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試探

第24章 試探

五月末六月初的陽光漸漸火熱,綠樹葉深,繁茂地交錯在一處,在檐廊下落下斑駁光影。

椿予掖着手,領着一衆內侍垂頭候在門外。

從裏面推開的碧紗窗,隐隐約約有委屈的聲音壓低傳出。

“表哥,不論我怎麽想,都覺得此事蹊跷。”書钰先是指天發誓,又信誓旦旦道,“況且表哥都叮囑過不可多飲,我又怎麽會當衆丢那樣的臉。”

“其實這幾日,我也在想此事。”

顏昭手裏把玩着小木馬,眼神一擡,示意書钰安靜些,“若說你只是醉酒,沒道理昏睡這麽長時日。但當時在宴席上的內侍都是從福寧殿中特地帶過去的,要是他們當真被誰收買,有了異心,椿予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表哥,會不會是——”書钰眉心緊皺,眼眸朝外示意了一下。

“椿予是顏府的人,我信得過他。”顏昭搖頭。

“既然椿予和伺候的內侍都沒問題,表哥難不成想說是參宴之人?”

書钰心中有氣,他來之前便已經推測是椿予暗中做的手腳,偏顏昭不信。宴席中落座的四人,這會難道要懷疑陛下還是那位阮将軍?

“或許——”顏昭稍一思量,到口的話卻沒有再說。書钰年紀小,人雖然聰慧,卻沒有多少耐心,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顏昭身為兄長,自然要護着書钰。男郎攥緊手裏的小木馬,錯開了話,避重就輕道,“那夜裏呈上的清釀,在樹下埋了至少十年。味道醇厚,你一時吃醉了,多睡幾日亦是有可能的。”

“表哥。”

書钰眸子一怔。顏昭這話擺明了還是不信他,他驀地抿唇,強壓住心中失望,眼神幾變,勉強擠出些笑,“表哥說的也有道理,畢竟禦醫們也說我只是醉酒。我下次一定謹記表哥教導,少沾清釀。”

他乖巧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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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昭松了口氣,将手中的小木馬鄭重放在桌案上,道,“還有兩天便是六月六,麟臺曬書,宮裏也要曬衣。”

“今年我病了這一場,陛下的意思,除了曬衣曬書之外,還要去一趟雲臺山祈福消災。”

雲臺山在京城近郊,常年雲霧缭繞。山中修了皇家道場,供奉着女娲娘娘。大晉開國百年,但凡祈福祭祀,都是在這舉行。

是以雲臺山中,除了道場,還有座行宮別院。

“表哥,看來陛下如今很看重你。”書钰笑笑,無心奉承了一句。

顏昭聽着不免生出些奇怪,他與陛下一向恩愛,又如何會講「如今」這二字。不過他并未放在心上,只道,“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去雲臺山祈福,禦林軍必然會随行。前幾日的宴席上,書钰和阮将軍還未說上話。他又答應了陛下要撮合這兩人,此番倒是個好機會。

只不過,在去雲臺山之前,他尚有疑慮需親自找阮程嬌問個清楚。

“表哥真的願意帶我?”書钰微怔,面上一紅,低頭絞着自己的手指,半是羞怯半是試探,“那陛下......可會同去?”

“此番祈福陛下也會前去。”顏昭只當他擔憂自己的名聲,忙寬慰道,“不過你放心好了,椿予說行宮裏女男房間相距甚遠,中間還隔着一座花園。到時候我會在你住所旁多派些內侍守着。”

“不——”書钰驀地擡眼,見顏昭被他那聲驚了一驚,趕緊笑着搖搖頭,“表哥不必特別關照我,去行宮別院伺候的內侍本就不會很多,自然是要緊着陛下和表哥伺候。更何況有禦林軍在四周守着,理應沒什麽問題。”

“但你尚未出嫁。”顏昭還是擔憂,想了想又道,“這樣吧,到時候我讓椿予将你的住所安排在我的寝殿旁邊,你住得近,也好有個照料。只是這樣一來,你的房間或許會小一點。”

行宮別院的布局是仿着宮內福寧殿建造而成,離顏昭寝殿近,那便只剩靠近側廊的盡間。

“表哥安排便是。”書钰眉眼生出笑意,“房間大小我并不在意,只要能離表哥近些就好。”

“即使如此,你這幾日先好好養着身子。”顏昭溫和笑笑,在宮裏,他是書钰唯一的親人,自是要替他打算清楚。

兩人又聊了聊家常,走出福寧殿時,書钰面上的笑容都沒有消散,他腳步比來時不知輕快了多少。

多年寄人籬下的日子,他受過的白眼與冷遇多如牛毛。論姿容與才情,他不比表哥差多少,只是因為命運,因為母父早亡,才不得不處處低人一等。

如今眼瞧着便能一舉飛上枝頭,成了這後宮的主子。

書钰心中歡喜,為日後不再卑躬屈膝,不再看人臉色,更是為日後滔天的富貴,他終是沒忍住,站在廊柱後,輕輕笑出了淚珠。

終于,他終于也能離陛下近一些。

風吹起書钰的衣角,側廊拐角處,正引路前來的內侍驀地頓住腳,低聲喝道,“是誰在此?”

