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跡

心跡

“早啊。”大糕睡眼惺忪地走到夏染身邊,手裏拎着一杯豆漿和兩個包子。大家都在排隊等電梯。“啊,寧工,早上好。”

“早。”寧恩勤走過來,視線帶過一旁的夏染。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夏染你黑眼圈好重啊,”大糕打了個哈欠,“昨晚也沒休息好?”

“最近有點失眠。”夏染說。

“喲呵,”宋宇清着嗓子冒出來,“聊什麽呢?”他這話是問寧恩勤,但眼神卻掃向夏染。

“沒聊什麽。”夏染覺得他的眼神有點奇怪。

宋宇呵呵地笑着,拍拍寧恩勤的肩膀,“同事之間嘛,就聊聊工作吧。”

“誰一大早聊工作啊。”大糕瞬間覺得宋宇有點子毛病。

而寧恩勤清楚宋宇的言下之意是什麽。這時他的手機剛巧進了電話,顯示麥玉春來電。

夏染不經意地注意到了。這個名字直接紮進她心頭。她多希望幹媽就此忽略寧恩勤。如果他們永遠都不聯系就好了。

果然,寧恩勤不光退出聊天,還不等電梯了。他拍拍宋宇的肩膀算是回應,“你們排隊吧,我走樓梯。”

“啊?八樓?!”大糕震驚。

“嗯。”寧恩勤轉身,邊朝樓梯間走,邊接電話。

夏染強迫自己将視線收回,心裏卻有些翻滾。

……

接下來的工作,數據六室不需要和姿軌控制研究室配合得那麽密切。按照這個節奏,夏染發現自己和寧恩勤的關系似乎可以恢複到她剛剛上班那陣子,就好像水面似重回平靜。然而她的心卻早就沒那麽平靜了。

午後,她在茶水間給父母打電話。

“我查看就診記錄了,你倆都沒去醫院。”夏染拿着手機說,“如果時間不合适,我就再約周末的號。”

電話那端的喬梅,支支吾吾地說他倆都沒病。

“這不是病人說的算,要看醫生怎麽說。普通號不行,那我就預約專家號。”

“真沒病!你別操心了。”喬梅着急。對她來說,去精神病醫院看病簡直是奇恥大辱。而且說抑郁症本來是為了激将夏染。

“國人向來不注重心理健康。但對我來說父母身心健康很重要。我希望你們能長命百歲,一直陪着我。”這是夏染的心裏話,“所以該尋求醫療幫助的時候就不要猶豫。我會一直注意并判斷你們的心理情況,有必要就挂號。爽約太多就會進入醫院預約黑名單,不過全市那麽多醫院,有的是選擇。”

喬梅一時說不出話,“你操心自己就行了,別管我們。”說完立即挂斷電話。

夏染看着手機屏幕,扭頭注意到出現在茶水間門口的大糕,“怎麽了?”

“寧恩勤找你。”大糕喘着氣,“千萬小心說話,好像你之前交的報告出大問題了。”

夏染愣住,然後立即跑出去。

寧恩勤果然站在她工位旁邊。老韓也在那裏,皺着眉,臉色很難看,甚至在看到夏染時還用鼻子噴了下氣。夏染是他招進來的,他自然愈加惱怒。

所有人都在暗暗打量這邊。夏染不自覺地放慢腳步,她第一次看到寧恩勤神色如此嚴肅——他也生氣了。

“你過來。”寧恩勤用文件夾一角敲了下桌子,轉身就走。

“好。”夏染立即抓起筆記本和圓珠筆。

對面的帶哥同情地無聲說了句,“祝你好運。”

大糕坐在椅子上轉向帶哥,放低聲音,“第一次看寧恩勤生大氣。”

“還是對着他曾經的嫂子。”帶哥啧啧兩聲,“還真是鐵面無私。換了你我,不得放放水。”

“就算他放水又怎樣,老韓還盯着呢。”大糕說,“寧工不罵她,老韓就要罵她了。”

寧恩勤大步走在前,絲毫沒有顧及身後的夏染。走廊上的同事紛紛讓路。他來到一個小會議室前,問站在門邊看熱鬧的同事,“你要用嗎?”

