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人
第10章 故人
元蘇這幾年金養着,早就沒了過去被風吹日曬打磨出來的膚色。有時候只瞧着她如今白皙的面容,常常會叫人忘了她也是能騎射,善刀劍的女郎。
攬在腰間的手臂結實有力,幾乎是無法抗拒,輕而易舉地将兩人拉得更近。
更何況她溫熱的呼吸随着話語落在男郎耳畔,似是要燎原的火,頃刻間反客為主,唬得顏昭面上更燒。
“陛,陛下。”窩在懷裏的男郎猶如性子乖巧的貍奴,一雙眼兒亮晶晶地瞧着她,明明已然羞得快要縮成一團,卻仍老老實實點頭,“是這樣,我......我有瞧過話本,也聽教導掌事提及過。”
“沒有別的?”攏過來的身影幾乎背光,只能憑着窗外的月色,瞧出朦胧的輪廓。
顏昭被她暧昧至極的話,哄得心砰砰直跳。連帶着嗓子裏生渴,聲都出不來一星半點,只慌亂地搖頭,哪裏還能再瞧她。
他又羞又怯,額前的碎發輕輕蹭在她的脖頸,偷偷拽住她衣袖的手卻不曾放開。
元蘇兩道黛眉微微蹙起,話說得雖孟浪,打量顏昭的眼神卻無半點動情。
并非她多疑,只是鳳君此舉實在怪異。
平日兩人親密之時,他亦不會這樣主動。不,倒也有過一次,她眉眼一沉,想起來那樁舊事。
大概是去歲年尾的時候,她在暖閣宴請了幾位相熟的世家。也不知他怎麽了,平日裏滴酒不沾的男郎,卻在席間一杯接着一杯,生生灌醉了自己。
他醉得不省人事,元蘇便在宴席後将人抱進了暖閣歇息,只待他醒了再由崔成護送回福寧殿。
原本一切都極為正常,直到她去了禦池泡藥湯。
氤氲的水氣蒸出白日的疲累,元蘇不過在藥力的作用下稍稍眯了一會,再驚醒時,卻是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
崔成沒有攔人,內侍也不曾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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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蘇略一思索,便知來人是誰。她皺起眉頭,才要喚人好生照顧着醉酒的鳳君,從水波中一轉身站起,迎面瞧見她那面色微紅,神情茫然的鳳君。
顏昭整個人步态不穩,卻在見到她的瞬間,猶如被拽住了神志定格了一般。半晌,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忽然彎彎,雙臂一撐,整個人直直撲進了她的懷裏。
“陛下。”
那夜裏,他也是用這樣羞怯的聲音低低喚着她,帶着酒意的氣息仿佛冬夜裏的一團火,輕輕地,卻又無比虔誠地一點點游離往下。
仿佛誤入了桃花源的過客,忘情地勾住她的脖頸。在天地颠覆中,任由水波拍起。
只有那一夜,也僅有那一回。
之後的日子,鳳君性子越發的清冷。她本就不曾沉迷于此,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如今,他又這樣反常。
元蘇擡手,緩緩替他理着蹭亂的發,指腹觸及那藏在烏發裏羞得生燙的耳垂,眉眼一怔,幾乎是下意識的,細細摩挲起來。
“陛下,陛下......”
顏昭縱是有些丁點記憶,也不曾經過這樣的缱绻溫柔。男郎俊朗的面容越垂越低,藏在她懷裏,只把那清亮的眼陷入朦胧,任由壓在腔子裏的心砰砰亂跳,血氣上湧。
幾乎是不受控的,攥着元蘇衣袖的手指越收越緊,卻又舍不得避開她,只傻愣愣地将自己的聲都嗚咽了幾分,“陛下,素月先生說了,說了......”
“嗯?”
他兀自兵荒馬亂地沒了神,元蘇卻并未發覺。
顏昭臉上更燒,聲音都快壓的更低,支支吾吾道,“說,現在還,還不行。”
摩挲着耳垂的手指一頓,元蘇訝然地低眸,反應了片刻,忽得無聲地抿唇笑了。
“陛下?”正埋頭做鹌鹑的男郎哪裏知曉這些,只道自己沒聽見她的動靜,心頭越發慌亂,剛預備瞧瞧她的神色,就感覺攬在腰間的手臂一松。
陛下......是生氣了?
顏昭着急,哪裏還顧得上那一點點羞怯,俊朗的臉兒一仰,正對上欺身而來的元蘇。
她眼裏有黑漆漆的夜,亦有漫天的星,直教人沉溺不複醒。
顏昭怔怔地瞧着她,也不知想起了什麽,面上一紅,擡起下巴往前湊了湊。
她身上清冽的冷香猶在鼻尖萦繞,可記憶中的那一點柔軟卻并未落下。早早閉上眼的顏昭微愣,才要懊惱地重新睜開眼。
鼻尖被人親昵地捏了捏,耳邊還有元蘇略有笑意的聲音,“孤......知道。”
轟——
幾乎是瞬間,甜膩又滾燙的羞意從男郎腳底一路往上,他驀地屏住了呼吸,一時竟分不清她知曉的究竟是什麽。
是知曉他說的「不行」所指,還是指他剛剛湊上前去的舉動意味着什麽。
顏昭不敢想,又羞又惱間剛要重新縮回自己的被裏。
元蘇手臂一伸,重新将人攬進懷裏,輕輕阖目,“不是說天下的妻夫都是這樣相互依偎的麽?”
