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貍奴
第35章 貍奴
碧瀾館就在翰林院西側, 平日裏主要供編修們在宮中歇息。四周栽滿了梧桐,沿着綠蔭小路往前行二十步左右,就是個八角涼亭。
許應書約阮程嬌的地方, 便是此處。
午時剛過, 碧瀾館裏漸漸靜了下來。許應書與同僚們閑談了幾句,有人說起了今年侍讀學士人選。
“陛下好學,重起侍讀學士乃是好事。不如就從今次編修中選上幾人先在翰林院講學論經,勝者則推舉為侍讀學士, 每日為陛下講讀經史,如何?”
“此法甚好, 既能相互切磋,又極為公平。”其餘人連聲附和。
許應書也覺得這個法子不錯, 與衆人一同商定了比賽時日, 方拱手行禮,緩步從碧瀾館走出,遠遠就瞧見一身盔甲, 持劍背身而站的阮程嬌。
他迎着正烈的日光,腰板挺得筆直。烏發高高束起,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微微一側臉,冷淡地看向許應書。
“阮将軍。”
知曉他并非女子,便是阮程嬌現在仍然一副女郎裝扮,許應書走到離他尚有三步遠時,就停了下來。
“許大人,你我都比較忙, 長話短說吧。”阮程嬌官職高,雙手背在身後, 極為傲氣。
許應書點頭,她亦不打算将此事拖得太久。
陛下與她有知遇之恩,她理應盡忠,替陛下未雨綢缪。
“阮将軍,若是你發覺有男郎冒充女子入朝為官,會如何?”
她自信這話必然會叫阮程嬌亂了陣腳。也準備了說辭,預備勸他辭官回家,免得再生枝節。
“我還當許大人要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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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料之中的驚慌并未在阮程嬌面上出現,相反,他冷嗤了一聲,“許大人若是真有把柄,可親自啓奏陛下,交由陛下處置。”
“阮将軍!”許應書眉眼一蹙,才要再說。
阮程嬌轉過身來,悠悠閑閑看向她,“不過,我若是許大人,就不會多此一舉。”
“阮将軍這話是什麽意思?”
“也沒什麽,只是不久前恰好聽人說起過一樁舊事。”阮程嬌微微一笑,“許大人今年也有二十又三了吧,怎得還是孤家一人?”
許應書一怔,垂下的手指驀地攥緊。
“如今許大人得陛下中用,與其擔憂一些沒有影的事,倒不如先成家的好,你說是嗎,許大人?”
阮程嬌勾唇,笑得意味深長。
若非她自己撞了上來,他也不會留了心眼,讓人去查了許應書的背景。
沒想到這一查,反倒讓他知曉了個極為意思的事。原來許應書春試時,曾對京都中一小公子一見傾心,甚至一早就尋了媒人上門,懇求人家且等上一等,只要她高中就會上門求娶。
“如今陛下待鳳君極好。”阮程嬌淡淡留下一句,瞥了眼怔住的許應書,轉身往外走去。
即便他厭惡鳳君,但此事阮程嬌也不會說與旁人。
男郎清譽有多重要,他自是心知肚明。更何況陛下與鳳君仍是一體,若是此事被有異心人知曉大做文章,定會再掀波瀾。
阮程嬌緩步往回走,卻并未去往禦書房。側身一轉,往禦花園走去。
那裏有一座中空假山,曲曲折折一路往裏,就能瞧見一處雕刻了萬種寫法的福字洞。
但因為此處隐蔽又深,內侍甚少往此處來。
午時剛過,書钰就從福寧殿悄悄溜了出來,等在此處。
自打早前在雲臺山與阮程嬌見面的事被椿予料中,今一早表哥便拉着他好生将宮規學了一遍,那些條條框框聽着就煩,也不知道過去的表哥究竟是怎麽記住這些,又一板一眼地守着規矩禮法。
昨日他也算立了大功,聽聞與此事有關之人全都得了賞賜,就連高采蓉也有份。偏生就他等到現在也沒見只言片語。
他倒不是貪圖什麽,至少也該有個面見陛下的時刻,不是嗎?
這些念頭在書钰腦海裏轉了一早上,好在阮程嬌守諾,使了個臉生的小黃門傳了話來,要他在此處等着。
書钰心裏略略安穩,聽着假山夾道那邊有腳步聲傳來,眼珠一轉,機敏地躲在了暗處。
透過假山山石的光,明明暗暗打在緩步而來的阮程嬌身上。讓那張雌雄莫辨的面容越發魅惑,仿佛來自深淵的海妖,毫無意外地讓人沉醉于那過分的美貌。
“阮将軍。”書钰有些怕他,但骨子裏被教導得宜,還是行了禮。
“表公子不必客氣,你我如今同坐一條船,不過是各取所需,得償所願罷了。”阮程嬌淡淡看他一眼,“如今表公子初次為陛下分憂,自是要乘勝追擊。”
元蘇并不是一個會在乎身邊之人的女郎。
于大事,她極為心細,處處謀算;但若是那些風月之事,她就懶得用心思。
這也是在西南三年,阮程嬌沉下心細細思量多時,方得出她到底與其他女郎哪裏不一樣。
就是這樣的一個女郎,如今竟會被鳳君牽動心思。
他不信,絕對不信。
“阮将軍可是有什麽妙計?”書钰聽得眉眼一亮,忙追問道。
“有是有,就是不知表公子可怕貓?”
