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Chapter 19

19.1

鄭英蓮住院期間,張嘉衡和施學明一起來探望過一次。

之前大打出手的兩個人,雖然到現在也沒能和和氣氣地成為朋友,但好歹能夠在鄭臻致面前和平共處。

兩個人提着果籃來醫院探望的時候,鄭英蓮的病好得已經差不多了;雖然臉色還是憔悴,但精神瞧着還不錯。

“小施我是認識的,”鄭母笑得很和藹,“這位同學怎麽稱呼?”

張嘉衡連忙報上自己的名字:“阿姨,我叫張嘉衡。您叫我小張就行。”

不知道是因為太過于緊張,還是其他的原因,張嘉衡回答問題的時候下意識地站起了身來,在病床旁邊垂手立正站好。

知道的是在探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童子軍被教官點名回答問題。

鄭臻致“哧”的一聲笑出聲來:“媽,這是我們學校美院的學長。之前你住院那天,我吓得要死,多虧他們開車把我送來醫院。”

張嘉衡趕緊搖搖手,有點揮之不去的緊張與局促:“開車的是我室友,我沒幫上什麽。”

鄭母點點頭,若有所思。

鄭臻致對其他人的感情不敏感,對于自己朝夕相處的母親卻有一定的了解。看見母親露出這樣若有所思的眼神,鄭臻致心裏暗叫一聲“不好”。

果然,鄭母出院以後,兩個人在家裏談心,母親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那天來醫院的那個小張,張嘉衡,是不是你在談的對象啊?”

19.2

Advertisement

鄭臻致其實不太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回過家了。

大一上學期的時候偶爾還會回家走讀,周末也常常回家吃飯,然而母女兩個人為轉系的事大吵一架開始冷戰之後,鄭臻致就不再回家住宿了。

推開自己卧室的門,鄭臻致看着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忍不住有點恍惚。

人生中第一次,不再是母親敲門叫她:“臻臻,吃飯了。”

而是她在廚房叫母親:“媽,吃飯了。”

鄭英蓮看着餐桌上香噴噴的白米粥,很是稀奇:“我們家臻臻會熬粥了?”

“……不是,室友特意幫我熬的。他們家從小家裏就是她做飯,所以她什麽都會做,還做得好。”

鄭臻致說着,為母親盛了一碗粥,先自己嘗了嘗溫度,再遞到母親手邊。

“醫生說了,”她絮絮地囑咐,“雖然可以開始飲食,但是最初幾天一定要以清淡為主。”

鄭英蓮看着女兒振振有詞的樣子,覺得好笑,鄭臻致瞪她一眼,鄭母笑着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們臻臻是大姑娘了,會照顧人了。”

“你就臊我吧,媽,”鄭臻致撇撇嘴,給自己也盛上一碗粥,“粥還是若男熬的,我知道我還差得遠了。”

母女兩個人分食一盅白粥,卻也吃得津津有味。

鄭臻致不記得話題是怎麽扯到張嘉衡身上的了,只記得母親含蓄地提起:“那天來醫院的那個小張……”

鄭臻致下意識地說:“張嘉衡?”

“臻臻,”母親說,“他是不是你在談的對象啊?”

19.3

鄭臻致差點沒把嘴裏的一口白米粥噴了出來。

“媽,”她驚愕地說,“你說什麽呢?”

鄭臻致震驚的表情不似作僞,鄭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放棄了繼續追問張嘉衡此人。

“臻臻,”母親嘆了口氣,“你別嫌媽媽唠叨,你老大不小了,女孩子最終還是要考慮嫁人的問題。小施家咱們知根知底的,媽本來以為你跟小施能成,沒想到你們說掰就掰了。”

“媽,”鄭臻致哭笑不得地打斷母親,“我才大二,20歲生日都還沒過呢。”

“臻臻,”母親擡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媽媽知道,你們年輕人特別不喜歡爸媽嘴裏‘為你好’那一套,但是你一個女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鄭臻致嘆口氣,“我一個女孩子,不要那麽辛苦,找個穩定的編制內的工作,将來才能好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

鄭英蓮聽見女兒這個語氣,就知道她沒将這些老生常談的話真正聽進去。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臻臻。”

“嗯。”

“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

“……”

鄭臻致沉默了一下,悶悶地說:“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媽。”

鄭母苦笑了一下:“我也看了你們年輕人的文章,我要是說‘都是為你好’,肯定将你越推越遠……在醫院這幾天,我也想了很久,該怎麽和你說開這件事,臻臻。”

“媽,”鄭臻致低聲說,“你說,我聽着呢。”

鄭母沉默一下,用勺子撥了撥碗底的白粥,停了一會,才說:“住院的時候,我讀了一個文章,說的是女孩子晚上不要獨自出門。”

鄭臻致愣了一下:“女孩子晚上不要獨自出門?”

