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三月初,已經開學一周。

溫度卻比深冬還冷,超小的水分子凍結在空氣裏,穿透皮膚直達骨節,連秦朗這種常年毛寸的也戴着醜耳包,遠看像一只發育過度的猴。

他在校門口等俞昕。

公交車停,他看到熟悉的臉,趕緊從懷裏掏出滾燙的烤紅薯。

俞昕手凍麻了,拿了三秒才感覺到熱,又扔給他,摸着耳朵抱怨,“你想燙死我啊。”

秦朗噤着鼻子,“白眼狼,我揣懷裏走了一路都沒吭聲。”

“噢。”

俞昕搶回來,往袋子裏看了一眼,“就一個啊?”

“一個不夠你吃?”

“咋沒給思羽買。”

秦朗嘆氣,“你當我是土大款呢,給你買這一個就破産了,晚上的飯都不知道去哪吃呢。”他心機擺在臉上。

俞昕裝作沒看到,“算了,我掰兩半。”

在這個短暫寒假裏,俞昕和李思羽的感情迅速升溫。開學前,李思羽把來自星星的你下載到平板裏,瘋狂向她安利這部電視劇。

或許因為宋晏禮那天的裝扮很像男主角,讓她先入為主,總之,這部劇她反複看了三遍。

充滿電的平板和半個紅薯一起遞給她,俞昕笑眯眯地說:“電視劇我看完了,真的超級無敵爆炸好看!”

Advertisement

李思羽迅速把平板塞進書包裏,“是吧,絕了,就是結尾有點…”

俞昕點頭,“是的。”

“不過讓我想的話,我也不知道怎樣才算完美結局,在一起了又沒完全在一起,畢竟女主壽命有限…哎?這你買的烤地瓜啊?”

“不是,秦朗買的。”

李思羽怔住,“他給我買的?”

俞昕正在吃另一半,差點噎死,緩過來之後才說:“他摳死了只買一個,我掰了兩半,對付吃吧,不咋甜。”

“哦…替我說聲謝謝。”

*

三月剛過幾天,沈秀找了個手工活,從沿海城市運來的各種大衣,最後一道工序是人工鎖邊,縫一件十幾塊錢。

她覺得,城市的房子四四方方,像個養鳥的籠子,才半年,她就無聊的難受,心口總像堵着一團棉花。

不幹點什麽受不了。

俞昕下晚自習回家,推門進屋,差點踩到摞起來的衣服。

黑色,駝色,暖白色,十幾件左右,規規矩矩按顏色分類。

沈秀坐在燈下,聽到門響連頭都沒擡,“飯在鍋裏,你自己熱一下。”

俞昕換鞋進屋,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屋裏出奇地安靜。

“我弟呢?”

“去同學家了,等會兒回來。”

米飯還溫着,只把西紅柿炒蛋熱了下,挖一勺米飯怼到菜裏攪拌,她端着盤子去沙發那,邊吃邊好奇。

“這都啥衣服啊?”

沈秀怕她吃飯掉飯粒,伸手把白色歸攏到自己身邊,“好衣服。”

“縫衣服掙錢呀?”

“嗯。”

“等會兒你也教教我呗。”

沈秀拉着臉看她,“行啊,你也別上學了,咱倆就在家縫這玩意,一個月能賺個五七八百,吃大米飯是夠了。”

俞昕莫名其妙被說,也不高興,“我就是随口一說,每次閑聊都這樣,說不到三句就講大道理,我還不知道好好學習麽。”

沈秀哼了一聲,“你最好是。”

盤裏的飯還剩一半,這學期晚自習延時,放學時肚子餓了,李思羽在校門口請吃烤冷面,到家就拌嘴,根本吃不下去。

沈秀以為她在怄氣,正值青春期,隔一段時間就鬧一次別扭。她一堆唠叨堵在嗓子眼,強忍着,到底沒說出來。

*

初春的風摻雜着冰雪融化的濕冷。

三月末的這場雪已經不算雪了,大片的雪花洋洋灑灑飄落,觸到地面的一刻瞬間消失,化成渾濁的水。

每年這個時候,俞廣成都和朋友合夥賣水果,開半截的貨車起早去批發點上貨,跑早市跑大集,賺點辛苦錢。

俞昕吃完晚飯回去上自習,門口的保安大叔叫住她,從門衛室拿出一袋芒果,喊:“你是俞昕吧,你爸給你的。”

李思羽很羨慕,“你爸對你真好。”

俞昕幹笑兩聲,打開袋口向她展示,“這是品相差賣不出去的。”

“那也聊勝于無嘛。”

兩人走到教學樓門口,剛好撞見英語老師下樓,他神色匆匆,看了兩手空空的李思羽一眼,直接給她指派活兒。

“哎,你九班的吧,上周訂的練霸到了,你來我辦公室取一下。”

