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天之後,宋晏禮沒坐過公交車,放學回家的路上也沒見過他。

俞昕故意往一班那邊走,經過門口時往裏看。宋晏禮坐在第三排的靠窗位置,光照在他身上,像籠罩在不真實的幻境裏。

他是生氣了,故意躲她的嗎?

俞昕惴惴不安,這樣一想馬上反駁自己不可能,她又不是他什麽人,他犯不着為了她這樣。

可是,這樣的自我安慰,反而滋生了她隐秘的期待。萬一呢。

天越來越熱,中午從食堂回來之後,李思羽碳水上腦,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俞昕收拾好書桌,越過她看窗外,宋晏禮在操場的運動器材邊坐着,手裏捧着一本書。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站在他面前了。

宋晏禮穿着白色校服短袖,感覺到陰影時擡起頭,扶了下眼鏡,把書合上。

“俞昕。”

他只叫她的名字,沒有說別的。

俞昕這才覺得緊張,借着沖動下了樓,實際要說什麽根本沒想好。

“呃…宋晏禮,那個,我想着…嗯…那天你送我去醫院,我還沒正式說謝謝…”

“不用客氣。”他甚至沒等她說完。

俞昕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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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我請你吃頓飯吧,那晚你沒來我家,我總覺得欠你一頓。”

宋晏禮忽然笑了,像個得逞的小孩。

“周日下午吧,我有時間。”

雖然是俞昕主動提出,但是得到這麽幹脆的回複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小聲說:“好,就周日下午,我們在哪彙合?”

宋晏禮直視她的眼睛,“我去找你。”

約定好之後,俞昕覺得自己被淹沒在一種巨大的不真實裏,周日就在三天後,既覺得漫長,又怕時間過得太快而失去這種期待。

寫完作業,她換好睡衣,故作随意地坐在衣服堆上。

“媽。”

沈秀盤着腿,坐在亂糟糟的線團和布頭中間,借着換針的功夫擡頭,滿臉疲憊。

俞昕欲言又止。

沈秀咬着針,把衣服翻了一面,“有事說事,起來,別坐我衣服。”

俞昕挪了挪,猶豫好久才說:“媽,我想要三百塊錢。”

“啊?”沈秀把手裏的活停下,奇怪,“學校不是剛交完錢麽,怎麽又要。”

“不是學校,是我周末想和同學出去一起吃飯。”

“噢,和秦朗他倆啊,要那麽多幹嘛,一百夠了。”

俞昕急聲說:“不夠,一百不夠!”

沈秀啧了一聲,低頭,慢悠悠把衣領翻出來,再鎖一道。

“媽~”她拉長音。

“張口就要三百,打算去北京吃啊。”

“不光吃飯,還玩別的呢。”

沈秀瞪她一眼,“玩啥能用那麽多錢,吃飯就去美食城呗,吃完去公園,頂多看場電影買瓶水,一百塊錢花不完的花。”

俞昕心裏像壓了塊石頭,她好想快點長大掙錢,至少不用這樣低聲下氣。

“那二百五呢,行嗎。”

沈秀撲哧一聲笑了,“我看你像二百五。”

馬上九點,俞然也寫完作業準備睡覺,沈秀把雜亂收拾好,告訴俞昕等周日把這個月的工錢結了再給她。

俞昕松了口氣。

剩下的兩天,她有意無意向李思羽打聽江北有什麽好吃的店,貴點沒關系,環境好,能拿得出手就行。

李思羽支着下巴,“你問這個幹嘛。”

俞昕:“随便問問,我只在門口的地攤和美食城裏吃過,那種門臉大的店一次都沒進去過。”

“哦,這樣啊…”李思羽做作地捋着不存在的胡子,故作老成,“你算問對人了,這種店我知道幾個,曙光胡同裏有家韓式烤肉不錯,南嶺街有個日料也還行,隔一條街有家咖啡館,裏面有甜品,咖啡又貴又好喝,我只喝過一次,真是回味無窮。”

俞昕在腦海裏搜索她說的這幾家店。

“貴嗎,人均多少錢?”

“說實話,挺貴的,你不是說貴點沒關系,環境好就行嘛。”

俞昕瑟縮,“也不是完全沒關系。”

李思羽卻來了興趣,“我說俞昕,你是不是憋了什麽大事…”

萬幸的是上課鈴響了,語文老師拉着臉進班,把期中的考卷啪地扔到講臺上,指着上面一片紅叉開罵。

李思羽趕緊閉了嘴。

這次考試班級成績下滑到年級組倒數第三,班主任上了大火,天天抱着一大杯泡着蒲公英根的苦水來班,喝一口,嘆一聲。

俞昕把試卷塞進書包的最深處,成績雖然不理想,但沒影響到心情,她滿腦子都是周末和宋晏禮的約定。

周六補了一天課,第二天一大早,沈秀交完貨回來,給她二百塊錢。

然後糾結着,在衣服兜裏摸了個遍,又湊出一堆零錢,一共六十五,也給她了。

俞昕美滋滋地把錢揣兜裏,嘴甜地說:“謝謝媽媽,超愛你的。”

沈秀冷哼,“平時氣我,給你錢你又愛了,這次期中考試多少分,怎麽沒聽你提呢?”

