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火

第11章 星火

書钰眼底閃過幾絲錯愕。這是他沒料到的回答,按理來說,顏昭過了三年無寵的日子,就算忘了些,以其驕傲的性子,也斷不會現在還這般維護陛下。

除非——

他細細打量着眉眼肅然的男郎,思緒幾轉,當即明白:除非他忘了的,恰恰是失寵的日子。

書钰想到這,忍不住在心中冷嗤,還當真是可憐,難不成失了憶,無寵的日子就能一翻而過?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倒想看看,等顏昭恢複記憶之時,還會不會繼續與陛下一條心。

書钰心中看輕顏昭,可如今兩人到底不是在顏府的表兄弟,而是天與地的差別。他非常乖巧的低下頭,徑直認了錯,“表哥說的是,書钰謹記在心。”

顏昭瞧着他,不由得感慨萬分。當年在顏府,一衆表兄弟裏,就屬他和顏昭關系最好。如今書钰也不過将将十八,還是個什麽都不甚懂的男郎。

他還需要人教。

顏昭微微嘆息了一聲,只覺自己剛剛話重了些,不過在宮裏,并沒有什麽秘密。說得多反而錯的多,他亦是擔憂書钰會因口舌言語闖出禍來。

“表哥,你莫要擔心。”

書钰從小便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這會子在宮裏,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當即親昵地挽住顏昭的小臂,“我以後絕不會再說這樣的糊塗話。剛剛我也是因為擔心表哥,這才有了冒失之舉。表哥,你若是生氣,直接罰我就是,可千萬不要悶在心中。不然,姨母定會覺得我辦事不利,沒有照顧好表哥呢。”

短短幾句話,又是邀功又是擡出顏鄭蕙,聽得椿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也虧得是低垂着頭,才沒有叫人發覺。

顏昭向來都把這個表弟當成是自己親弟弟疼愛,只當他小孩子不會說話,并未計較。只溫聲又教他道,“如今入了宮,雖是小住,該學的規矩不能少。好在你只是在福寧殿,宮裏也沒有長輩,待一會閑暇,你就跟着椿予簡單學一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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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钰瞥了眼聽見話音就跪在地上應聲的椿予,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他是來當主子的,哪裏有跟着這半路進宮的家奴學規矩的道理,不過他向來沉得住氣,面上乖巧的應下,笑盈盈主動問道,“表哥,我如今住在福寧殿,若是陛下前來,可會有些不方便?”

“你尚未婚嫁,自是要仔細些的。”顏昭與他溫聲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椿予已經将你的住所安排妥當,是一處陽光極好的房間,離我這尚需經過一段穿堂,環境很是幽靜。”

幽靜?也就是離這寝殿遠......

書钰勉強勾起個笑回應,心中卻已經将椿予暗暗責怪了千百遍。

早在顏府,這該死的家奴便總是處處瞧自己不順眼,如今他手中不過是稍稍有了點權利,竟把自己打發了老遠。

不過他到底是有備而來,極快地調整好自己的心态,十分熱絡地又道,“如此甚好,還是椿予心細。”

“啓禀鳳君。”

眼瞅着書钰仍拉着鳳君滔滔不絕的說着幼時的那點事,第三次進來添茶的椿予到底沒忍住,低垂着頭恭敬道,“奴遵從您的吩咐,已經從內務府新領了一批料子。如今尚衣局的掌事就在表公子房裏候着,等着替他量體裁衣。”

天下人都知曉宮中吃穿用度向來都是上品。剛剛書钰還鐵了心要與顏昭将過往都回憶一遍,好叫那點兄弟情更加牢固。這會子聽見要給自己做新衣,書钰當即又驚又喜,哪裏還記得自己正在說什麽,單單是臉上的笑容就比剛剛真摯了不少。

他高興地看向顏昭,見他點頭,忙不疊連聲道謝,又道,“表哥,你待我還是這樣的好。書钰定會記住你的恩情。”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顏昭知他自小寄人籬下,心思又敏感,甚是憐惜他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什麽恩情不恩情的,你能進宮來陪我養病,我亦是十分開心的。”

他是真心實意在歡迎自己的表弟前來。雖然說陛下待他極好,但陛下總有忙的時候,比如這幾日......

等書钰跟着椿予從廊下走遠,倚坐在軟榻上的男郎輕輕嘆出一口氣,單手撐着臉,瞧着半開的窗扇。

也不知陛下現在在做什麽,有沒有解決了煩心事。

想起那夜裏她緊皺的眉心,顏昭忍不住又是一聲輕嘆。合上眼,任由神志随着西落的太陽,漸漸隐入無邊的夜色之中。

椿予回來的時候,高深的殿內蓮燈早就燃起,昏黃的燈火明明暗暗錯落成影,顏昭就睡在被燭火映出一圈光的軟榻上,他身上蓋了薄被,氣息綿長。

椿予低垂下頭,剛要跪在榻前候着。

一側的桌案前,傳來幾聲書頁翻動的輕微聲響。椿予心下一慌,驀地朝聲響處看去,忙跪行了幾步,恭敬跪拜道,“奴見過陛下。”

也不怪他做事馬虎,過去三年,陛下每回來都是有鳳儀車随駕,不像此次,殿外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連崔成也沒有候在門外。

是以椿予壓根兒沒想到福寧殿裏還會有第二個人,只瞧見鳳君在軟榻上,便直直跪了過去。

“嗯。”

坐在桌案前的元蘇微微點頭,她今日穿着騎服,一瞧便是剛剛從校場回來,連身上衣裙也沒來得及換。

“鳳君最近精神可好?”她問得漫不經心,聲音卻又刻意地壓低,似是怕吵醒還在睡夢中的男郎。

“回禀陛下,這些天鳳君白日裏總有些提不起精神。”

湯藥是都喝着,可這藥治身不治心,到底少了些效力。

元蘇神色一頓,擡眸看向椿予,“可讓禦醫瞧過?”

