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Chapter 18

18.1

鄭臻致惶急地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鄭英蓮正被推進ICU,重症監護室。

送醫的同事正在和急診的醫生說話,看見鄭臻致趕到,松一口氣:“家屬來了。”

鄭臻致一路跑過來,急得連招呼都忘了打:“我媽,我媽她怎麽樣了?”

醫生回答道:“初步診斷,是急性胰腺炎。”

鄭臻致一呆。

這個病症她并不熟悉,母親的身體也一向健康,鄭臻致一時間有點茫然:“急性胰腺炎……”

醫生又說了一些專有名詞,什麽血澱粉酶和脂肪酶大大超過正常值,通過X光排除了腸梗阻和潰瘍,現在要做腹部B超……

鄭臻致下意識地握住醫生的袖口,抖着聲音問:“嚴重嗎,可以治愈嗎,怎麽會要進ICU?”

急診的醫生人很和氣,見慣了病人和家屬的慌亂惶急,将聲音放緩,寬慰了一下鄭臻致。

“因為是首次發作,所以需要格外重視一下,”醫生說,“目前看來病人應該是輕症,但不能掉以輕心,所以要加強重症監護,預防并發症的發作。”

談話間,母親鄭英蓮已經在ICU的病床上被安頓好;她看上去睡着了。

急診醫生還有其他的工作,和家屬溝通完就離開了,留下鄭臻致隔着ICU的玻璃,愣愣地看着母親身上連接着的大大小小的管子。

施學明握着一沓繳費單回來,就看見鄭臻致怔怔地扶着ICU的玻璃,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像一座被美杜莎石化的人形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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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鄭……”他剛叫了一聲,張嘉衡就在旁邊輕輕地搖了搖頭。

施學明嘆了口氣,将繳費單收好:“唐皓宇都先幫忙墊付過了。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給我再看一看吧。”鄭臻致說。

施學明和張嘉衡都是一怔。

鄭臻致回過頭來,除了臉色蒼白,神情倒還正常。她平靜地說:“我再看一看醫生的診斷和治療。”

施學明不敢刺激鄭臻致,依言将手裏對折好的文件遞過去。

鄭臻致坐在醫院樓道的塑料椅子裏,展開文件,沉默地再次浏覽起看過許多遍的診斷書。

張嘉衡站在一旁,躊躇一下,還是低聲說:“我剛剛問過了學醫的朋友,急性胰腺炎的預後和治愈性都取決于病情的嚴重程度……醫生說阿姨是輕症,會沒事的。”

鄭英蓮是在工作的時候突然發病的。

先是腹痛,她還努力忍着,可是逐漸抑制不住地開始嘔吐,冷汗涔涔;她倒在工位上的時候,将同事都吓壞了。

将她送醫的同事也是心有餘悸:“網上說,胰腺炎多半是過多飲酒導致的。以後真不能再這麽應酬下去了。”

鄭英蓮在企業做銷售,酒桌應酬少不了,這鄭臻致是知道的。

她低着頭坐了一會,将診斷書收好,然後輕輕地說:“老施,學長。”

“嗯。”

“你們先回去吧。”

“……”

“我陪着我媽就行。”她說,“下午四點半能進ICU探視。你們不用陪我在這裏幹等着了。”

不等兩個人開口拒絕,鄭臻致輕輕地擺擺手:“真的,我現在一個人呆一呆也好。我沒有精力想別的了。等事情過去,我再好好謝謝你們。”

鄭臻致雖然臉色有些憔悴,可是眼睛裏的堅定還是像往常一樣無法輕易被撼動。

張嘉衡和施學明無法,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鄭臻致的肩頭才倏地垮了下來。

她仰起頭,疲憊地将頭靠在醫院的牆壁上。

下一秒,眼淚無聲地從眼角落了下來。

18.2

下午等待着的幾個小時裏,鄭臻致上網查詢了她能夠查到的有關“急性胰腺炎”的所有信息。

張嘉衡沒有說錯,急性胰腺炎的預後和治愈性确實都取決于病情的嚴重程度:

輕症胰腺炎預後較好,一周左右就可以痊愈,如果治療養護得當,也不會留下太多的後遺症;

但是重症胰腺炎,不僅有一定的病死率,即使成功救治,胰腺功能也有可能會留下長期的損傷和後遺症。

母親的症狀看起來确實不算最兇險的一種,鄭臻致心裏略微安定,開始大量地閱讀胰腺炎患者的治療方法與日常養護。

有的時候她讀着讀着就開始哭,只是無聲地哭過一段,她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鄭臻致告訴自己:媽媽病了,你就是家裏的主心骨。你得立起來,你不能倒下。

她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等待的途中,李若男來過一趟醫院。

“喏,”室友遞給她一個大的斜挎包,“這幾天的換洗衣服和洗漱的東西都幫你裝在裏面了。”

