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六樓電梯出門,從走廊走過十數個緊閉的門。再拐進一個大廳。走到盡頭。一個門開着,裏頭是試鏡室。

陸從嘉提前十分鐘來,排的順序在中間。和他一眼來試鏡的,十幾個。等一個多小時,到他。

脫下夾克,輕裝簡服進試鏡室。面前有五個人坐着。

五個人是誰不重要,陸從嘉靜下心,恭敬鞠躬,打招呼。他現在腦子裏只有光風霁月的師兄,他現在就是師兄。

投資商關曉赟抱住頭,看樣子很想躲這個來自長輩的鞠躬。他最終沒敢躲,神色十分憋屈。

陸從嘉并不在意,甚至有點想笑,眉眼都松泛下來。

關曉赟的神情更憋屈了,關叔叔的新電影還在熱搜上,顯然沒破産。所以陸叔叔是怎麽回事?來體驗生活?

制片人飄來一句:“小關總,您是便秘嗎?”

關曉赟:“……”

他咬牙切齒地松開抱頭的手,給導演使了一個眼神,然後就拿出手機戳戳戳,戳出洞的架勢。

導演權當沒看見那些眼神小互動,一板一眼地翻劇本:“演一下,梅成沐祭拜師父的那一段。”

陸從嘉點頭,深呼吸一口氣,摒除雜念。

适時的劇情是魔域大舉入侵,仙魔大戰一觸即發。梅成沐在安慰男主雲間“邪不勝正”之後,前往洞府拜祭師父。

事實上,他心中清明一片,魔域此番舉族入侵,氣勢洶洶,他們宗派縱然能勝,也是慘勝。

抱着泰然又決絕的心境,他拜祭師父,做出一去不回的覺悟。

這是一個十分正面的形象——

林夭酒忽然開口,眉眼堆笑。

“祝你試鏡通過,”他嘴角揚起弧度,語氣帶着奇妙韻味,“到時候我們可以炒個cp,一起火。”

——陸從嘉對着側邊的攝像機,擡起頭。

深棕色瞳孔澄澈,在光線下顯出琥珀色,如寶物無暇。眼底一片赤忱。

他的視野中,完完全全沒有說閑話的林夭酒,也沒有那些導演投資人,更沒有關殊擾他心神。

他手虛握腰側,像是握着一柄寒劍劍柄,五官精致神情收斂,聲調持重堅定:“徒兒此番前往魔域,九死一生,不求師父庇護徒兒,惟願淩霄宗安好。”

他自小被師父撿走,在淩霄宗生活,喜怒哀樂皆出于淩霄宗。在師父養育下,他對淩霄宗感情很深。師父因保護淩霄宗而故,他将繼承師志。

他站在鏡頭前,身姿挺拔瘦削,單薄又淩然。

——林夭酒面帶微笑地看着,而導演靠着椅背,閑閑注視向攝像機,眼睛半阖不合。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

陸從嘉動作從容,從口袋中拿出一朵白紙梨花,仔細展開,放到攝像機上,再一拜,儀華如鶴,神色肅穆。

梅成沐最喜梨花,此番與師父告別,再無歸期。他去意堅決,只擔心師父寂寞,于是以花代人,寄托繁思。

梅成沐性子沉穩木讷,只有梨花是他心尖的一抹亮色。他默默把花放上去,不會說其他更冠冕堂皇的話。

他和師父心意相通,不必說。

陸從嘉看着紙折梨花,又片刻,才轉身回看向導演,呼一口氣,垂下眉眼:“我演完了。”

演完。

陸從嘉在演戲上還算有點天分,三年前的表演課拿的全優。

三年後,盡管技巧已經生疏,但演戲的天分還在,他把這個師兄演活了。

導演已經坐直了身體,特地為男五帶梨花來的演員,只有陸從嘉一個。

但他不能拍板決定,小眼神一直往關曉赟那瞥。小關總是投資商,他最大。

關曉赟還能怎麽辦,陸叔叔演技過關,他只能點頭。

導演松一口氣,這才也笑着點頭:“可以。”又問,“沒記錯的話,你是三年前瑞華出道的吧,這三年你都幹什麽去了?托的還是許清樂的途徑。”

陸從嘉微笑不答。

關曉赟癟嘴扭頭:“私事,不要問陸叔……從嘉了。”

陸叔叔三年幹嘛去了?