她累了一日,單是去江峪山的人選便頭痛了老半天。雖說永嘉侯直言願意出征,便是自家幼弟,也親自前來請求她,要以國事為重。
但她如何舍得。
蘇沐才剛剛有了身孕,正是需要人陪的階段。倘若她真的派永嘉侯出征,必然會令自家那心思細膩的幼弟擔驚受怕。永嘉侯請戰,為得是大晉,是公義之舉。
但她并非是一個天生的帝王,做不出冷下心腸,直接頒下一紙聖旨。
壓在心間的重擔沉如大山,顏昭悄悄睜開眼時,便瞧見了元蘇緊蹙的眉。
陛下是在愁什麽嗎?
漸漸平緩了心緒的顏昭亦跟着皺起了眉頭,待身側的陛下呼吸漸漸綿長,方偷偷伸出手指,輕輕撫上她的眉心。
她不該有這樣的神情,可他又能幫她什麽呢?
顏昭一夜難眠,天麻麻亮的時候,到底沒堅持住,沉沉進入了無邊的夢境。
元蘇早起去上朝時,睡在被裏的男郎眉心還緊皺着,枕頭旁也不知何時放了一把顯然有些年頭的小木劍。
她轉身的腳步一頓,到底沒有直接走開,而是學着他昨夜的樣子,輕輕地,又有些笨拙地替他撫平了那道本不該出現的憂愁。
窗外,庭院裏的花開的正豔。
元蘇一忙起來,常常不問日夜。這幾日她幾乎待在京都的守衛軍營中,極近嚴苛地親自選着可代替永嘉侯前去出征的人選。
顏昭去了禦書房幾次,都沒見到人。倒是福寧殿來了兩撥客人,先是年邁的素月前來問診,又開了幾副調理的湯藥。到晌午過後,踏進福寧殿的卻是位面生的年輕郎君。
猛然看去,此人眉眼處與鳳君倒有兩份相似,只是他瞧着更溫和些,并不似鳳君那般近乎天人的清冷俊美。
椿予引了一身青衫的男子入內,顏昭剛剛才喝了補身的湯藥,口內正是苦澀,饒是含着蜜餞,也将眉心皺得發緊。
“草民顏書钰,拜見鳳君。”
“書钰?!”将将壓下那些藥苦,看清來人的顏昭眸色登時變得又驚又喜,他起身親自扶起許久不見的表弟,拉着他坐到自己身邊,“你怎得突然進了宮來?”
雖說已過了三年,但對現在的顏昭而言,他與自家表弟分開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他分外熱絡,挨着他坐着的書钰顯然拘謹的很,只垂下頭,乖巧回答道,“回禀鳳君,草民是奉旨入宮,前來陪伴鳳君。”
“奉旨?”顏昭微愣,急急壓住快要翹起的唇角,“原是陛下得意思麽。”
書钰一怔,有些無措地瞥了眼一旁候着的椿予。後者低垂着頭,半句相幫的解釋也沒。書钰心中一沉,早聽聞表哥失了憶,卻不想他忘得這般幹淨。
看來姨母小心謀算之事,多半是要出現變數了。
書钰到底心思深,稍稍嘆了口氣,為難地往四周看了看,輕聲道,“表哥,我還有幾句體己的話要與你說。”
他不動聲色的換了稱呼,顏昭會意,遣了椿予和一衆宮侍下去。
“可是家中出了什麽事?”早前陛下的确與他提及,因着選秀推後一事,顏府或許會有些麻煩。顏昭當即緊張起來,悄悄攥緊了挂在腰間的玉佩。
書钰搖頭,“姨母姨夫一切都好,只是姨母擔心表哥。”
原是因為他的緣故,顏昭舒了口氣,卻也覺得自己着實有些不孝,自打失了憶,也不曾與家中書信一封說說近況。
他正自責着,就聽書钰又道,“表哥,崔掌事去府中那回,我曾聽姨母提及,讓我入宮一事是表哥尚未失憶前做的決定。”
“陛下是因為表哥失憶,這才直接允了表哥的提議,叫我入宮陪着表哥。”書钰說着話,聲卻漸漸有些不安,關切地拉住明顯怔住的顏昭,刻意壓住聲道,“表哥,你可問過自己是如何失憶的嗎?”
這些......
顏昭遲疑,他并未仔細去問,只是聽椿予簡單提過幾句。
顯然書钰并不覺得此事是個意外,他有些後怕的拍拍心口,“還好上天眷顧我們顏府,沒出什麽事。”
他一轉話頭,神神秘秘地皺起眉頭,“可是表哥,你不覺得奇怪麽?早前你上呈的提議陛下遲遲未允,偏偏是表哥失憶之後,陛下便極為痛快的允了此事,甚至還給了府中極大的賞賜。”
“看起來,就像是用顏府,用表哥做擋箭牌一般。”
他這些話在府中揣摩了許久,為得便是等入宮後先與顏昭極快地拉近關系,分清裏外。
眼見面前的男郎肅然,書钰心中得意,剛以為自己的小算計得逞,就被顏昭驀地呵斥道,“書钰,陛下聖意豈是你我能夠随意揣測的?你既是以顏府的名義進宮,一言一行便要極為謹慎”
更何況,這些事陛下從未瞞他。
顏昭攥緊腰間綴着的玉佩,皺眉看他,“我既身在中宮,自是與陛下妻夫一體,以後這樣的話,你莫要再說,也不許再說。”
他......相信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