俞昕嚅嚅地說:“還行吧…和平時一樣。”

好在沈秀忙着鎖衣領,沒有追問。

這次又背回來一批,奶白色小香風款式,附帶一袋珍珠扣子,也要手工縫上去,所以價格貴了點。

沈秀掂量着衣服,“這麽一件怎麽不也得賣個五六百。”

沒人搭腔,俞昕上半身紮進櫃子裏找衣服。掏出一件又一件,舊了的,髒了洗不幹淨的,起球的,沒有一件能穿出去。

她忽然失落,驚覺自己和秦朗一樣,也是把校服焊在身上那種人。

心情不佳地推開卧室的門,俞然剛寫完作業,正沉迷盜版假面騎士變身器,卡插進去,帶着雜音的口號就喊出來,他一臉滿足。

沈秀也忙着,手裏捏着一顆珍珠扣子,縫在正對扣眼的地方。

俞昕看了眼牆上的挂鐘。

她有短袖,是緊身的,胸部早就發育,穿內衣之後有痕跡,而且非常突兀,需要一件外套遮擋。

心裏有了打算。

下午兩點,她穿着小香風外衣,下身配寬松牛仔褲,平底運動鞋,背了個只能放鑰匙和手機的包,趁沈秀去廁所時出了門。

宋晏禮在小區門口等她。

俞昕跑過去,喘着氣問:“等很久了嗎?”

宋晏禮一身白t牛仔褲,身板看着比穿校服厚實一些,他笑着說:“剛到。”

“那…走?”

“嗯,走。”

附近是熟悉的區域,全是見過的臉,俞昕覺得自己像在做什麽壞事,不想被人看到,所以步子邁得很大。

宋晏禮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過了小學,眼前豁然開朗,俞昕大方地說:“你想吃什麽,今天全都我請!”

他思索着,指着街尾的一家冷飲店,“吃冰淇淋行嗎?”

“冰淇淋?”俞昕不理解,“可冰激淋不是飯啊。”

宋晏禮堅持,“這家店裏還有漢堡薯條之類的小吃,味道還不錯。”

俞昕皺眉,“你不用給我省錢的,我…”

他忽然拍了下她的肩,帶着笑意的臉迅速靠近,低聲說:“就這麽決定了,好不好?”

俞昕魂都飛了。

好,當然好。

一路渾渾噩噩,到店,站在點餐牌下,她轉頭看宋晏禮,“想吃什麽,你先點。”

宋晏禮粗粗掃了眼菜單。

“一個巧克力奧旋風,一份薯條,好了。”

俞昕點的草莓味聖代,兩份蛋撻,一份雞塊,一共五十五,她把零錢遞過去。

服務員數着錢,告訴他們樓上有包房。

俞昕有些不自在,“不用去包房,我們在樓下就行。”

話音剛落,推門進來兩個中學生,直接占了最後一張桌子,宋晏禮笑着說:“看來我們只能去樓上了。”

店裏裝修簡單,棚頂是鋼制的鐵架,纏着假的綠葉藤蔓,随便吊了幾根燈管。

樓梯扶手上纏滿廉價的粉色布制花朵,越往上越亮,二樓是落地窗,說是包房,其實只是有隔斷的座位,連門都沒有。

他們挑了中間的位子坐下。

笨重的木頭桌中間擺着臺式餐牌,旁邊是卡通圖案的紙巾盒,宋晏禮坐在她對面,胳膊搭在桌上,是那種沒有血色的白。

俞昕不好意思脫上衣。好在屋裏不熱。

等待的時間無限拉長,俞昕把包放在軟椅旁邊,搜腸刮肚地找共同話題,“這次期中考試題好難啊。”

宋晏禮點頭,“确實。”

俞昕快速瞄他一眼,他不像在謙虛或者順着她說,是真的覺得題很難,可是題再難,他依然考了第一名。

“學霸的世界真有難題嗎?”她認真請教。

宋晏禮笑了,“當然有,而且我不是學霸,我只是努力而已。”

俞昕低頭,心不在焉地摳手,“其實我也挺努力的。”

“你至少有玩的時間,我總能看到你和朋友們一起,我的生活只有家,補課班,學校,三點一線。”

熟悉之後,宋晏禮表現得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以前覺得他獨來獨往,高冷,拒人千裏之外。

其實,他也是被學業壓迫的普通高中生。

同學之間一起吐槽學校和老師,距離自然就拉近,俞昕嘆了口氣,“補課班也挺好的,我從來沒去過補課班。”

畢竟是要花錢的,年級越高,價錢越貴的離譜。

宋晏禮:“沒上過,說明你的學生時代很幸福。”

可拉倒吧,俞昕想。

點的東西終于上桌,服務員依次介紹,走之前還貼心地把隔斷的簾子拉上了,光瞬間暗了下去。

俞昕震驚,“我都沒發現這還有簾子。”

宋晏禮把蛋撻遞到她手邊,淡淡地說:“情侶約會都上二樓,不然怎麽叫包房呢。”

俞昕沒說話,掩飾地挖了一大坨冰淇淋塞進嘴裏,匆忙抿了一下就咽,涼意順着食管下滑,卻還是熱。

有人在簾外經過,帶着一陣風,吹動簾子,有條極細的光照進來,剛好落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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