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周一上學,宋晏禮果然在公交車上,俞昕抱着書包過去,坐在他旁邊。
五月末,綠色覆蓋城市,俞昕看着窗外,小聲問:“上周怎麽沒坐公交車啊,放學路上也沒見過你。”
宋晏禮語氣平淡:“我媽找了個司機接送我。”
“哦…那你…”
不等說完,宋晏禮就轉頭看她,“我不喜歡那樣,我想和朋友一起上學,早上坐公交,晚上走路那種。”
一顆心躁動不安,她和宋晏禮是朋友了。
俞昕坐在座位上,想到這些,臉頰迅速蹿上一抹紅,李思羽打着哈欠,看到她這樣,以為熱的,随手把窗戶打開。
清涼的風灌進來,猝不及防吹亂俞昕頭發。
她擡眼,剛好和李思羽對上視線。
大概是心虛,她馬上低頭。
李思羽不明所以,像往常一樣和她吐槽,“絕了,昨天本想找你出去逛街,結果我小姨帶孩子來我家,我看了一下午孩子,現在腦袋還嗡嗡的。”
“小孩幾歲啊?”
“五歲,還是六歲,不知道,反正沒有安靜時候。”
但這不是李思羽的重點,她緊接着問:“你呢,去哪玩了,秦朗是不是下午回來的,他去你家吃飯了嗎?”
俞昕搖頭,“沒有,我就…一直在家呆着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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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羽後悔死,“早知道我就去找你了,多麽難得空閑的周末下午啊,竟然用來看孩子,真是太可惜了!”
俞昕笑着說:“那就這周末,或者下周,咱們去逛。”
李思羽愁眉不展,“沒有時間,課安排得太緊了,聽說這周末還補課,只有半天休息,半天夠幹啥的。”
高考越來越近,高三教學樓被緊張壓抑的氣氛籠罩,日子飛快,過完這個暑假,她們也要搬到那棟樓裏。
同在一個樓裏學習,秦朗才不會操心這種事。
午休,食堂,他叉着腿,照例從俞昕的餐盤裏夾走雞腿,整個塞嘴裏。
俞昕氣得太陽穴直跳,“真的,沒見過你這樣的。”
秦朗大嚼特嚼,“那是你不懂,我們男的都這樣。”
俞昕想到宋晏禮,幹淨,溫柔,沒做過逾矩的事,和秦朗簡直兩個星球上的人。
“呵,就你自己這樣,別拉別人下水。”
秦朗不信邪,“別人,哪個?你跟我說說。”
俞昕給了他一記白眼,“無聊。”
李思羽端着餐盤過來,看到桌上擺着一根比狗舔過還幹淨的雞骨頭,從自己盤子裏夾了一個雞腿,放到俞昕米飯旁邊。
“吃吧,我特意要兩個。”
俞昕很感動,她不止一次質問上天,為什麽沒和李思羽生在一個村裏,偏偏那麽不開眼,非得是秦朗。
她咬了一口,表皮酥脆,外香裏嫩,好吃得流眼淚。
油花花的手摸過去,“思羽,真的,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李思羽嫌棄地往旁邊挪,“咦,肉麻死了你…”
……
生活終于回歸正軌,早上公交車,晚上一起回家,胡同裏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他們并肩走。
走到盡頭,大路明亮,他們分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俞昕覺得,這段日子,是她出生以來最美好的時光。
一路雀躍,上樓,掏出鑰匙,擰開門,嘆氣聲猝不及防地傳進她耳朵。
沈秀在客廳坐着,罕見地沒幹活,一張臉泛着黃,眼神呆滞地看着寫作業的俞然。
俞昕心裏咯噔,換鞋,進屋,把書包放在沙發上,小心地問:“媽,怎麽了?”
俞然嘴快地說:“媽上次拿回來的衣服弄髒了一件,賠了五百多塊錢呢。”
沈秀本就心煩,這件事在腦袋裏繞了一下午,不明白怎麽會髒,這批衣服顏色淺,都已經萬分小心的供着了啊!
她呵斥:“寫你的作業去,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一語雙關,也讓俞昕閉了嘴。
她匆匆去廚房吃了幾口飯,越想越覺得這衣服是她弄髒的。
仔細回憶出去那天,去吃冰淇淋,吃完又坐了一會兒,難道是從冰淇淋店出來時,被後面的人撞了那一下?
她心事重重。
刷完碗,回屋寫作業,還是忍不住想這件事。
有人敲門,她支起耳朵,是俞廣成回來了。
卧室的門關着,兩人的說話她沒聽清,然後腳步聲,她趕緊起身,推開門。
沈秀和俞廣成在門口換鞋。
她心虛,所以語氣很弱,倚在門邊往外看,模樣有些可憐。
“你們要去哪啊?”
沈秀愁容滿面,身子也矮了下去,似乎連說話也提不起力氣,一直萎靡地沉默着。
俞廣成說:“沒事兒,就是出去走走,你倆在家寫作業。”
快八點了,出去走走,能去哪呢?
