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采訪

采訪

第二天,周六。

寧恩勤如約到了高中學校。他猜到當年的班主任肯定也在,所以提前買了鮮花。果然,一過大門,他就看到班主任在主教學樓下沖他招手。

“申老師好。”寧恩勤将花送給已經五十多歲的申老師,彎腰配合老師的擁抱,“您換發型了。”

“好看嗎?”滿頭卷發的申老師用開玩笑的語氣問。

“好看。”寧恩勤也笑着配合。

“這麽多年吶,你愣是沒變樣,不像老師老了許多。吶,這是學弟學妹。”申老師介紹了旁邊兩個略微緊張的學生。她現在管理學校的雜志社,因此很有權力決定學生采訪誰。

“你們好。”寧恩勤跟兩個高中生握手。其中的女孩蹭地臉紅了,但依舊眨着大眼睛,并不避開他的視線。

“你以前也在雜志社呀,你跟宋宇兩個人,自己投稿,自己審稿。出一期雜志,定稿交給周老師,裏頭肯定有你一篇文章。宋宇那家夥,翻十篇看,至少七篇都是他寫的。”申老師笑。

“那是他作文寫得好。”

“貧嘴,那他怎麽不敢來見我?”申老師是教語文的。宋宇高考時語文成績稀爛。

“老師,宋宇是誰?”女學生問。

“另一個學長,上學時可調皮了。”

申老師帶頭往雜志社活動室的方向走,邊走邊跟寧恩勤聊天,兩個學生間或插幾句。等進了擺滿書籍和獎杯的雜志社活動室,就由兩個學生來介紹雜志社近幾年的發展。然後,才進入采訪環節。

“我們先進行單人采訪,最後是雙人采訪。”男學生推了推眼鏡。

“雙人?”寧恩勤很意外。

“是的。給你一個驚喜。”申老師在旁邊笑着。

“好。”寧恩勤配合地微笑。難不成是宋宇要來?

“學長您現在是航天工程師。聽申老師說,這是你小時候的夢想?那就是夢想成真吧?” 女學生将記事本上的問題劃掉一項。

“……”寧恩勤想起了被舉報而丢失的真正想要的工作。他選擇另一種說法來回答這個問題,“我确實很早就堅定了目标,高中讀理科,大學也選了相關專業,後續進修學習沒有換過方向。現在也進了泰階,做商業衛星研究。”

“那能形容一下您現在的工作嗎?同學們都很想知道。”

寧恩勤開始在不涉及保密條款的範圍內,描述現在的工作。

半個小時後,活動室大門被敲響。他這才知道“驚喜”是誰,不是宋宇,而是麥玉春。麥玉春笑意盈盈,徑直走進來跟申老師擁抱,跟兩個學生熱情地打招呼。她進屋後的反應太過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以至于沒給寧恩勤任何反應時間。

“怎麽看到我這麽驚訝?”麥玉春雖然在問他,可眼神卻戲谑地轉向申老師,“我來錯了時間?”

“沒有,說好給他一個驚喜呢。”申老師說。

麥玉春經常資助貧困學生,所以申老師跟她也認識十多年了,算是老朋友。如今申老師聽說麥玉春将寧恩勤介紹給她自己的女兒,想來寧恩勤跟麥玉春私下應該特別熟悉,因此便覺得将麥玉春請來也加入采訪,是個極好的選擇。

寧恩勤太陽穴突突跳着,可他盡量展現笑容,“确實……很驚訝。”

大家又聊了幾句,麥玉春的手機響了。“稍等一下,我女兒打電話來了。”她走到窗邊接電話。

“媽媽,你上次給我買的小金豬吊墜在哪裏啊?”俞司貝在那邊問。

“在我房間門邊櫃子裏的第二個抽屜。現在想戴了?”麥玉春記得以前女兒還覺得俗氣。

俞司貝在那邊支支吾吾。

“哦,我是在學校呢。”麥玉春笑着扭頭,“申老師,我女兒給你打招呼。”

“太有禮貌了,這孩子。”申老師說。

“啊?啥?”俞司貝在電話那邊摸不清頭腦。

“對,恩勤也在這兒。好好,我知道。你忙去吧。”麥玉春挂斷電話,趁着申老師和兩個學生核對采訪本的功夫,對寧恩勤說道,“聽說我女兒請你明天一起吃飯?她說還叫上了司哲和夏染。”

寧恩勤聞言微愣,“是的。”俞司貝早上給他發消息,他說稍晚再答複。

“她約朋友玩都是心血來潮,說出門就出門。不過她也是只有跟喜歡的人才這麽熱情。你工作忙,時間抽不出來就拒絕她好了。”麥玉春以退為進,“就讓她跟哥哥嫂子一起玩,當電燈泡不要緊的。”