“不不不。”同事連忙殷勤地把門打開,“請便。”然後偷偷掃一眼寧恩勤的臉色,回頭好在灌水群裏八卦。

進了會議室,寧恩勤關上門,看向站在桌邊的夏染。

夏染望着他,強作鎮定,說實話她心裏沒底氣,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路上過來,她甚至考慮到了自己是不是會被就此辭退。

寧恩勤坐到她對面,将文件打開,只說公事,“你出的這份分析報告,有幾個重要數據不對。”他用紅筆圈出幾個地方。

夏染立即仔細查看。不可能啊,她交出去之前反複檢查過,每項數據核驗好幾遍。怎麽可能出錯?

“你有五分之一的實驗數據沒參考,導致誤差範圍嚴重失準。”寧恩勤說,“這個項目以前做過一段時間,後來擱淺,現在才重新開始。你用的數據都是今年的,沒有參考去年的。”而這些事情是應該一接手項目就了解清楚的。

“不過,也不能全怪你。估計沒人跟你提過這是個重啓項目,以前還有資料。”他又補充。

确實沒人告訴過夏染。她完全不知道還有一年前的數據需要參考。

“……現在實驗進展到哪個階段了?我的報告導致了什麽後果?”夏染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這份報告是近一個月前交出去的,時間過了這麽久,肯定大有問題。

寧恩勤靜靜地看着她,并不打算瞞着她,“一個兩人實驗小組近三星期的工作全部作廢。”兩個人反複做實驗都得不出滿意結果,便反過來追溯源頭,發現數據誤差。

夏染臉色變了,她重新低頭看報告,聲音也變得沙啞,“我需要交工卡嗎?”她會被辭退吧?

寧恩勤輕輕搖頭,“你還在新手保護期。”這個錯誤雖嚴重,但也沒到要被辭退的地步。

夏染詫異地擡頭看他。

“現在出錯也好,以後就不會再有類似問題發生。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我連累你的項目進度了吧。”她垂下眼眸。這個項目是寧恩勤主管的。

“所以我才找你單獨聊。”他似乎要寬慰她,眼神帶了一絲安慰,“問題都在會議室裏解決。出了門,修正錯誤,繼續好好工作。老韓那邊,我負責搞定。”

“我今天就重新改——”她的話未說完,就見他推過來一疊資料。

“我擔心你沒時間,實驗室那邊又催得急,所以先簡單梳理了一遍。你整理一下就行。”他知道她今天本就很忙。

夏染盯着他推過來的那份文件,意識到他在幫她掃尾。一股未名的情緒蹭地在她胸中翻滾起來,又似春天的幼芽蟄伏已久,即将破土而出。她終于不受控制地問道:“為什麽要幫我?換一個人,你也會如此對待嗎?”

寧恩勤愕然地看着她,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白。

“為什麽要擔心我被老韓教訓?我既然犯了錯,那就應該被他指責。為什麽把我叫來會議室卻又不肯疾言厲色地訓斥我?”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僞裝着理直氣壯。對,她就是要把話題挑明。她要胡攪蠻纏,要發脾氣到他不喜歡她,主動讨厭她。這樣她就釋然了。

寧恩勤開口了,聲音卻跟之前不同,“我如果不對你嚴厲,他們會揪住你不放。”

這一瞬間,夏染耳朵裏嗡的一聲,心仿佛被針尖刺了一下。她刷地站起來,“這跟你又有什麽關系?何必費這份心思?想讓我領情,日後虧欠你嗎?讓他們教訓我就行了,有什麽大不了——”

“因為我不願意。”他也站起來,再也忍不住。從會議室磨砂玻璃外看,就是他倆吵得不可開交,都站起來互噴對罵。

“這些天不是挺好的嗎?看似平靜又敷衍,各走各路。”她梗着脖子,拼命裝作毫不在乎,可眼眶已經微微泛紅。

“夏染……”他垂眸,聲音終于低下去,“你不要覺得我很好受。”