“謝謝。”

鄭臻致真心實意地感謝,李若男擺擺手:“多的不用說了。輔導員那裏,我幫你請一周事假。”

“謝謝……謝謝。”

正說着話,護士過來了:“那個ICU的家屬。”

鄭臻致一下子站起身來,護士招招手:“來準備一下,穿上ICU隔離服。”

18.3

鄭臻致坐在病床邊上的時候,鄭英蓮已經醒了。

鄭臻致在走廊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然而在看見病床上虛弱的媽媽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心理建設全部直接崩塌。她的眼淚“唰”的一下子落了下來。

她哭着叫了一聲:“媽。”

鄭英蓮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摸摸女兒的頭,可惜手臂上牽扯着大大小小的輸液管,鄭臻致趕緊握住了母親的手。

母親笑了一下,隔着呼吸機,說了聲:“傻丫頭。”

鄭臻致的眼淚落得更兇了。

自從大一下學期,她私自轉系到機械工程,母女兩人的關系就降到了冰點。

鄭臻致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和媽媽好好地說過話了。

她淚眼朦胧地看着病床上的母親,記憶裏永遠能幹要強的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生出了這麽多的白發,眼角爬上了這麽深的皺紋。

握住母親的手,無窮無盡的恐懼與後怕排山倒海一樣湧上了鄭臻致的心頭。

“我錯了,媽,我錯了,”她哭着說,“媽,你好好的,好起來,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母親只是笑:“傻丫頭……”

後來,鄭臻致曾經和張嘉衡說起過這一天。

“曾經看小說,電視劇,父母在臨終前向子女提出不可理喻的要求,希望看見子女結婚,生小孩什麽的……我從前不以為然,覺得那些遵從了父母要求的子女,怎麽能這麽草率地改變自己人生大事上的決定。”

鄭臻致這樣說,悵惘地抱着小狗Lucky,“但是我媽進ICU那一天,我甚至想,只要她好起來,我可以聽她的話,去考個事業單位……只要她好起來。”

張嘉衡輕輕地點點頭:“因為你和阿姨的感情還是好的。”

鄭臻致怔怔的,有些悵然:“我們感情好嗎……我不知道。有的時候我想,現實的生活真是令人頭痛。網上的家庭關系都很極端,要麽是極品親戚可以直接斷絕關系,要麽是開明父母可以成為朋友,非黑即白,好處理得很。可是現實生活總是處在中間的灰色地段,讓人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若說母親對她好,母親卻總還是抱着老一套的“為你好”思想,希望她可以找一個安全安穩的工作,作為女孩子要能“顧家”,嫁個好人家,而不是去社會上實現理想,創造價值。

可若說母親對她不好,母親這麽多年撫育她長大,付出自己的時間,付出自己的精力金錢,陪伴她,引導她。她開心時母親為她開心,她難過時,母親恨不得以身代之;鄭臻致毫不懷疑,若是有危險來臨,母親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為了保護她而甘願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媽媽愛她。

鄭臻致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永遠無法對自己的媽媽真的狠下心腸。

鄭臻致嘆口氣,蹭了蹭Lucky頭頂柔軟的絨毛,“現實生活中的人啊……好像不能非黑即白地一刀切,總是要傷腦筋地權衡,取舍,妥協。”

好在,命運對鄭臻致不壞。

母親的病情确實不算嚴重,只在ICU觀察了一天,确定沒有重症并發症,就轉出了ICU,進入普通病房。

鄭臻致陪在母親身邊,給母親削水果,絮絮叨叨的,和母親盡量說些輕松的閑話:

“現在還沒到大學的期末考,但我的平時成績還不錯的。就是外語可能差一點,四六級多考了兩次。”

“嗯,是在做優視網的個人頻道賺錢。”

“有一兩支視頻熱度比較大,點擊比較多,廣告分成還不錯。平時的學費生活費都能支撐。”

“平時就是和室友一起出去玩,還有一些社團的活動吧。”

“沒有,沒交男朋友。工作太忙了。”

“……”

鄭臻致像倒豆子一樣将自己的大學生活報告了,鄭英蓮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

“臻臻,”母親嘆了口氣,“辛苦你了。”

鄭臻致心裏一酸,眼眶一熱,趕緊眨眨眼睛。

“你才辛苦,”她匆匆地轉移話題,“等我趕緊畢業了找到工作,媽你就不用這麽辛苦出去應酬了。”

這是她的真心話,然而“工作”二字脫口而出,鄭臻致自己心裏“咯噔”了一聲。

她和媽媽最大的矛盾,就是她的人生規劃,和從業方向。

果然,鄭臻致聽見母親又嘆了一口氣。

“臻臻,”她說,“等我出院了,我們好好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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