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是的,她撒謊了。而且不止一次。

沈秀沒把秦朗當外人,要不是今天他來蹭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還長了這種本事。

“問你話呢,給我一五一十交代。”

俞昕瞪了一眼看熱鬧的秦朗,把包扔在沙發上,臉色也不好看,“交代什麽啊,我又沒犯法。”

沈秀高聲:“交代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管我要的錢都幹什麽花了?你出去跑一天是跟誰,拿人家秦朗遮掩什麽呢?”

她越說越生氣,恨恨地解下圍裙摔一邊,指着俞昕吼:“你是不是偷摸處對象了?你要是不說,我就問你們老師去。”

在旁邊的秦朗‘騰’地站起來,嘴裏噴出幾粒蘋果渣:“啥?你處對象了?”

俞昕瞪着眼睛反駁:“我沒有!”

沈秀冷哼:“沒有都怪了。”

俞昕不會承認,她覺得暗戀和明戀中間隔着銀河那麽寬的距離,是兩碼事。

至于一起上下學,周末出去吃頓飯,或者在擁擠的車流中為了過馬路而牽手,這些是朋友之間的正常交往。

最重要的是,宋晏禮,或她自己,都沒有表白。

她當然不可能為了還沒發生的事負荊請罪。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愛信不信!”

沈秀的火騰騰燒起來,一碼一碼給她擺在明面上,“管我要三百那次,暑假還有幾次,出去就是一小天,到底幹什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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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口氣說完,調門兒擡高,似是教訓:“都上高三了,這時候應該幹什麽你不知道嗎?”

俞昕不是服軟撒嬌說好話的性子,而且家裏還有別人在,親媽這樣教訓她,根本沒給她留面子。

“你們平時不關心我,出了事就拿這個壓我,高中是我自己努力考上的,大學也用不着你操心,別擺出一副對我付出很多的樣子。”

這話一出,沈秀愣在原地,半天沒緩過來。

人活着到底為了什麽,又為什麽生孩子,難道就為了含辛茹苦地養大她,再看她親手往自己心口紮刀子?

連秦朗這種不會看眼色的人都覺出這次吵架不對勁,他趕緊放下吃到一半的蘋果,催着看傻的俞然去小卧室待着,過去攔吵架的母女。

“嬸…別別別生氣。”

轉頭又給俞昕使眼色——差不多得了。

俞昕故意不看他,頭昂得高高的。自從進入青春期後經常這樣,不管是對是錯,都能擺出全天下都對不起她的樣子。

沈秀一陣心累。

“你愛幹嘛幹嘛,從今往後不管你。”

中年女人也是這樣,隔一段時間就要放一次狠話,話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當下的一刻也是真的不想管。

雖然過後還是生氣還是管,吃一百個豆不嫌腥似的,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室內昏暗,劍拔弩張之後是可怕的平靜。

秦朗呆不下去了,和沈秀道別,然後沖俞昕擠擠眼,“你送我一段呗。”

剛吵完,俞昕也需要出去透透氣,她瞥了眼廚房裏女人忙碌的背影,不情不願地被他拖到門口。

換鞋,關門,下樓。

剛出單元門,秦朗就說她:“你現在脾氣咋像炸藥似的,一點就着。”

俞昕也憋着一肚子氣,“是她先說我的。”

“是你先撒謊。”秦朗挑明。

俞昕煩躁,“我都這麽大了,連隐私都不能有麽,天天幹什麽都得事無巨細報備,平時沒見怎麽關心我,我撒謊是不對,那她也不能誣賴我啊。”

秦朗眨眨眼,“你沒處對象?”

她冷哼:“沒處。”

他咧嘴,語調輕快,“哎呀,誤會說開不就好了,我嬸也是擔心你,高三多重要啊,因為處對象考不上大學可就壞菜了。”

俞昕自顧自往前走,“我就算處了也能考上大學。”

“你最好別,我學習這麽差都沒想處呢。”

“呵…你是處不着。”

“啧,看不起誰呢。”

雖是這麽說,但秦朗沒往心裏去,或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俞昕說了什麽不好聽的,他都不覺得刺耳。

剛出小區,天就陰沉沉地黑了。

秦朗雙手插兜,低着頭踩地上的落葉,拐過街角才說:“那你…出去幹什麽了?一個人嗎,還是跟誰?”