俞昕坐在書桌前,卷子平整地鋪開,上面一個字也沒寫,她站起又坐下,借着去倒水去客廳,俞然已經寫完,正把書本往書包裏塞。
她坐在沙發上,等他收拾完才問:“你知道爸媽去哪了嗎?”
俞然搖頭,“不知道,姐,晚點睡覺行不,我想玩會兒魔方。”
俞昕生氣,“你就知道玩!”
*
二十分鐘,他們還沒回來。
俞然已經睡下了。
俞昕回到卧室,潦草地寫完作業,從書包暗格裏拿出日記本,翻開,取出夾在裏面的二百塊錢。
上周末沒花完,她私藏了。
本想偷偷攢着,以後還有機會出去的話,不至于太寒酸,可現在,她變成罪魁禍首,這錢留着心裏不是滋味。
初夏的溫度幹燥涼爽,是最舒服的季節。
屋裏燈關了,沙發方向,俞然呼吸均勻平穩,當小孩真幸福,什麽事都不用放在心裏。
她套了件外衣,輕手輕腳出了門。
樓道燈茍延殘喘,發出的光亮勉強看清臺階,她扶着欄杆,小心地往下走,推開單元門,外面更黑。
天邊一輪彎月,發出一點點光還被雲層蓋住,俞昕心情跌落到谷底,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出門。
好在,說是去散步人就在小區門口。
她遠遠看到沈秀站在路燈下,幾秒的功夫,俞廣成就出現了,手裏還拎着個袋子,裏面裝着零食。
不安的心慢慢放下,她原路返回。
沈秀沒心情,今天一整天都處在這種極度低落的情緒裏。
俞廣成幹完春天的活,整個人曬得很黑很黑,站在路燈底下,那光照着他的臉,更是黑得直反光。
他拉着她坐在馬路牙子上,打開袋口展示,自賣自誇:“這可都是好吃的,你看這辣條,這幹脆面,這小餅幹,你兒子求我我都不給買。”
沈秀四十幾歲的人了,早就對這種吃的不感興趣。
她嘆了口氣,“花這冤枉錢幹什麽,沒了五百多還不夠麽。”
俞廣成笑着,哎喲了一聲,“人活在世,怎麽能沒個溝溝坎坎,賠了就賠了呗,家裏也不差你掙的這幾百。”
沈秀一聽,眼淚在眼圈打轉,“我怎麽這麽沒用,什麽都幹不好,這種活是最最簡單的了,沒賺也就算了,還能倒貼。”
俞廣成寬慰道:“沒事,咱就當買件好衣服穿。”
她抹掉眼淚,生氣地說:“有錢也不買這種衣服啊,短不短長不長的,根本穿不出去…”
第二天早上,俞昕看沈秀的臉,果然是哭過的樣子。
沉重的愧疚壓着她,早飯吃完,她背着書包,從兜裏掏出二百塊錢遞給沈秀,心虛地說:“上周的錢,我沒花完。”
沈秀眉頭緊蹙,慢慢接過錢。
想了想,又給回去一百,“你和他們出去玩,也不能一直讓人家請客,這一百你留着,省着點兒花。”
俞昕不想要,似乎只有這錢給出去,才能彌補這個不敢說出口的失誤。
“我不…”
沈秀直接把錢塞進她手裏,臉上又恢複平時的厲色。
“再磨蹭就遲到了,天也暖和了,走路去也就二十幾分鐘,別坐公交車了。”
俞昕馬上把錢攥緊,這錢不能不要,她得坐公交。
宋晏禮依然坐在老位置,俞昕磕磕絆絆走到車尾,剛好下站是市場,下車的人多,每次他的身邊都能空出來。
俞昕扶着椅背坐下。
他們不再假裝不認識,不說話,已經是朋友了,當然要聊天。
俞昕說:“奇怪,為什麽你每次都能坐這個位置?”
宋晏禮狡黠地看她,“有沒有可能,我是在終點站上車呢。”
“噢!對。”俞昕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馬上轉移話題,“你早上吃的什麽?”
“沒吃。”
“沒吃?”俞昕詫異,“那你不餓嗎?”
宋晏禮搖了搖頭,“習慣了,我從小就不吃早餐。”
“啊…”怎麽會呢,俞昕覺得自己如果不吃早飯,會在中午之前餓死,變成散發饑餓怨氣的厲鬼。
校服兜裏溫熱,是沈秀蒸的花卷,臨走時非得塞到她兜裏,讓她帶給秦朗吃。
俞昕把手插進兜裏,“我媽早上蒸了花卷,你想嘗嘗嗎?”
說完,随意拎出裝花卷的袋子晃了晃,有種這東西非常一般,你要是說不吃,我馬上揣回去的架勢。
沒想到,宋晏禮很幹脆地接過,甚至在車上打開了袋子,捏起一個拳頭大的花卷,咬了一口。
“好吃。”他騰出一只手豎大拇指。
俞昕呆呆地看着他,好奇怪,從昨晚就壓在心裏的石頭倏然消失,她失重了一般忘記煩惱,整個人蒸汽似的飄到天上。
心跳開始加速,她低頭,“你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