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Chapter 31
Chapter 31
31.1
張嘉衡也曾嘗試過,去尋找“房間”裏的女生。
那時候他模模糊糊地想,他想要當面感謝她,也想要和她成為朋友。
可是,校園裏近三萬的學生,張嘉衡不知道女生姓甚名誰,長什麽樣子,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是大一的新生。
“那個時候,”張嘉衡低聲地說,“我的确有些悵然,但是也沒有對此過于執着。”
如果他們注定是陌生人,張嘉衡若有所失地想,他會永遠将這一段美好的相遇記在心裏。
更何況,他受到對方的啓發,在大三的時候申請了五年制的雙學位,一時間忙得腳不沾地。
忙于學業的空隙,張嘉衡偶爾也會想起“她”,然後心裏便生發出一種默然的感激:
現在的生活雖然忙碌辛苦,可是也充實踏實,不再有空落落的對人生前路的迷茫。
真的要謝謝她,張嘉衡遺憾地想,可惜,無法當面将這種感謝親口告訴她。
她和他之間,也許就是這樣了。
直到有一天,唐皓宇在課程的間隙來到寝室午休:
唐皓宇通常不住校,但在寝室保留了床位;這一天的安排太滿,便回到宿舍歇歇腳。
室友們上課的上課,翹課的翹課,寝室裏只有張嘉衡認真專注地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唐皓宇找不到人說話,百無聊賴,便問張嘉衡:“哎,小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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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沒帶耳機,用平板看會兒視頻,聲音外放會吵你嗎?”
“沒事,”張嘉衡說,“你放吧,不吵。”
“謝啦。吵到你了就跟我說。”
張嘉衡并不在意。
他是可以在嘈雜環境中集中精神,認真工作的人;唐皓宇外放的視頻也只是優視網的普通內容,不算吵鬧。
正當張嘉衡準備将自己重新投入手邊的工作,唐皓宇的平板電腦裏忽然傳出一個明亮的,柔和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那個聲音含着笑說:“大家好,我是鄭真摯。”
張嘉衡驀地揚起頭來。
心裏如同一陣驚雷降下,身體已經先于理智行動。他驟然站起身來,丢下筆,一個箭步直沖到唐皓宇的床鋪旁邊。唐皓宇吓得一激靈:“你幹嘛?”
張嘉衡急急地問:“你在和誰說話?”
“沒和誰說話,”唐皓宇莫名其妙,“不是說了,我看視頻呢。怎麽,這個視頻吵到你了嗎?”
張嘉衡劈手就将唐皓宇的平板電腦奪下。
平板上,精致漂亮的女生笑意吟吟,為觀衆介紹着微縮模型的制作方法。
唐皓宇撓撓頭,摸不着頭腦:“這是一個優視網的自媒體博主,是個網紅之類的。論壇裏有人說她是華科工大的學生,我就點開看了看。怎麽,你認識她?”
張嘉衡的手指莫名有些顫抖,眼眶也有些發熱。
“不認識。”他說。
31.2
張嘉衡很快就确定了,“她”就是優視網的“鄭真摯”。
被校園論壇裏的用戶發覺是華科工大機械工程系大一的學生,博主“鄭真摯”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可是只要随意看一看“鄭真摯”的視頻頻道,就完全可以體會到這個年輕人對于機械工程的熱愛。那與“她”的熱忱不謀而合。
也有同校同學認出了博主“鄭真摯”的樣貌,讨論起她從美院轉系到機械工程的經歷,張嘉衡因此在校園論壇裏看到了她真實的名字:鄭臻致。
鄭臻致,致臻,臻至。
聲音,名字,級別屆別,熱愛的理想與追求,以及高考報考時所經歷的波折,解決的辦法,全部一致。
張嘉衡怔怔地看着視頻裏鄭臻致的笑顏,只覺得自己的心髒“怦,怦”地,越跳越急,越跳越大聲。
後來,他曾經對鄭臻致說:“你是那麽堅定,堅韌,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人。你的內心如此強大而富足,我沒有辦法不被你吸引,我的心不受自己控制。”
她的心,她的思想,她的靈魂,全部引起他深深的共鳴。
原來不止是感激,原來早就已經心動。
視頻播放列表在電腦上自動跳轉,“鄭真摯”頻道的視頻一個接一個的自動播放,張嘉衡怔怔地觀看着“鄭真摯”視頻的每一秒,心髒裏充斥着一種無形的,不能解釋的怦然。
就在他以為自己的心髒将要超負荷運轉,承載的感情就要滿溢出來之時,平板電腦自動跳轉到另一個“鄭真摯”的熱門推薦視頻:
情侶對對碰。
31.3
“情侶對對碰”是優視頻道“鄭真摯”和“老施Simon”的參賽視頻,是“鄭真摯”頻道第一支播放量超過五十萬的熱門視頻。
視頻的內容當然是吸引人的:
老施和鄭真摯都是青春朝氣神采飛揚的年輕人,男生女生的外貌都生得精致漂亮,兩個人并肩走在一起,真是賞心悅目,一對璧人。
視頻裏,輕松自然的歡聲笑語清晰地從擴音器裏傳了出來:
“噢,看看那對爺爺奶奶,我們将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為什麽要等将來,你現在就已經很禿了。”
“……”
“這商店東西賣太貴了啊。”
“我給我女朋友花錢,你憑什麽管我?”
