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俞昕情緒低落。

學習壓力大,做不完的卷子熬不完的夜,家裏亂糟糟,鋪滿地的衣服,吵鬧的小孩,咳嗽不止的老人。

有團棉花堵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連呼吸都變成負擔。

難得的休息日,她躺在窄床上。

湛藍晴天,萬裏無雲,陽光卻極為嚴苛地卡在二樓和三樓之間,她等了很久,屋裏都沒沾到一點光。

胸悶悶的,趿拉着鞋去客廳喝水。

俞廣成出去幹活,小學生在看電視,兩個女人坐在衣服堆裏忙得眼睛不擡,門開,爺爺帶着滿身煙味回屋。

他咳嗽着抱怨:“城裏住可真憋屈,抽個煙還得去樓道裏。”

俞昕拿手杯回房間,表面平靜,實際焦慮得要抓狂了。

她知道,家裏這些雞毛蒜皮只是敷衍自己的理由,真正讓她變成這樣的原因,是宋晏禮。

他突然冷淡,偶爾遇見也不說話,就像不認識似的,甚至看都不看她。

到底怎麽了,好難過。

沈秀喊她吃飯,好半天,她才拖拉着起床,蔫蔫的出去。

“幹嘛拉着臉?”沈秀皺眉。

俞昕盛飯,擺筷子,聲音有氣無力:“還以為我房間白天有陽光呢,結果這麽好的天也陰冷陰冷的,一點都沒照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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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一聽就笑了,故意逗她:“這好辦,夏天你回家上地裏拔草,從早上五點幹到晚上六點,把你曬得扒一層皮,看你還說不說。”

俞然嘴快,接話說:“對,一到夏天我姐就嫌熱,太陽把她曬黑了吧啦吧啦的,這個地球就沒有讓她滿意的地方。

“……”

俞昕冷着臉,把俞然屁股下面的坐墊搶過來墊在自己凳子上,不理會他的控訴,悶頭吃飯。

和家人就是這樣,交流不到一個層面,每次都是杠上加杠,杠到她閉嘴為止。

如果是對宋晏禮說,他一定不會這樣。

接連幾個大晴天,時間也進入臘月。

早上,秦朗照例在單元門口等她,見她下樓,立馬從懷裏掏出一個烤紅薯。

“給,熱乎的。”

俞昕低頭往前走,“我吃過早飯了。”

秦朗啧了一聲,強硬地把紅薯塞到她手裏,怪聲怪調地說:“哥哥給的你就拿着~”

俞昕面無表情,“秦朗,我給你臉了。”

他笑嘻嘻,輕輕撞了下她肩膀,“快臘八了,我嬸是不是得做臘八粥啊,告訴她一聲,多做一碗米的。”

呵,無事獻殷勤,她就知道。

“我媽不做。”

“不做都怪了。”他倒退着走,和她面對面,“不放假,我回不了家,我住那家絕了,做的飯和豬食一個味。”

俞昕掃他一眼,“吃豬食也沒耽誤你長個。”

是,秦朗高得明顯,校服褲腿吊着,他還非穿矮腰運動鞋,一眼就看到露出的黑色襪子,顯得腳踝極細。

他故作惆悵,“我也不想啊,跟個籃球架子似的。”

俞昕翻了個白眼。

“多高現在,一米八?”

他悠閑地抱着胳膊,眼底掩飾不住得意,“準确地說,不穿鞋一米八六點五。”

“哦,最後一排。”

“那又怎樣,我兩只眼睛都1.0,從走廊這頭能看到那頭,堪比軍用望遠鏡。”

俞昕撇嘴,“這算什麽優點。”

他笑出聲,理直氣壯地說:“這還不算優點啊,我各方面基因都頂配,以後誰嫁給我可有福了…”話是順嘴說的,根本沒過腦,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時,心咯噔一下。

他閉了嘴,心虛地看俞昕。

俞昕壓根不在意,“有什麽用,不如長個好腦子。”

“這話讓你說的…”

兩人吵吵鬧鬧過馬路,很巧,遇到宋晏禮下車。

秦朗緊挨着她,低頭小聲:“這大學霸今天怎麽沒戴口罩呢?”

聲音小得像咬耳朵一樣了,他卻像聽到了似的,車離開後,他徑直走過來,時隔将近二十天,主動打招呼:“早上好。”

俞昕放在兜裏的手緊緊捏着烤紅薯,指尖溫熱,她慢半拍反應過來,“早…早上好。”

進班,坐好,心還在狂跳。

李思羽拿着小鏡子在照,鏡面一晃,她有些奇怪,“外面很冷麽,臉凍這麽紅。”

俞昕躲避打量的視線,用手扇風,“嗯,挺冷的。”

對于宋晏禮的态度,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冷淡很突然,熱情也很是,午休吃完飯回校,在門口遇到他,陽光刺眼,他在衆目睽睽下喊她名字。

“俞昕!”

她快步過去,渾身不自在。

他渾然不覺,“還有半小時上課,一起走走?”

俞昕指着自己,“和我?”

他輕笑着嘆了口氣,“除了你我還能和誰啊。”

她避開灼人的視線,故作輕松,“啊…行,去哪?”