“貓?”書钰後背微僵,他倒是不怎麽害怕,卻也談不上喜歡。只要不讓他在夜裏對着貓眼,勉強抱一抱也還能忍。
“不錯。”阮程嬌點點頭,“我與陛下行軍多年,見過她最溫柔的時候,便是抱起小貓的那刻。”
低眉斂目,淺笑嫣然。
阮程嬌記得那時的自己,曾因為這一幕,愣神了許久。
他聲音柔和了下來,“我在西南尋了一只圓頭圓腦的小貓,原本打算一早就送給陛下的。沒想到京都之中事務的确繁忙,加之那貓換了水土,有些神色疲乏,這才沒有冒然呈上。如今小貓已無大礙,于表公子可謂一大助力。”
“明日申時,表公子可裝作尋貓的樣子,一路往禦花園來。”阮程嬌微微一笑,“我會命人在顯眼處放上一些煮熟的豬肝小魚做貓食,表公子記得要學着鳳君穿衣打扮。”
“若是陛下不來——”書钰還有些不放心。
阮程嬌自信低道,“明陛下會去永嘉府看望長公子,申時定會回宮,而禦花園是往慶元宮去的必經之路。表公子放心,明日絕不會讓公子白走一趟。”
書钰聽他這樣篤定,立馬放心許多,點頭又與阮程嬌确定了幾處細節,方歡歡喜喜折回福寧殿。
今日刑部和大理寺已經報上了怡親王餘孽初步審理結果,但幾位主審一致認為其中尚有貓膩。
是以特地奏請元蘇,夜裏再審。
總歸昨夜裏睡得安穩,元蘇朱筆一揮,決意夜裏前去大牢,旁聽審問。
她不回來,顏昭一人躺在空蕩蕩的拔步床上,一會左右翻翻身,一會又将小木馬抱在胸前。
陛下不在,小木馬也不再有趣。
顏昭低垂下眼,将小木馬擺在陛下慣常睡的那邊軟枕旁。又把小木劍拿在手裏比比劃劃。
不對,不太對。
他大概丈量了一下小木馬和小木劍的尺寸,福至心靈的将兩個物件套在一處。
這裏——
顏昭略略用手比了比尺寸,仿佛還缺了什麽。
有馬有劍,也符合仗劍走天涯的感覺。
到底缺了什麽?
他一時來了興趣,趿着鞋就往桌案前走去。順手拿起擺好的筆在宣紙上勾勒起來。
高頭駿馬,長劍在手。唯一缺的,理應就是......
那雙漂亮的眸子彎成好看的月牙,手下不停。須臾,一個與元蘇有八分像的女郎躍然紙上。
顏昭左看看右看看,心裏滿意極了。這才舒舒服服躺在元蘇的軟枕上,噙着笑漸漸睡熟了過去。
整夜提審,總算不負所望。
怡親王謀反之事證據明了,再加上西南邊陲送回來的賬本,足以将怡親王全府貶為庶人,流放千裏。
元蘇從刑部大牢走出時,天際第一縷晨光剛剛落在人間。東方已曉,她腳步也輕快了不少,讓崔成請了素月,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永嘉府去。
如今沈瑤舟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蘇沐身邊。兩個人黏在一處,眉眼中說不出的甜蜜。
元蘇瞧了眼,便無奈地搖頭輕笑。
她着實有些想不通。
兩個人朝夕相對,難道真的不會厭煩嗎?
不過這想法只是在心中過了一過,很快便沒了蹤跡。在永嘉府用了午膳,元蘇又囑咐了蘇沐幾句,這才坐上辇車浩浩蕩蕩朝宮門而去。
申時的天際極為湛藍,厚厚的雲層潔白無瑕,一團又一團挂在天上,落下偏偏蔭涼。
“喵——”輕微又細的聲音從禦花園某處軟綿綿地傳來。
跟在元蘇身後的內侍們沒有察覺,但元蘇耳力極佳,當即頓住了腳,揚手止了身後內侍跟上來的步伐,尋着剛剛聲音的方向,輕手輕腳地找了過去。
果不其然。
在繞過幾處矮木叢後的一顆大樹之下,有只圓滾滾的小貓正翹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埋頭吃着什麽。
元蘇心中微動,還不等小貓吃飽溜走,手臂一伸,極為利落地便将小貓抱進了懷裏。
這貓親人,并非野生的貍奴。
窩在元蘇懷裏,舒舒服服呼嚕起來,粉嫩的小爪子還隔空踩來踩去,乖順的不得了。
元蘇瞧着唇角止不住的生出笑意。
這模樣,像極了夜裏偷摸蹭進她懷裏的鳳君。
她擡手輕輕捏了捏小貓的爪子,又吩咐崔成去問問各殿內侍宮人,可走失了一只小貓。偏宮中各殿都說并不曾見過什麽貍奴。
即是如此,元蘇略過地上擺着的那個白瓷碗。忖了忖,将小貓抱起,仔仔細細又檢查了幾處。沒見受傷,方松了口笑道,“小東西。”
她認真地與它商量道,“如今是你先溜進我家,就是孤的貓了。以後,孤就叫你江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