——當關叔叔的賢內助去了,呵呵。

導演一個問題沒問成,也沒在意,甚至指着林夭酒輕松笑道:“你如果這三年有在演戲,說不定能比他火。”

陸從嘉嘆笑,“您過譽了。”

林夭酒是誰?流量一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上四百條熱搜。光是他一年有四百條熱搜這個消息,就能被粉黑又撕出一個熱搜,狂風呼嘯,腥風血雨。

比林夭酒火?這個世界會瘋掉的。

林夭酒看樣子也不在意導演的誇張話語,笑呵呵的:“沒事,你進組後,我帶你飛。”

陸從嘉繼續客氣:“謝謝老師。”

導演又問了幾個問題,圍繞梅成沐展開。陸從嘉一一應答,邏輯清晰。

沒有任何瑕疵,導演點頭道:“我們商量一下,你不急的話,可以在大廳等通知。”

很可能過的意思。

陸從嘉不介意等,他現在又窮又閑,只有檔期。

他走出試鏡室的門,轉身回大廳,尋個角落坐着,等待。

有人驚奇湊過去問他,“聽說這個劇組投資人要幹大事,篩了很多人,你為什麽還在這坐着?過了?”

陸從嘉彎眉,客氣微笑:“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過。”

很可能過,過了,這兩終歸不一樣。

試鏡室門內。

導演看看關曉赟,又看看林夭酒。他專業拍古偶劇,被資本和流量壓久了,習慣看他們眼色行事。

關曉赟專心盯手機,林夭酒看天看地,都不回導演眼神。

導演佯怒:“覺得他可以的話,別浪費時間,給個準話!”

關曉赟還在盯手機,不耐煩一揮手:“你問下林夭酒,他是主演。”

導演看向林夭酒,目光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期待。

他已經很少惜才。每一部劇,劇本資本給,演員資本挑,財款資本付,一切都被資本壟斷。他要做的,只是技術上的導演。

導演于他,只是賺錢的職業,無關熱愛。

但是。

陸從嘉的演技和态度都已經是古偶劇演員的天花板,臉也實在好看,他畢竟選秀出道,排行正數第三。

沒有不選他的道理。

林夭酒轉回視線,嘴角飄忽勾起,并不是笑意。他開口:“徐導,你沒發現嗎?”

“……發現什麽?”導演預感不祥。

“我和他撞顏值啊,”林夭酒冷哼一聲,“男五和男一一個顏值,這部劇還讓我怎麽拍?”

導演沒反應過來:“你不是說你和他要炒cp嗎……”轉頭就不讓人進組?

“炒什麽炒?”林夭酒眯着眼冷笑,“他一個糊了三年的人,我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給他吸血?他顏值的确可以,那些劇腐全是顏值狗。到時候師兄弟這個cp炒起來,再一波提純拉踩,能把我惡心壞。”

關曉赟扔下手機,“哐”的一聲。

“你別妄自菲薄,”他揚起下颌,眉梢嘲諷揚起,“你這兩天不是讓關叔叔吸了你很多血嗎?”

林夭酒神色一僵,霎時換臉,笑意真摯,誠懇道:“我的需求很簡單——他愛當群演是他的事,只不能讓他演男五。”

關曉赟上下打量林夭酒。

演戲一般,顏值一般,化妝後勉強能看,怼臉拍動态寫真勉勉強強。就是熱度詭異的高,當主演能省不少宣傳費——所以他選了林夭酒當主演。

主演的意見,還是可以湊合聽聽的。

……潛意識裏,他也不想讓陸從嘉來演古偶劇。陸叔叔和正劇出身獲獎無數的關叔叔是一對!

計較底定,關曉赟潇灑揮揮手:“繼續試鏡吧,如果有更好的,皆大歡喜。”

導演忙不怠讓助理去叫人,他認定這只是搪塞林夭酒的過場。

能記得男五喜歡梨花,并且能帶來梨花,演出感覺的,只有陸從嘉一個人。演技和态度上,誰能比得上陸從嘉呢?

