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昨天之前,我還覺得太陽是個吝啬鬼。”
李思羽在旁邊拿着指甲刀磨指甲,吹了一口氣,轉頭看俞昕,“此話怎講?”
俞昕趴在書桌上,兩眼無神地看着窗外天空被雲層遮住的太陽,“需要光的人它不理,不需要光的使勁往人家裏鑽。”
李思羽蹙眉,說什麽呢,沒聽懂。
俞昕只是自言自語,她換了個方向,呆呆地看着教室門。
她極度缺乏的東西,宋晏禮全都擁有,不知是羨慕,或是別的情緒,确定的是,長久以來不安的心,終于找到要去的地方。
光在他那裏,她要和他在一起。
念頭清晰地浮在腦海,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李思羽把指甲刀塞進抽屜,在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個廁所呗。”
俞昕掩飾好情緒,牽起她伸過來的手。
走廊狹長,正是課間休息,樓梯短暫擁堵,吵鬧聲刺耳,源頭來自秦朗。
他騎在扶手上,腿向牆壁那端伸過去,腳尖繃成一條直線,旁邊戴眼鏡的男生笑嘻嘻:“這也夠不着啊,你可真能吹牛。”
秦朗還在努力,臉都在跟着使勁,“我說能就能,你等着就完事了。”
俞昕皺眉,拉着李思羽蹬蹬蹬上樓,直接給他一腳,“別擋道行不行,閑的你。”
秦朗見是她,立馬跳下來,也不管幼稚的打賭了,跟屁蟲似的跟在兩人身後,“馬上放假了,你們有什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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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羽想了想,“睡覺,睡他個昏天暗地。”
“你呢?”他拉俞昕衣角。
“沒有,幹嘛一直問啊?”
她拉李思羽進洗手間,洗完手出來,秦朗還在門口等,像甩不掉的膠皮糖。
“我家過幾天殺豬,咋樣,來不來?”
俞昕有一秒鐘的動搖,塵封的童年記憶蠢蠢欲動,啊!好想吃。
糾結的神色被秦朗捕捉,他雙手插兜,故意把字咬得很重,“大骨頭炖酸菜,放新灌的血腸,汆白肉切薄片,扔蒜醬裏滾一圈,入口即化,嘶哈,真香!”
俞昕悄悄咽了下口水,嘴硬地說:“你以為我像你似的,見啥饞啥。”
李思羽在旁邊按捺不住了,她是城市長大的,家裏也沒有住在村裏的親戚,對他說的這些既陌生又好奇。
“殺豬?你家?”
“沒錯,”他低頭看俞昕,“去不去,你要是去的話我再讓我媽蒸血糕,好多年沒吃了,我記得你小時候愛吃。”
李思羽一臉向往,激動地敲俞昕肩膀,“去吧去吧,我都想去了。”
俞昕:“想去就去呗。”
她一下子噎住,尴尬地說:“我一個女孩,去他家,瘋了吧,除非…”說到一半,像找到完美解決辦法似的,緊緊抱着俞昕胳膊,“除非你去,你去我就去!”
秦朗在旁邊拱火,“對對對,你們都來,就這麽定了啊,不許反悔!”
*
快過年了。
在過年之前去秦朗家住兩天這件事,俞昕以為家人不會同意,沈秀是出了名的怕人情,怕麻煩別人,這次卻沒在意,說她不嫌冷就去。
不是她不在意,是有更大的事占據了精力。
夜深,咳嗽聲從牆的另一端傳過來,一聲連着一聲,像要把肺咳出來。
她的心也像壓着塊石頭,擔憂地說:“要不我帶爸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是不是真把氣管嗆壞了。”
俞廣成半睡半醒,他累,天天早上沒亮就出去,晚上披星戴月回來,別說咳嗽聲,就是在他耳邊放鞭炮,他也照睡不誤。
他翻了個身,聲音含糊:“不用,你進了醫院哪都找不着,我後天請假帶他去吧。”
結果老頭誰都不用,就要自己去,正好新聞裏說冰雕節開始了,借着去看看熱鬧這個由頭,第二天就坐火車進了城。
他第一次來省會,路寬,車多,高樓大廈晃花了眼,真幹淨,玻璃锃亮,比江北繁華一百倍。
就是路不知道怎麽走,打車還太貴。
好在他不懼,碰個人就問,指着地圖上的紅十字:“孩子,二院怎麽去?噢,361路公交車,車票多少錢啊,一塊?哎這還行…”
他把地圖折好收進衣兜,坐上公交,到站,進醫院,排隊挂號,拍片……他一點都沒為自己的病操心,心裏想着檢查完吃點驢肉火燒,十多年沒吃,都快忘了啥味了。
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坐在滿是消毒水氣味的診室,他站在門口,醫生正舉着他的片子看,眼皮一擡,目光在他身後巡視。
“老爺子一個人來的?”