“街上,操場,公園,哪都行。”

“好,順着這條人行道走到頭,再走回來?”她提出路線。

他沒猶豫,點頭說好。

這天之後,每到午休他們都心有靈犀地留出在一起的時間,有時去街邊小店,有時去操場的運動器材區,只是刻意拉遠距離。

摸底考之後,他的名次回到榜首,上次的下降似乎只是失誤,他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随口說:“我之前說過吧,我只是努力。”

俞昕低着頭,黑色運動鞋踩在紅色跑道,她把自己拘在最外圈,一次都沒越過白線。

“我也挺努力啊,很多同學都在努力,第一還是你,所以…”她擡起頭,篤定地說:“宋晏禮,你是天才。”

他馬上反駁,“我不是。”

“你是!”

“…你不了解我。”

他腳步放慢,似乎有很長一段話要講,俞昕屏住呼吸,等了很久之後,他卻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說:“要上課了,我們回去吧。”

*

轉眼就到臘八。

俞昕沒轉告秦朗交代的話,沈秀卻自動在淘米的時候多加一碗米,住的這麽近,多一副碗筷的事。

下了晚自習,秦朗追上她,“你聞。”

俞昕想到某些不愉快,緊緊捂住口鼻。

“我是讓你聞香味,這味道好熟,像我嬸做的。”

“你是狗鼻子啊,離這麽遠也能聞到。”

他凍得搓手,“敢不敢打個賭?”

俞昕沒說話,她看到宋晏禮站在路邊,他也看到她,揮了下手,算是打招呼。

她卻走過去,“怎麽在這站着?”

“等車。”

“好,再見。”

“嗯,明天見。”

他說明天見。

俞昕低頭,臉埋在衣領裏,蓋住唇角的笑意。

寂靜冬夜,樹上的枯葉早就落光,整條街都是破敗蕭條的景象,她踩着化成琴鍵的斑馬線,在心裏唱情歌。

單元門口,秦朗忽然停下,鬧心地抓了抓頭,“我回住的地方一趟,你幫我盛一碗晾着,我五分鐘就來。”

沈秀的做飯風格是眼大嘴小,巨大的盆裝着快要溢出來的粥,俞昕放下書包去廚房,呆愣之後說:“要是在古代,這鍋粥拿到城門口布施,能喂飽一個縣的人。”

沈秀裝做沒聽到,随口問:“秦朗呢?”

俞昕挑了個大碗,一勺一勺幫他盛粥,“過會兒就來了。”

“行,正好我買了密封盒,吃完再裝點回去,前面超市年底促銷,兩個這麽大的才9.9,還是玻璃的呢。”

俞昕把裝滿的碗放在窗臺,打量旁邊洗幹淨控水的密封盒。

毫無征兆地,她想到宋晏禮。

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吃,總之,她裝滿一盒臘八粥,迅速套上棉襖,把密封盒藏進懷裏,踩上鞋就出了門。

冥冥注定,他就應該在那等。

冷,凍得鼻尖通紅,他沒戴帽子,手時不時捂住耳朵。

俞昕喘着粗氣跑過去,從懷裏掏出密封盒。手背凍僵,手心卻被粥的溫度捂熱,在宋晏禮詫異的目光中,豪邁地遞過去。

“給,新出鍋的,臘八快樂。”

他很慢接過,“今天臘八?”

提前想好的措辭說完,接下來開始語無倫次,“是啊,我媽做了好多,幸好你還在這,我也是突然想到,你要是不喜歡我再拿回去,沒關系。”

話音剛落,他就把盒子收進懷裏,笑容裏罕見地帶着一絲狡黠,“到我手裏的東西就沒有交出去的道理。”

她松了口氣,“你喜歡就好。”

第二天中午,宋晏禮像往常一樣在校門口等她。

“昨晚的密封盒在我家,已經洗幹淨了,但是早上我忘記帶。”

俞昕聳肩,“沒事兒,又不急用。”

他卻堅持,“我回去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去你家?”

“嗯,去嗎?”

俞昕心底抗拒,想到他那位精英氣質的淩厲媽媽。

“不…”

像是看透她心裏的想法,宋晏禮向前走一步,“我家沒人,我媽出差了,幾乎不回來。”

啊…這話,好怪。

他執着,聲調變軟:“陪我走一趟吧,拜托。”

沒辦法拒絕,稀裏糊塗地上了出租車,路過熟悉的胡同口,繞了一個大圈,很快就到他住的小區。

高級小區有門禁。

宋晏禮的頭伸出車窗,沖保安喊了一聲開門,出租車順利進去,并停在九號樓下。

矮層洋房,前面是人造噴泉,路面幹淨整潔,通往休閑區和園林的小徑用鵝卵石鋪成,兩個清潔工正在掃寥寥幾片樹葉。

他帶她進電梯。

一梯一戶,需要刷卡,在三樓停,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

門是指紋鎖,輕輕觸碰一下就開了,宋晏禮讓她先進,俞昕有些拘謹,渾身僵硬地踩在門口的地墊上。

屋裏很熱,還沒擡頭,整個身體就被強光籠罩,她睜不開眼。

宋晏禮迅速換鞋,去陽臺拉上窗簾。

後來,每當俞昕想到宋晏禮時,畫面都是此刻,陽光如此慷慨,他卻急切地要遮掩,還有臉上浮現的,微微厭煩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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