……顏值更是只有陸從嘉有,林夭酒都比不上。

陸從嘉在大廳等了一會兒,見助理叫人進去試鏡,心下洞明。他可能不能通過了。

還有十來個人,試鏡至少要半個小時。在最終結果到來前,他想散散步。

他閑步走到大廳門口。

兩邊都是走廊,盡頭陽光璀璨,光卻投射不進來,到他身遭時,只剩下零星的碎光虛影。

陸從嘉邁腿朝陽光走,逐光是生物本性。

光線被身影擋住。

一米八八,身材挺拔冷峻,休閑襯衫收攏出細腰削肩。

如果他不是關殊,陸從嘉可能會認為他是個優秀的走秀模特。

關殊身邊跟着助理和經紀人,他們都矮關殊一頭,大哥帶小弟的氣場很足。他們狹路相逢。

陸從嘉只在第一秒有心髒刺痛,想退縮。下一瞬他就唾棄自己。他躲什麽?

他只是當三年舔狗而已,現在完全清醒。坦坦蕩蕩離婚,該躲的人不是他。

正面相對。

陸從嘉五官精致,眉眼下彎收斂。T恤顯出細削的雙肩,身軀都顯得孑然。他微微仰頭,眼眸深處平靜無風,語調清冷,“關老師好。”

關殊停住腳步,視線停在陸從嘉身上,眉頭漸漸蹙起。

尤經紀人在他身後小聲提醒:“晚上還要拍夜戲,時間不多。”

關殊面龐冷硬峻削,因背着光,五官襯着陰霾。沒理會經紀人的提醒,他開口詢問:“你今天來試梅成沐?”

“是。”

關殊點點頭,下颌收束,線條冷硬。不再多說,邁開長腿,朝前頭的大廳走去。全無停留。

助理匆忙地沖陸從嘉點個頭,急急忙忙跟上關殊的步伐。

陸從嘉原還有幾分好奇,難道關殊被他侄子拉去《雲間》做特邀主演?

下一瞬,就聽得林夭酒用高昂到虛假的聲調和關殊打招呼。

“關殊,上回就想請你吃飯,結果你拍戲忙。今天你回B市,我總能請你一頓,為你接風洗塵吧?”

好奇心瞬間化作泡影,陸從嘉前去走廊盡頭的窗臺,打開窗戶。

春日徐徐涼風吹拂,涼爽宜人。

一切其他聲音都被風聲阻隔。陸從嘉眉眼垂下,笑意溫柔渺遠。

認真拍戲,努力賺錢,早日離婚。離婚之後,前路遼闊曠遠。

人生還很長,不必沉湎于過去。

大廳裏,林夭酒迎上關殊,叭叭地說B市哪個店鋪好吃,哪家飯店在市中心,都多麽多麽好吃,不吃多麽多麽虧。

關殊嘴角抿成冷硬的直線,看起來很有幾分不耐,只是林夭酒言語提及關老先生,他只能聽着。天知道林夭酒是怎麽和關老先生搭上關系的。

經紀人在旁邊拿手機發消息,全然不管。助理在旁如站針氈。

實在沒辦法,林夭酒很有得寸進尺的架勢。助理硬着頭皮,上前攔着他愈發上頭的談興,弱弱開口。

“關老師在拍戲,要保持狀态,酸的辣的油的鹽的甜的都不能吃,一般只吃私人廚師配制的餐點……”

林夭酒的笑意頓時僵住,氣氛片刻凝固。

關殊的視線漠然掃過僵硬的人,扭頭吩咐助理:“陸從嘉就穿了件T恤,你去包裏拿件外套給他。”

經紀人也從手機屏幕中擡頭,笑着補充:“別在這亂說話,快去。”

助理忙不怠點頭,一溜煙地跑了。雖然他并沒有明白,自己堂堂一個影帝的助理說的實話,什麽時候也變成亂說話了。

林夭酒看着助理離開,刻意畫長眼線的眼尾漸漸彎起,眼眸笑意深邃,“你和陸從嘉認識?”頓了頓,他猶猶豫豫地說着,“他今天來試鏡,人挺好的,就是演技一般般,所以現在還在導演還在裏面主持試鏡……”

關殊想敷衍他兩句,然後去找侄子說正事。他今天并不是為林夭酒而來。

開不了口。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心底一片恍惚空蕩。

…………

他和陸從嘉豈止是認識。

相識六年,結婚三年,陸從嘉不吵不鬧不作不妖,哄得關老先生喜笑顏開,笑嘆“兒孫自有兒孫福”。

現在,陸從嘉要和他離婚,态度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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