他局促地搓搓手,“對,我一個人。”
“哦…現在檢查結果是發到手機裏的,你把家裏孩子聯系方式給我。”
哎?這是什麽道理。
猛地想到電視劇裏演的場景,他嘴唇抖了抖,往前一步,露出樸實的笑容,“你直接告訴我就行,我…我在縣醫院檢查過了,什麽毛病我知道。”
醫生歪頭看了他幾秒,慢慢把單子放在桌子上,“行,那我直說了…”
*
還有一周就小年了,高三終于放假。
還沒出發,秦朗就擺起了東道主的範兒,提前帶她們去超市選購零食飲料,還給客車長打了個電話,讓提前留出前面的三個座位。
沒想到上車的時候,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少年皮膚白皙,穿着黑色羽絨服,抱着半滿的書包,坐在靠窗位置。
“宋晏禮?”他們異口同聲。
秦朗身子一歪坐在他旁邊,“你家不是有大奔麽,怎麽還淪落到和我們貧民一起坐大客了?”
俞昕拉着李思羽坐在側後面,把帽子摘下來,支起耳朵聽他說話。
“嗯,我去奶奶家。”敷衍着說完,他探身,越過秦朗的肩膀直視俞昕,“你要去哪?”
李思羽搶答:“我們要去秦朗家。”
俞昕點頭,小聲問:“你奶奶家住哪?”
“沙河。”
秦朗的臉忽然放大,“我去,這麽巧,咱們一個鎮的!”
俞昕眼神晶亮,“我們一起下車。”
車緩緩啓動,一路駛出城,座位也差不多滿了,李思羽從零食袋裏拿出一聯娃哈哈,在中間掰開,越過過道遞給秦朗。
他嫌棄,“我才不喝這種東西。”
旁邊的宋晏禮忽然回頭看,剛好和狂吸的俞昕對上視線,他眼底閃過笑意,她卻差點嗆到。
順勢把李思羽的胳膊往前送,沒好氣地吼秦朗,“又不是給你的,是給宋晏禮喝。”
秦朗‘切’了一聲,“他也不喝。”
話音未落,宋晏禮就拆他臺。
“我喝,謝謝。”
俞昕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她坐在靠窗一側,右邊是結霜的車窗,左邊是往嘴裏塞薯條的李思羽,至于他們,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兩個發頂。
宋晏禮的頭發比秦朗長,是那種校園劇裏男主的發型,随着車子駛進不平的鄉路,時不時颠簸,他的發絲在跳舞。
她看得入神。
有什麽東西在眼前晃,恢複清醒後看到一只大手,是秦朗的。
他喊了一聲她名字,皺眉問:“你暈車了?”
俞昕倉皇收回視線,“沒暈。”
李思羽手裏不知什麽時候換成爆米花,邊吃邊說:“你還暈車啊,暈車可難受了。”
“嗯,偶爾暈,沒事兒。”
宋晏禮沉默,打開書包,從裏面拿出兩個橘子,給秦朗,“麻煩幫我遞給俞昕。”
秦朗接過,轉身扔過去,動作行雲流水,橘子很準地掉在她懷裏,他暗爽,撞了下旁邊肩膀,“認識快三年了,說話還這麽客氣。”
宋晏禮笑了下,淡淡地說:“習慣了。”
鎮子距離江北縣将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出了市區就是大片農田,好像進入冰雪世界,鄉下的雪沒人清掃,一片晃眼的白。
路也越來越差。
雪落在路上,被風吹,被車壓,白天被太陽曬化,夜晚又結成冰,如此反複,越往前越颠簸,颠得李思羽爆米花都蹦出來了。
她扣上蓋子,遺憾地說:“算了,下車再吃吧,真是辜負秦朗的一番好意了。”
秦朗聽到自己名字,回頭,俞昕正捧着橘子吸味道,他問:“叫我了嗎?”
俞昕:“沒有,我們只是在說你壞話而已。”
李思羽趕緊解釋:“沒有沒有,你別聽她…”
車輪毫無預兆地滾進坑裏,沒有減速,直接開出去,車廂大震蕩,俞昕身子從座位彈起,又猛地跌落。
兩個女孩同時尖叫,又同時痛苦地捂住胸口。
秦朗瞪眼看,覺得神奇,“你倆咋回事,在一起玩久了啥都同步了?還是……”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呆愣幾秒,忽地想到男孩和女孩不同的身體構造,一直以來,俞昕在他的眼裏是沒有性別的,從小玩到大的友情,巧妙地掩蓋了這一點。
可就在剛才的一瞬,他忽然清醒,腦海裏有個聲音在循環:她是女孩。
她怎麽就變成女孩了呢。
嘿,女孩!秦朗想笑話她幾句,話溜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心跳奇怪地加速,陌生的熱意順着脊背一路往上燒,燒紅了耳朵,無措中瞥見旁邊學霸抱着的書包,直接拽過來,強硬地塞到俞昕懷裏。
命令:“你抱着這個。”
俞昕莫名其妙,“這是宋晏禮的。”
他皺眉,“你管是誰的呢,讓你抱你就抱着,抱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