宮中內侍規矩頗多,檐廊下是往福寧殿去的必經之路,離明間的碧紗窗又近,自是不許內侍藏匿在此處停留太久。

書钰緩了緩精神,慢慢從廊柱後走出,“是我。”

“原是表公子。”內侍語氣恭敬了不少,“奴這會要引阮将軍前往福寧殿,還請表公子先行。”

阮程嬌?

書钰愣了片刻,那日宴席上驚鴻一瞥,到底還是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尤其還是這樣姿容明媚的女郎,他離去的腳步稍稍一頓,側身的瞬間,低眉又偷瞧了幾眼。

內侍在前走得專心,阮程嬌本就是武将,五感極為敏銳。壓住自己匆匆而行的步履,也驀地回頭看了過來。

對上書钰視線的瞬間,眉頭毫不客氣地皺起。嚴肅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一座冰山,重重地,無形地壓在他的肩上。

只一眼,就讓書钰渾身僵硬,讪讪地收回目光,匆匆離去。

阮程嬌心下冷哼,一拂袖大踏步跟上幾步之外的內侍。

掀起的珠簾內,一扇山水屏風,隔開了裏與外。

阮程嬌依禮跪在屏風之後。

羊毛金絲織就的地毯上,鎏金的香爐裏,絲絲縷縷地散着淺淡的香氣。仿佛一層輕紗,将男郎隐隐綽綽映在屏風上的身影又模糊了幾分。

“阮将軍請起。”顏昭端坐在屏風的另一邊,不辯情緒。

阮程嬌颔首謝過,起身。她已經上任,一身盔甲佩劍,眉目不怒自威。卻因着那張驚世駭俗的美貌,生生柔和了不少。

“不知鳳君今日喚臣前來,是為何事?”

顏昭挑眉,往屏風看去。阮程嬌常年習武騎馬,坐姿極為挺拔,此刻被召見,也是絲毫不慌。

他越發肯定自己早前的猜測,聲音帶笑,可那眉目間卻平靜,“本也不是什麽大事,陛下與阮将軍親厚,如今阮将軍統領禦林軍,我自是要再與阮将軍道聲恭喜。”

阮程嬌并不信,怎麽說她都是外女,若非顏昭手中握着可號令禦林軍的玉佩,她自是不會前來。更何況,聽琴識心。以他那夜的琴聲來看,鳳君絕不簡單。

也就只有陛下——

想起昨日她伴在元蘇身側,閑步在禦花園的情形。阮程嬌不免心中低嘆:要是談治國,論兵法,元蘇必然頭頭是道。

唯獨對身側人容易忽略,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于她身上則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宮裏,怕也就只有她,才會真的以為鳳君是個小迷糊。

她微微搖頭,再想起元蘇提及鳳君時,眉眼中那若有似無的笑意。

阮程嬌目色冷了幾分,她既然受命,自是要替陛下将那些藏在暗處,不易被人發覺的細節一一挖出。

俗話都說本性難移,這些年她雖不在京都,宮裏的消息卻也不曾落下。

鳳君失憶?

阮程嬌不由得心中戒備,怎得就這麽巧,正正好在預備選秀時,他跌了一跤就變得這般黏人。

她嘴角微揚,做出副恭敬的模樣,“臣謝過鳳君。”

“阮将軍客氣。陛下信得過将軍,我亦是會将阮将軍當自己人。只不過——”顏昭聲音一轉,目色沉了下來,“之前宴席上,我母家表弟醉酒卻是蹊跷。不知阮将軍有何高見?”

他單刀直入,問得毫不客氣。

阮程嬌是聰明人,與聰明人打交道,無需多繞彎子。

“人多飲會醉是正常,臣鬥膽,敢問鳳君覺得此事何處蹊跷?”

但阮程嬌并未直接回應,反倒是将問題又抛了回來。

顏昭早就料到,攏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攥住元蘇贈予的玉佩。這是陛下給他護身的物件,亦是他詢問阮程嬌的底氣。

他是中宮之主,宮裏出了莫名奇妙的事情。理應查得清楚明白,哪怕對方,是陛下極為信任之人。

顏昭緩緩摩挲着玉佩的紋路,暗暗吸了口氣,與候在一側的椿予微微點頭,後者當即往阮程嬌身前走去。

躬身而來的內侍掌心向上,托着一個蓋了素帕的玉盤。

阮程嬌往上瞥了一眼,全不在意。

“這珠子——”,顏昭的聲音淡淡地,平靜直敘道,“是阮将軍之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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