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天越來越熱,高考,中考全都趕在六月。

很混亂的一個月,學校要騰出考場,總是串休,俞昕沒覺得輕松,老師們似乎提前嗅到高三緊張的味道,留了超級多的作業。

轉眼七月,暑假就在眼前。

更沒有必要高興,因為最熱的伏天過去後,準高三就開學了。

換教學樓,打掃衛生,領新校服。

李思羽嫌棄地把校服塞進書桌裏,“紅色校服醜死了,我才不穿。”

學校也有點迷信,高中三個年級,校服顏色都不一樣,白藍紅,紅色最醜,但是寓意好。

俞昕逗她:“快穿上,穿上能考上北大。”

李思羽笑不出來,“說真的,我就算生在北京,從小就接受最高等的教育,也夠嗆能考上,我腦子真的很一般。”

“幹嘛妄自菲薄啊。”

“事實罷了,我高中補課沒斷過,不也考不過沒補課的你麽。”

俞昕:“也不絕對。”

拉倒吧,不過李思羽突然想到,“對了,高三你得補了吧,尤其是英語,不找一對一那麽貴的,一對多那種,我幫你打聽打聽啊。”

俞昕苦笑,“我家應該出不起這個錢。”

李思羽眨眨眼,她其實挺不理解的,為了孩子能上個好學校都能從村裏搬出來,怎麽會舍不得這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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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要追溯俞昕家什麽這麽窮,還得從二十年前說起。

九十年代,那時生活閉塞,沒什麽娛樂活動,大家就開始賭博。從小打小鬧,到後來一把牌九輸掉上千,俞昕爺爺也是其中一個。

那時俞廣成和沈秀剛結婚,地還沒在手裏捂熱乎呢,就被她爺爺輸出去了,白紙黑字按手印,押出去二十年。

沒有土地,只能想別的辦法。

俞廣成能吃苦,但是戀家,不願意南下打工,只能在家周圍轉悠,賺的錢不多,也就能維持溫飽。

本來生活還算勉強,後來生了二胎,是個男孩,也可以叫他行走的一百萬。

然後就越來越窮了。

俞昕描述的時候,一直在看李思羽的表情。

說完,有些赧然,“很難想象,對吧。”

李思羽撓頭,“感覺在看鄉土文學,有點幾十年前那種風格…”

俞昕裝作不在意,“對啊,我家存款不到五位數,聽說對面小區那個李老師一對三還收四百塊呢,真去補的話,兩個月我家就破産了。”

李思羽讪讪道:“也是。”

和人真心交往,難免會暴露弱點,俞昕不介意自己的弱點被李思羽知道,因為她是朋友。

轉念一想,她會在宋晏禮面前說這些嗎?

答案是不會。

可是,他也是朋友啊。

和性別無關,同樣是男人,這些事情秦朗全都知道,她卻從沒覺得自卑。如果換成宋晏禮的話,她大概會無地自容,裹緊這塊滿是補丁的布,消失在他的世界。

北方夏季短促,一晃就入了秋。

秦朗住宿那家換了個做飯的,口感大打折扣,他又犯了老毛病,天天跟在俞昕後面,問能不能去她家吃飯。

高三的教學樓比另兩棟多出一層,以前是教師辦公室,現在空下來了,索性改造成洗手間,原先的洗手間變成雜物間,門上挂了個大鎖。

洗手間在四樓,似乎是希望學生們适當運動的意思。

李思羽最近胖了一圈,身子變懶了,一想到從二樓爬到四樓就心累。

除非真的內急,不然不會動。

俞昕獨自上樓,在三樓的樓梯口碰到秦朗,他本來騎在扶手上往下滑,看到她立馬蹦下來,跟着她往上走。

“俞昕,要不今晚…”

“不行。”

“嘶…我還沒說幹啥呢,你就不行。”

俞昕腳步加快,一步邁兩節,可惜秦朗腿長,一步邁三節,直接攔在她前面,咚地一聲,額頭撞到前胸。

秦朗捂着胸口假裝傷勢很重,龇牙咧嘴地說:“哎呀不行了,骨頭折了,得喝排骨湯,裏面放玉米胡蘿蔔山藥營養全面滋補熱乎乎的那種…”

俞昕懶得理他。

洗手間就在前面拐角,課間休息時間不多,她着急,偏遇到秦朗這麽個不會看眼色的,拽着她不讓走。

他神神秘秘,“你聽,好像有人叫你名字。”

俞昕皺眉,“松手,我數三個數。”

一、二…

他煞有其事,“真的,我真聽到有人喊你,是男的。”

男的?

俞昕思忖,在學校,除了秦朗她只和宋晏禮很熟,難道是他?

見她表情是信了幾分,秦朗靠近,依然抓着她的手腕,慢聲說:“你聽~”

俞昕凝神。

呲~噗

奇怪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從夾縫裏拼命鑽出來的屁磕磕絆絆響了三秒鐘,秦朗仔細看她表情,笑得要斷氣。

“…哈哈哈,聽沒聽到,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俞昕面無表情地看他,整個人堂皇失語。

他笑出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還支着個耳朵…救命,我要笑沒了…”

下一秒,巴掌落在他腦門上,俞昕氣得跳起來打他,噼裏啪啦的巴掌聲,還是壓不住他的得意。

她打,他躲,她追着打,他往樓梯跑。

“秦朗,從今天開始咱倆絕交!”

