趣幫我們的橙色情人節活動做一下宣傳?二位同時發送情侶社交網絡狀态,可以打九折。”
張嘉衡怔了一下,鄭臻致趕緊擺擺手:“您誤會了,我們不是情侶。”
服務員一愣,眼神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一邊致歉,一邊還是将那一張宣傳單留了下來。
“原來今天是橙色情人節,”鄭臻致好奇地将傳單拈在手裏看了看,“11月14日,我一直以為情人節只有2月14日。”
張嘉衡好像還是對這樣的話題不太自然,他點了點頭,沒有接話。鄭臻致忽然想起了什麽:“學長。”
“嗯?”
“你沒有女朋友吧?”
“……”
“沒別的意思,”鄭臻致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如果學長有女朋友,這種節日出來和別人吃飯好像不太好。”
張嘉衡也笑起來:“沒有,我沒有女朋友。”
鄭臻致點點頭。
也許是氛圍融洽,也許是兩個人關系拉近,也許是酒精讓人卸下社交距離,也許是……鄭臻致心裏多了一點什麽東西。
“不過,學長,”她鬼使神差地說,“你舞會那天是不是說過,你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