“沒事。”寧恩勤心中五味雜陳,思緒繁雜交替。

接下來,采訪繼續。

“麥阿姨您第一次見到寧學長是什麽樣的情況?”男學生問。

“那時候我在會議室,跟教導主任說好了要資助兩個品學兼優但家庭貧困的學生。當時他把恩勤一領進來,我一看,第一印象就特別好。”麥玉春回憶着,“高高瘦瘦的孩子,跟你差不多,眼神清亮又真誠。當時教導主任說恩勤父親去得早,而他母親雖然在上班但是多病,工資根本不夠生活。當時我就想,這孩子的三年高中學費我都包了。他想深造當航天人報效祖國,那我就要讓他夢想成真。”

男學生忍不住佩服地哇了一聲。

而麥玉春卻似乎又意識到什麽,轉身親切地拍拍寧恩勤的胳膊,“如果你覺得什麽事情不想公開,就跟他們說删掉。”反正就她自己來說,事業成功後,她最喜歡提當初一無所有的時候,就跟那些大富豪功成名就後喜歡往老家跑,在茅草破房子裏吃農家飯一樣。

“我沒事。”寧恩勤回神。他并不羞恥于自己的過去。只是随着麥玉春說得越來越多,他越來越內疚于自己對于夏染的感情。他的心往下墜了墜,胸中始終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如果沒有麥玉春,就沒有如今的他。

“對了,學長您的名字有什麽含義嗎?”女學生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問題應該一開始就問的。”

窗外的陽光照射在寧恩勤臉上,他靜了一會兒才道:“學會感恩,學會勤勉。”

他做到了足夠勤勉,那他感恩嗎?

……

采訪結束後,寧恩勤跟他們一起吃了個午飯,然後晚上又去了宋宇家附近的一家新川菜小酒館。店裏光線溫暖,牆壁上貼着五顏六色的簡筆畫和寫得歪七扭八的毛筆字。這是由一個高中同學開的店。

寧恩勤和老同學聊了一會兒,才看到宋宇裹着羽絨服進來,一邊打噴嚏,一邊到處張望。

“這兒。”已經日漸發福的男同學起身招手。

“凍死我了。”宋宇吸吸鼻子,坐下來搓手。他今天跟他爹一起去體驗了一下冬泳。

“哥倆随便點啊,想吃什麽吃什麽。”老同學說。

“好大的口氣,免單啊?”宋宇故意問。

“肯定,在我的地盤還能讓你倆付錢。” 男同學拍拍宋宇的肩膀,忙去了。

點完菜,寧恩勤主動掃桌上二維碼,直接付款。

桌上很快擺滿小炒黃牛肉、火爆辣子雞、鹹蛋黃茶樹菇等菜肴。老同學又贈送了一瓶特色桂花酒。

宋宇邊倒酒邊嗅了一下,“香!”然後又道,“說吧,你最近有什麽心事?”

“你怎麽知道?”

“滿臉都寫着‘有心事’呢,我還看不出來?”

寧恩勤沉思着,“我是個有良心的人嗎?”

“啊?良心?”宋宇不明白,“廢話,我又沒有跟壞人當朋友的癖好。”

“如果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你最近遇到什麽事情了?”宋宇細細地思考,突然頓悟。寧恩勤以前受過麥玉春資助,現在又被迫跟她女兒“談戀愛”,今天又接受高中采訪而憶苦思甜了一下。“你是不是假裝談戀愛蒙麥老板,良心不安啊?”

有一部分原因是這個。寧恩勤并不羞恥于接受助學金才能上學的經歷,但今天重新說起這件事,便就像是一副道德枷鎖束縛住他,越來越重,讓他那些關于夏染的思緒無處遁形。

其實感情并不是付出就必須有回報的東西,所以他做好了得不到任何結果的準備。但就是因為如此,放棄更難。原本他覺得自己能控制,也做得很好,可是近日以來,似乎慢慢失控了。

寧恩勤主動給自己和宋宇添酒。

宋宇遲疑地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寧恩勤嗯了一聲。他并不打算瞞着好友。他就像是困在牢籠裏的鬥獸,四面都走不通,所以更希望朋友能遞來一把鑰匙。

然而宋宇顯然不是那個有鑰匙的人,左思右想之後竟然遲疑地問:“你喜歡上……麥老板了?”絕對是這樣背德的情況,要不然寧恩勤為何如此困擾。

寧恩勤頓時覺得他需要再喝一瓶才能跟宋宇繼續聊下去,“喝酒吧。”

好,不是麥玉春。宋宇放心了,“那是誰?”

寧恩勤沒說話。

“看來是我認識的人了。”宋宇回憶着夏天高中聚會上的女同學,但由于有十幾個人,其中六個單身,兩個離異,總共三個都曾經跟寧恩勤表白過,所以他要細細捋一下。“不過,她答應你了嗎?”

“沒有。”

“所以你在愁人家沒接受你?”

寧恩勤一頓。他發現宋宇這句話可以反向思考。既然夏染沒說過喜歡他,他還愁什麽?

宋宇又道:“都是成年人,難過了就忍忍,忍不住就喝點。你看看門口那張字。”

寧恩勤擡眸看過去。門口貼着的毛筆字寫着:你就做你,好壞都可以。

心裏湧過一陣暖流,他輕輕地彎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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