秦朗嚕嚕做鬼臉,“打不着哎~”

俞昕氣暈了,連廁所也不想上了,腦子裏只想着追上他狠狠揍一頓,秦朗見她來真追,趕緊往下跑。

在二樓半的時候,俞昕抓住他的衣角,抓住了就不撒手,把他堵在牆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巴掌胡亂落在他身上。

秦朗哎喲哎喲,縮脖子的時候喊了一聲:“呀,宋晏禮,要去廁所啊?”

俞昕以為他在唬人,不止巴掌了,腳也上去踢,像一只張牙舞爪的母老虎,“我告訴你,挨打都是你自找的,賤的要死…”

一聲輕咳打斷她的咒罵,俞昕吓了一跳,以為是老師。

轉頭卻看到宋晏禮,他站在一米以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想,還不如是老師。

秦朗也站直身體,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笑嘻嘻地說:“宋學霸,我們擋道了是不?”

後知後覺,俞昕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他面前露出如此醜陋的一面,忽然覺得無地自容,也不氣了,擦着他的肩膀逃回班。

晚自習結束,她有些抗拒走那條路。

沒有意外,宋晏禮在胡同口等她。

“嗨,俞昕。”他笑着打招呼。

俞昕表情僵硬,“我以為你先走了。”

“不會。”

“……”

秋天風大,胡同裏是天然的風口,剛進去就感受到初冬的凜冽。俞昕縮了縮脖子,不敢擡頭,幹巴巴地說:“今天還挺冷。”

宋晏禮靠得近了些,“嗯,降溫了。”

天冷了,縣城幾乎沒有夜生活,胡同裏很靜,頭頂挂着一輪滿月,只聽到腳步聲,和很輕的呼吸聲。

他說:“你和那個男生…”

俞昕搶着答:“啊,你說秦朗,我們是一個地方的,就是…一起長大的發小。”

其實她想說我們是普通朋友,但是這幾個字放在這種語境裏有解釋的含義,她和宋晏禮只是朋友。

“發小。”他默念。

“是,剛出生就認識那種。”

“那個女孩呢?經常和你在一起的。”

“李思羽,我同桌,也是好朋友。”

俞昕老老實實回答,見他沉默,覺得你來我往,她也應該問點什麽。

“你呢?平時和誰一起玩。”

宋晏禮腳步一頓,借着微暗的月光看向她,“我平時,和俞昕。”

俞昕:???

“我是說除了我以外。”

他哂笑,“除了你,沒有別人了。”

“啊…”她愣住,不知道該說什麽。

心情迅速變好,她沒辦法區分正常交流和暧昧之間的距離,因為單戀他在先,不管他說什麽,她都會多想。

好在胡同很黑,他看不到她的慌亂。

俞昕深吸一口氣,“那…周末,有沒有時間出來走走。”

宋晏禮:“有,去吃烤肉吧,我請客。”

*

十月中,落葉鋪滿地。

終于盼來周末,俞昕的錢只花剩二十幾塊,她看沈秀的臉色還不錯,猶豫着試探:“媽,我今天出去,給一百呗。”

沈秀皺眉,“你作業都寫完了?”

“寫完了。”她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

“出去幹嘛,和秦朗他倆嗎?”

“嗯,和秦朗,他…這周沒回家,我們一起去書店。”

“要錢買書啊?”沈秀的手在兜裏摸索。

俞昕點頭,“嗯,買書。”

一百塊到手,加上之前剩的零錢,拿上手機和鑰匙,一起放進小包裏。

宋晏禮這次在小學門口等她。

俞昕跑過去,“等很久了嗎?”

宋晏禮微笑,“沒有,你每次都這麽問。”

俞昕不自在地捋了下劉海兒,“我怕我太磨蹭,害你等太久。”

他低頭,很認真地打量她,“等待是男生應該做的,你不用想太多或者覺得抱歉。”

啊……

俞昕失神,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尊重,設身處地為她想,這些屬于大城市文明的話,竟然從宋晏禮嘴裏說出來,還是面對面說給她聽。

心跳又開始不正常。

她幹笑,“啊…好。”

宋晏禮帶她去的是李思羽推薦的那家烤肉店,生意确實不錯。宋晏禮駕輕就熟地點菜,烤肉,他們邊吃邊聊,下午三點半才吃完。

結賬,出門,俞昕看到收銀小票下的三位數,不好意思地說:“今天真的破費了。”

宋晏禮随手把小票扔進垃圾桶,輕笑,卻也無奈,“都說了不要客氣。”

繁華路段,周末下午車擠車,堵成長龍。

兩人并肩過馬路,一個電動車突然從車流裏竄出來,宋晏禮自然地拉住她的手,帶着一些力道。

“小心!”

俞昕整條胳膊都麻了,只覺得他指尖冰涼,皮膚相觸的地方甚至沒有知覺,直到安全過完馬路,他才松開。

“我送你回家。”

從曙光胡同到家,步行大約十五分鐘的路程,天變短了,金黃的落日沉沒在樓宇間,染紅了西天的雲。

俞昕覺得,這條路太短了。

短到還沒仔細看看夕陽下的他,就到家了。

上樓的腳步是無力的,推門,飯香撲鼻,她進屋,看到秦朗和俞然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顆蘋果在啃。

她愣在門口,連鞋都忘了換。

沈秀從廚房出來,看到她這副模樣,冷哼一聲:“不是說和秦朗去書店麽,呵,學會撒謊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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