“你管我呢。”

他切了一聲,裝作不在意,“我管你幹嘛,我是笑你腦袋笨,怎麽不跟我提前通好氣,我要是知道了你也不能挨罵。”

俞昕瞥他一眼,“我才不信你。”

秦朗一聽,立馬擺出一副身受重傷的樣子控訴:“你不信我還能信誰,六年級那年夏天發大水,是誰背你過的河,上初一那年,你掉進雪窟窿裏,又是誰拼了命的把你拉出來…”

俞昕堵住耳朵,“是你是你,是你行了吧。”

秦朗得意:“本來就是我。”

又是一年秋,城市被風刮得掉了色,傍晚降溫,呼氣時能看到淺淡的白霧,他住的地方就在對街。

她想回去,卻被秦朗抓住手腕。

前面是燒烤一條街,爐子擺在門口,燒烤小哥不怕冷似的穿着短袖,雙手在鐵簽上熟練地轉動,肉味飄出老遠。

秦朗還沒吃晚飯。

一聞這味兒,直接受不了,胃裏叽裏咕嚕亂叫。

“出都出來了,咱倆撸點兒去。”

俞昕沒興趣。

“我已經吃過了。”

“那可是串啊,過了這村沒這店了,我可是難得請客。”

俞昕掙脫他的手,撇嘴說:“我還吃的烤肉呢。”

他勾起唇角,一大步邁過來,“跟誰啊?”

她躲開,“你管不着。”

秦朗忽然洩了氣,悶悶地說:“我确實管不着。”

*

初冬,雪還未落,冬季校服就發下來了。

紅藍撞色大棉襖。

李思羽很抗拒,連試都不想試,見俞昕穿上了,嚴苛點評:“特像水族館裏喂企鵝的飼養員,就差拎個桶了。”

俞昕脫下,搭在椅子靠背上,“管它醜不醜呢,暖和就行呗。”

“馬上2015年了哎,咋還上個世紀的思想,再說你瘦,穿這種寬松的還能看,我胖啊,穿上和車站門口賣紅薯的大娘一個樣。”

俞昕無奈,“高三壓力這麽大,你還有心思管校服好不好看。”

李思羽微笑,從書裏抽出剛發的周測展示,“52分,同志,我已經做好上專科的準備了。”

“……”

北方的冬季日短夜長,不到五點,已經完全黑透了。

下了晚自習将近九點,因為冷,街上早就沒什麽人了,穿着校服的學生分散在校門口的幾條路。

宋晏禮站在胡同口的路燈下,直到俞昕走近了,他才扶了扶眼鏡,“我都沒認出來你。”

俞昕愣住,忽地想到李思羽對她穿校服的評價。

小聲說:“是不是很像水族館裏喂企鵝的飼養員?”

宋晏禮被她逗笑,“你這麽說還真有點兒。”

俞昕有些不自在,這衣服太醜了,對啊,為什麽學校要設計這麽醜的高三校服,最後一年了,卻要用醜字畫句號。

她忽然懂了李思羽的嫌棄。

兩人并肩往胡同裏走,宋晏禮沒穿校服,上身是一件黑色長款羽絨,右胸口繡着知名運動品牌的Logo。

“你沒訂校服?”俞昕問。

“訂了,”宋晏禮語氣随意,“升旗那天穿就行,平時老師也不強求。”

“嗯…挺暖和的,就是醜。”

“不醜啊,校服不都這樣麽。”

俞昕沒說話,暗想,既然不醜你怎麽不穿。

宋晏禮見她沉默,自然地轉移話題:“今天做操時看到你了,你班和十二班挨着,那個叫…秦…”

俞昕接話:“秦朗?”

宋晏禮點頭,“對,秦朗,我看到他溜到你班去了,一直和你們聊天。”

俞昕驚訝,可惜胡同裏太黑,連他的輪廓都看不到,“你這學生會代表…還管做操紀律啊?”

“不管,”他笑,惆悵地說:“我是羨慕你啊,有聊得來的朋友,還有愛你的家人。”

俞昕錯愕,“你在說什麽啊?”

“嗯?”

胡同走完一大半,路燈的光遠遠地照進來,照在她不敢置信的臉上。

宋晏禮語氣加重,“我說真的。”

俞昕撇嘴,“我還以為你在諷刺我。”

“怎麽會!”

“好吧,你只看到冰山一角,那個秦朗我簡直一天想打他八百次,至于家人…我覺得他們對我只有撫養的責任,至于愛,我還沒感覺到。”

宋晏禮歪頭看她,“愛有很多種表達方式,或許他們對你的表達,不是你想要的,就會讓你産生這種從沒被愛過的感覺。”

俞昕姑且接受這個解釋,笑着說:“一定是我家人表達的方式是你想要的,所以才會說出羨慕我這種話,這樣說的話,我還羨慕你呢。”

街燈越來越亮,俞昕語速加快:“你媽媽有自己的事業,為你創造了優渥的生活和學習條件,光是這點就輕松超過很多人了。”

宋晏禮沉默,直到踩在人行道的紅磚上,才轉頭看她,玩笑裏添了一層真,“要不咱倆換啊。”

俞昕笑了笑,“我也想換,可惜現實不是電影,沒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可能。”

他‘嗯’了一聲,視線落在她身後的人行道上。

“我送你回家吧。”

她頭搖成撥浪鼓,“很晚了,不用。”

他不執着,“好,那…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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