“那我就很好受嗎?”她質問。

寧恩勤再次擡起注視她,“最開始我說不想給你帶來困擾——”

“已經帶來困擾了。”她毫不猶豫地打斷他,“因為我動心了。”随着最後一個字落地,她眼角終于滾下淚水。

仿佛有電流從腳底升起一般,寧恩勤在驚訝中定格了好幾秒,眼神充滿驚愕。

夏染迅速用袖子擦幹淨臉,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抱起紙筆沖出會議室。

走廊上路過的同事看到她的模樣吓了一跳。

而等夏染回到座位,對面的帶哥和大糕都投來同情的目标,他們已經在八卦群得知——夏染被寧恩勤罵哭了。

瞧,她眼眶還紅着呢。

“那什麽,夏染,吃糖嗎?”大糕遞過來一袋咖啡糖。

“不吃。”夏染抽紙巾擦鼻子。

“寧工人不壞。他說話如果太狠了,也只對事不對人,你別往心裏去。”帶哥勸解。

“他沒罵我。”夏染吸了下鼻子,“我是……有點過敏。”

帶哥一聽更加同情。都到這份上了,夏染都考慮給人家留面子。可帶哥嘴上還是說,“那你注意身體。”

老韓一瞧見夏染回來,便起身要跟她說道說道,結果突然被錢琳拉住胳膊。

錢琳輕輕搖搖頭,“別去。她都被罵哭了。”

老韓頓時面露尴尬之色,他沒想到寧恩勤做人這麽狠。本來他在網上搜了很多教訓下屬的話,現在完全沒用。他只能嘆口氣坐下,重新在網上搜索“如何安慰犯錯的下屬”。

……

夏染加班到晚上十點才重新整理好報告。她穿上外套拿起包,又帶上剛剛打印好的還熱乎的報告,乘電梯去八樓。

八樓空無一人,只有寧恩勤在的那個位置還亮着燈。

夏染腳下一頓,慢慢走過去。

寧恩勤坐在桌前,就這樣看着她朝自己走過來。

“重寫的報告。”夏染将文件放到他桌上。她清楚他在這裏就是在陪她加班,“我看過你修改的那份,确實有幾個點是我容易疏忽的,以後我注意。”她堅持自己重寫,而不是用現成的。

“好。”寧恩勤收下文件。

十分鐘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公司大門。他一直走在後面,注視着她在地上又斜又長的影子。

夏染走在前面,感覺自己的肚子在叫喚。路過街角的三輪路邊攤,她站住腳步。

“我餓了。”她對着空氣說。她相信自己身後幾步遠的“空氣”聽到了。

路邊攤是賣粉面的。

“一份牛雜粉。”夏染對老板說。

“我也是。”寧恩勤主動掃碼付賬。

“一起?”老板看兩人站小車一頭一尾,中間還隔一個人的距離,“一共三十六。自己找位置坐。”

小車旁邊放了幾張簡單的折疊床上桌,還有一摞塑料板凳。有三四個挂別的公司工牌的社畜在一起吃粉。

擇了路燈下的一張桌子,寧恩勤坐下後擦幹淨筷子遞給她,“Origin曲線拟合得到的FEP材料蠕變系數資料,我明天發給你。”

“是聚全氟乙丙烯密封墊的蠕變失效問題?”在這方面夏染确實還有很多知識需要學習補充。

“對,上周驗證了對FEP材料靜态壓縮蠕變試驗的仿真模拟。”

“什麽結果?”

“仿真與試驗誤差率在百分之十以內。”

“兩份牛雜粉。”老板将裝得滿當當的一次性碗端上來,冒着熱氣。

“謝謝。”夏染說。

這一晚,她和寧恩勤都沒有提起生活中的問題,只圍繞工作內容展開讨論,刻意避開了某些話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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