李思羽‘噢’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跟着他走了。

俞昕獨自上樓。

天慢慢變長,窗外是半明半暗的混沌,樓梯卻燈火通明,她踩在大理石花的臺階上,聽到頭頂有腳步聲。

擡頭,剛好對上宋晏禮的臉。

他在往下看。

俞昕心裏咯噔,狼狽地移開視線,上樓的腳步漸漸沉重,空氣忽然變得黏稠,連呼吸都困難。

一樓半,長方形拐角,俞昕抓着扶手,不敢擡頭。

視線裏,是那雙熟悉的白色耐克鞋。

他站在那不動,左右留出的空間不夠一個人正常過去,俞昕不明所以,擡眼看他。

宋晏禮穿着校服,頭發剪短了,清清爽爽的,不像都教授了,像他自己。

他表情淡淡的,沒有什麽情緒,卻像和相熟老友打招呼一樣随口說:“吃過晚飯了。”

俞昕心跳到嗓子眼,壓着緊張回:“吃過了。”

“哦,在哪買的芒果?”

“不是買的,我爸給我送來的。”

俞昕糾結了一秒,把袋子打開,雙手遞到他面前,“你要嗎,反正我吃不完。”

心跳得像錘大鼓,錘得她腦瓜頂嗡嗡響,她看到宋晏禮伸出手,落在她的袋子裏,很快,拿出一個小青芒。

他笑着說:“俞昕,謝啦。”

他叫她的名字。

俞昕整個人亂了套,惶惶地回憶他是怎麽知道的她名字。是那次她穿了盜版鞋,眼鏡男喊了那一聲,還是下公交車時,秦朗或李思羽沖過來叫她,到底是哪次!

待她理智歸位,眼前已經沒有人了。

腳步聲沉重,李思羽捧着四十多本練霸上樓梯,看她在這傻站着,很是感動。

“等我呢?哎呀老沉了,快幫我拿一半!”

俞昕稀裏糊塗接過練習題,機械地跟在她後面,李思羽感覺不對勁,回頭看她幾次,奇怪地說:“咋了你,魂丢了?”

“不是…”俞昕呆呆地說:“我好像上天了。”

李思羽翻了個白眼,“神經。”

*

早晨擁擠的公交車,夜晚寂靜的胡同,這是獨立存在的世界,畫滿她和宋晏禮的交叉線。

也是獨屬她一個人的秘密。

夜晚,俞昕關好卧室的門,從抽屜裏拿出字典。

第561頁,倒數第四個字,晏,意為晚、遲。

她默念:晏禮,晏禮…遲來的禮物,他是遲來的禮物,在期待裏出生的孩子。

和她不一樣。

俞昕擁有女孩特有的敏感,記得小時候的很多事。

小學五年級的某個下午,她在寫作業,住在隔壁的嬸子大娘來家唠嗑,一群女人圍着還是小寶寶的俞然,叽叽喳喳地說一些女人的私房話。

她豎起耳朵,聽到沈秀說:“我懷俞昕的時候特想吃酸的,沒熟的李子,裏面剛有黃茬最好吃,哎呦我饞的睡不着覺,就讓他爸出去給我弄。”

大娘附和:“可不麽,那廣成去我家後園摘,我尋思誰呢,喊了一聲,直接把他吓跑了。”

沈秀不好意思,“他那會兒年輕,是去偷的。”

衆人哄笑。

俞昕被吵得寫不下去,回頭,剛好看到媽媽以一種苦盡甘來的表情看着弟弟,悵然地說:“那時候都說吃酸的生兒子,結果…”

結果什麽,她沒繼續說,也或許是俞昕刻意遺忘了。

過了這些年,她也長成大人,很想回到那天午後,她替當時什麽都不懂的自己問:“結果看到是女孩,失望了嗎?”

一定很失望,所以俞然才會出生。

俞然站在她身後,頂着一張吃胖的大圓臉,眉頭揪起,看她手指在字典上摩擦,把那個‘晏’字都要磨漏了。

“姐~”他拉長音。

俞昕吓得一抖,慌亂合上字典,冷着臉說:“幹嘛,進來之前不會敲門啊!”

“我敲了,你沒聽到。”

“不可能,俞然,你給我出去重敲。”

俞然鬧心地擰着身子,沖門外喊:“媽,你看我姐!”

沈秀埋在一堆衣服裏,忙得連頭都沒時間擡,半天才說:“你倆給我消停點,一會兒樓上又下來敲門說擾民了。”

俞昕瞪俞然,“幹嘛?”

“我要用字典。”

“不行。”

“為啥?”

“我還沒用完,等着。”

俞然撓頭,“你都上高中了還用字典,而且每次只查那個晏…唔。”

小胖孩嘴被捂住,俞昕咬牙切齒地說:“我沒查這個字,你再說我打你。”

“唔唔…”

她把字典扔到他滾圓的肚子上,指着他臉警告:“不許給我亂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