“憑我是你祖宗?”
“……”
“你點菜吧,我是個大老粗,這菜單上寫的我什麽都不懂。”
“唉,我的追求如此浪漫精致,而你的追求如此馬虎粗糙。”
“可不是嗎,畢竟你追求我,我追求你。”
……
鄭臻致與施學明合拍的“情侶對對碰”視頻之所以能夠突出重圍,大獲成功,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誠摯的感情難以作假,親近的熟稔自然流露,年輕的男女在鏡頭前微笑,打鬧,逗趣,氛圍愉快而和諧。
任誰都看得出來:那是一份真正長久而牢固的感情。
張嘉衡只覺自己剛剛還在雲端雀躍跳動的一顆心,此時如墜千斤,直直地向下沉。
那是他第一次直白地體會到,什麽叫做“一顆心沉了下去”。
也許是張嘉衡捧着平板電腦的姿勢太過于僵硬,沖完澡出來的唐皓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沒事。”張嘉衡說。
晚上失眠,自己也不意外。
淩晨四時,寝室已經熄燈,室友俱已熟睡。
萬籁俱靜,張嘉衡慢慢地坐起身來,走到了宿舍的陽臺上。
校園的夜晚燈光稀疏,月色朦朦,零星點點。夜風寒涼,寂靜而冷清。
張嘉衡在這樣的夜色裏一個人抽了支煙。
寂寞的煙氣從鼻端蔓延進心口,再渺渺茫茫地和所思所念一同打着旋飄走,飄遠。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學會抽煙。
煙雲缭繞的夜色裏,張嘉衡靠在陽臺上,一遍又一遍地,苦澀地,無聲地對自己說:
“她過得很好。你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她過得很好。你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她過得很好。你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
這樣機械地重複了不知道多久,大腦已經倒背如流,只有心髒,還在不停地,用力地跳動。
黑暗中,張嘉衡用指尖的煙虛虛地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她過得很好。”他對自己的心髒說,“你不能逾越雷池一步。張嘉衡。”
31.4
升入大四的那一年,除了張嘉衡,一整個寝室的人都在實習,規劃盤算着畢業後的出路。
老楊為了社團活動向張嘉衡求助的時候,張嘉衡并沒有想到會因此遇見鄭臻致。
“我已經答應了給這個社團做美工,”老楊苦兮兮地說,“導師突然要我去山裏實地考察,那地方連個WiFi都沒有,根本做不了活。小佛爺,你幫我這一次,要不然社團活動的學分就沒有了。”
為社團做美工不是什麽難事,張嘉衡沒太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這件事應該還算容易,他這樣想。
直到他在音樂劇社道具組的名單上看見了“鄭臻致”。
——明明不應該靠近的。
張嘉衡在音樂劇社聯誼會的購票頁面上點擊“确認購買”時,曾默默地告誡自己:
只是再見她一面而已。
她幫了我那樣多,我只是想向她表達感謝。
……對,就是這樣。
只是這樣而已。
張嘉衡這樣想。
音樂劇社聯誼的當晚,同寝的室友驚奇地看着張嘉衡換過兩件襯衫,三條長褲,頭發抓過四次造型。
“什麽神仙聯誼會,”室友咋舌,“居然勞動了你這尊小佛爺,還這麽費心地打扮起來。”
張嘉衡掩飾地咳嗽了一聲:“想去看看三分春色酒樓的宴會廳。”
“哦,”室友不疑有他,“那是挺豪華的場子,怪不得要拾掇這麽久。”
其實張嘉衡完全沒有注意到宴會廳的奢華布置。
鄭臻致沒有出現前,聯誼會的一切像是蒙上了模糊的黑白濾鏡,看不真切;他心不在焉地同不熟悉的人閑聊,一半的心神飛在宴會廳的門口。
而鄭臻致出現的一瞬間,張嘉衡的呼吸驟然一停。
周遭的場景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的電影,從模糊逐漸聚焦到清晰:
穿着小禮服裙的女生款款走來,什麽水晶的吊燈,羊毛的地毯,縷金的香槟酒盤,全都黯然失色,只有樂隊的主唱輕輕地唱:
“You are all I see in all these places,You are all I see in all these faces……”①
在張嘉衡自己意識到之前,他的腳步已經不自覺地向着鄭臻致的方向靠近。
然後,他就在鄭臻致身邊看見了施學明。
31.5
鄭臻致的身邊當然是施學明。
道具組的鄭臻致和服裝組的施學明是音樂劇社的“金童玉女”,是優視頻道的校園CP,兩個人手挽着手一路走來,言笑晏晏地同社團裏的好友打招呼。
張嘉衡怔怔地停住腳步。
當社團的秘書為他向鄭臻致介紹道:“這是來給咱們救場的宣傳美工,大四工設的學長,張嘉衡。”
張嘉衡的大腦一片空白。
當鄭臻致微笑着說:“學長,你好,我是道具組的鄭臻致。”
張嘉衡只能機械地回答一句:“你好。”
心裏有着數不清的雜亂聲音在叫嚣,其中最大聲的那一個不斷地重複:
“她過得很好。你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她過得很好。你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她過得很好。你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暗戀的個中辛酸,只有自己能體會。
因此,很久以後,當鄭臻致低聲地問他:“學長,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認識我了?”
張嘉衡只是笑了一下。
“是的。”他說,“很早之前,我就認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