“瞧過的。”椿予如實又答了禦醫的說法,元蘇這才放下心來,她向來不喜歡內侍候在身側,與椿予一擺手,“你且下去吧。”

“是。”

椿予退出去的腳步輕且緩,檐廊下夜風打着璇兒,搖晃着窗外的枝丫,正要順帶兒鑽進內殿。

一只骨肉勻稱的手從裏伸出,啪的一聲,極為利索地關緊窗扇。

“唔?”

顏昭就在窗根兒下睡着,關窗聲雖然不大,卻也實實在在于耳邊落下。足以讓他迷迷糊糊從夢裏醒來。

睡了半醒的男郎卻并未睜眼,只翻了個身,嘟嘟囔囔吩咐道,“椿予,茶。”

前來的腳步遲疑,卻并未耽擱許久。顏昭潤了潤嗓,搖着頭便要繼續去睡。

男郎躺下去的時候嘴角處還有些未幹的水漬,想起他清醒時總是極愛潔淨利落。元蘇手指一伸,就想替他擦幹淨。

偏顏昭也覺得唇角便不舒服,迷迷糊糊一偏頭抿唇,原本要搭在他唇角的手指,不偏不倚,恰恰好落在了他的唇上,稍稍一壓便觸到了柔軟的舌尖。

元蘇怔住。

微涼又酥麻的感覺從那一點點相接之處不斷擴大,這是她極為陌生,不曾了解過的,直教人心底起火的複雜情愫。

他的樣貌長得極好,便是緊閉着眼睡着時,也自有一段風/流。

元蘇愣了一會,心緒卻越發的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心中一驚,當機立斷偏開臉,又極快地收回手。才要拿出帕子擦手,再瞧自己的指尖,卻也只是輕嘆一聲,蜷縮起尚有酥麻感的手指,幾次反複,直到那股子陌生的情愫消退的差不多,方松開手心,重新坐回桌案之前。

打開的話本早就到了最後一頁,他桌案上還放了幾本,元蘇瞥了眼那幾本略顯精彩的文名,記着他臉皮薄的事,到底沒有繼續翻開。

放在平時,該盡的義務盡了,她必定要去禦書房繼續處理公事。

但今日她心頭重擔順利解決,又收獲了幾員武将,元蘇心情是極好的。偶爾放縱一回,尋個清淨并無大礙。

總歸前幾日他曾去暖閣相陪,權當禮尚往來,她在此處多留一會也好。

正想着,“陛......陛下?”

身側,顏昭遲疑地聲音緩緩響起。還不等她轉頭,猛地從軟榻起身的男郎趿着鞋蹬蹬蹬三兩步便走上前來,他眼中尚有未完全褪去的惺忪,卻在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唇角彎彎,直接環住了她的脖子,“真的是陛下!”

他的歡喜不曾掩飾,只想與她靠得更近些,說着話的功夫,整個人便窩進了她懷裏,坐在了她的腿上。

過去她們從未這樣親近過。

元蘇眉心不自在地輕蹙起來,可被他那樣眼巴巴的瞅着,她到底沒有拒絕。只伸出手,将坐的并不穩當的男郎圈在懷裏。

“陛下,您是特地來瞧我的嗎?”

也不知她什麽時候來的,顏昭一邊說着話,一邊細細打量着幾日不見的元蘇。她似乎清減了幾分,定是這幾日太忙的緣故。

外間的天色這麽黑,她多半也還沒用晚膳。

不等元蘇回答,顏昭自己就先歇了與她膩在一起的心思,忙起身吩咐了椿予備飯。等一切安排妥當,顏昭一轉臉,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那幾本上不了臺面的話本似是還沒收。

他當即愣在原地,餘光瞧了瞧正在桌案前飲茶的元蘇,登時局促起來。

也不知陛下有沒有瞧見。

那可都是他特地讓椿予找來,預備好好學習一下的經典話本。總不好教陛下知曉,他失了憶,連如何做一個夫郎都忘得精光了吧。

他心事重重,眼神又時不時往元蘇那偷瞄着。等元素擱下杯盞,顏昭到底還是沒忍住,硬着頭皮走到她身側,解釋道,“陛下,這些話本......”

他生怕元蘇因此覺得他并非郎朗君子,心中後悔委屈齊齊湧上來,眼圈登時就紅了一片,強忍着傷心,正要老實認錯。

“嗯?”

眼前的男郎難過的十分明顯,元蘇心中微嘆,大抵知曉他在意什麽,故意打斷他,做出不解的神情,“什麽話本?”

“......”

陛下竟然沒注意到?

小小的雀躍自心底燃起,顏昭迅速地瞥了眼放在桌角的幾個話本,見元蘇的視線要看過來,顏昭只身往前一擋,借着力道重新坐在她腿上,

“沒,沒什麽。”他心虛地靠在她的肩頭,岔開話輕聲道,“我只是有句話想跟陛下說。”

顏昭微微擡眼,她的眉目依舊隐在暗處,透着股冷厲沉靜。可他卻覺得,現在的她一點兒都不可怕。

就像是那端坐在雲上的仙人,瞧着冷漠了些,實則有顆溫柔的心。

藏在心尖的那一點點悸動仿佛星火,見元蘇低眉看來,顏昭自己先紅了臉,卻也沒想着避開她的視線,只悄聲道,“陛下,那把小木劍,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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