話題跳躍太快,她沒有跟上母親的思路。

母親沒管她,繼續說道:“前一陣出現了女孩夜跑鍛煉被殺害的新聞,所以我看到網上有文章,說女孩子要提高自我防範的意識,晚上盡量不要獨自出門。”

鄭臻致聽得一頭霧水:“這沒說錯啊。”可是和之前的話題有什麽關系呢?

“我看到有評論說,該被譴責的是殺人犯,該呼籲大家教育男人不要殺人,而不是剝奪女孩晚上出門鍛煉的權利。”

鄭臻致怔了一下:“這……倒也沒錯。不應該指責受害者,讓沒有做錯任何事的受害者做出改變。”

“可是,”鄭母笑了一下,那笑容有點悲哀,“我們所處的社會環境就是這樣的……社會上總有迫害別人的惡人,這一點我們無力改變。為了自保,我們只能處處防範,約束自己。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鄭臻致愣愣地聽着,手裏的勺子無意識地在碗裏攪動,她其實隐隐明白了母親的意思。

果然,母親低聲說道:“撰寫那一篇‘女孩子要提高自我防範的意識,晚上盡量不要獨自出門’的人,你說,她的出發點,是不是真心‘為你好’呢?可是,某種意義上,她是不是也是在限制你的自由呢?”

鄭臻致怔怔地聽着。

半晌,她才叫了一聲:“媽。”

鄭英蓮看着女兒眼眶泛紅,就知道她聽明白了自己的類比。她自己的眼眶也熱起來。

“你不喜歡,媽也還是要說。和媽剛剛舉的這個例子一樣,這個社會上,當下這個時代,很多人對女孩子的要求還是和男孩子不一樣。多少人根深蒂固地認為女孩子學不好理科,邏輯思維不如男生,在社會事業上的成就最後肯定要被男孩子超過……不止是一個人兩個人這樣想,這甚至是社會主流的風氣。”

鄭臻致的眼淚已經彙聚在眼眶裏了。她哽咽着說:“那明明,明明是不對的。”

“就像我們剝奪了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出門跑步鍛煉的權利一樣,”鄭母也哽咽了,“當然是不對的,可是現實情況就是這個樣子。社會傳統觀念的慣性,就是要求女性在婚姻裏更加顧家,承擔洗衣做飯帶孩子的家庭責任。不論這是不是對的,這樣的觀念與社會壓力都是真實存在的,我們改變不了它啊,臻臻。你想要反抗它,要承受的風險,壓力,和要吃的苦,都太多了。”

鄭臻致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想要大聲地說:“可以改變的,從我做起,就可以改變的。”

可是這樣的口號,就像是在說:“我們不應該剝奪女孩晚上出門鍛煉的權利。所以,從我做起,從今天起,我就要做危牆之下的君子,做那個晚上獨自出門鍛煉的女孩。”

鄭臻致半張着嘴,最後頹然地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只有含在眼眶裏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你不耐煩聽媽說,女孩子要找個穩定體面輕松的工作。”鄭母哽咽着握住女兒的手,“可是,媽是真的希望你好……我們總還是要在這個社會裏生存。太苦了,你想走的路會太苦了啊,臻臻。”

鄭臻致混亂地放下手裏的粥碗,有一瞬間的茫然。

也許是因為母親有些偷換概念的類比,也許是在優視網自己謀生以來吃過社會的苦,又或許是母親的病,讓她真的能夠試圖站在母親的角度看待問題。

的的确确,是在這一天,鄭臻致才明白了一些母親的苦心。

一直以來,她對于母親的勸導完完全全不以為然:

什麽女孩子拼事業拼不過家裏有人操持而沒有後顧之憂的男人,什麽女孩子兼顧家庭和事業太難了,什麽女孩子找穩定的事業單位工作更輕松……她通通覺得都是些迂腐陳舊的思想。

聽着媽媽嘴上說的“這都是為你好”,她只覺得頭疼,吵架的時候也曾經反駁過:“你所謂的‘為我好’,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這一天,看着母親疲憊的眼睛,鄭臻致仿佛看到了自己選擇的路上可能會吃的苦:

工作中的“工程師是個女的,能行嗎”;導師選擇時的“雖然她的分數更高,但他是男生,做事應該更聰明”;面試中的“你三年內會考慮生孩子嗎”;生活裏的“都不在家看着孩子,這媽怎麽當的”,“家裏亂成這樣,孩子媽怎麽還不過來收拾”,“一天到晚不着家,誰知道這女人在外面幹什麽”……

母親是真的在心疼她,所以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吃這些苦。

母親強橫地替她做決定,用錯了方式,可是那些絮絮叨叨的老生常談裏,不完全是迂腐陳舊的思想,也有一片拳拳之心。

鄭臻致感到一陣懊喪,一陣憤怒,最後都歸為一陣無力。

她不再能毫不猶豫地說:“你所謂的‘為我好’,根本都不是為我好。”

她只能無力地說:“媽,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