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五月十日是母親節,俞昕翻開筆記本,在日歷上畫了個顯眼加粗的紅圈。還有半個月。

春天的味道越來越濃,樹枝也冒出細細的嫩芽,最新一次周考,俞昕英語提高十幾分,她按捺不住激動,午休後找宋晏禮報喜。

他依然坐在靠窗位置,微風吹拂他的側臉,卻在皺眉,俞昕踮腳,見他冷着臉把一張卷子塞進書桌裏。

她小聲喊:“宋晏禮?”

他轉頭,在看到她的時,馬上露出笑容,從班裏走出來。

走廊有其他班的學生在聊天,俞昕刻意和他保持距離,“我英語成績提高了,感謝宋老師的辛苦教導。”

“真的?”

“對,高考模拟卷,提高了18分。”

宋晏禮一掃眉間的陰霾,看了眼嘈雜的走廊,直接拽住她的衣袖,“我們去操場說。”

午後,暖陽和煦,兩人穿着紅色春季校服,并肩走在赤色跑道,宋晏禮拿着她的試卷,粗略地掃了一眼。

“聽力和習作。”

“對。”

他沉吟,“這些只能多練。”

俞昕嘆氣,“我知道啊,大概是我接觸英語的時間太晚了,如果很小的時候就磨耳朵,現在也不會這麽吃力。”

宋晏禮微怔,很難不從這句話想到別處,“和時間沒有關系,重要的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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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昕沒多想,哀嘆:“我是真心想學好,可越是在意,壓力就越大,考試的時候別提多緊張了,生怕考砸了。”

“心态放平,有我在。”

“嗯,我盡量…”

兩人慢悠悠走到操場邊緣,前面就是教師辦公樓,俞昕低着頭,話還沒說完就被熟悉的怒吼打斷。

“俞昕!”

她猛地擡頭,二樓,高三教師辦公室,窗戶開着,沈秀繃着臉,怒火沖天地看着她,大喊:“你給我上來!”

大腦空白三秒,在俞昕的學習生涯裏,從沒因為在學校犯錯誤叫過家長,她也根本沒想,只當是有別的事。

快速對宋晏禮說:“你先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他搖頭,聲音變得幹澀,“我也上去。”

還沒到上課時間,辦公室裏的老師都在,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一高一矮兩個女人。

高的女人是宋晏禮的媽媽,她身材纖細,身穿職業套裝,黑色卷發慵懶地垂墜,皮膚細膩,妝容精致,手臂上挂着名牌包,此刻正在打電話。

面帶微笑,看不出真實情緒。

而另一個……

沈秀撸起袖子,直奔她過來,二話不說揚起手,宋晏禮搶前一步擋在她前面,“阿姨,有話好好說。”

午休的老師們都齊刷刷地看向這邊,俞昕的心差點翻了個,這樣的陣勢應該是犯了大錯,可她什麽都沒做啊。

“媽,這是怎麽了?”

沈秀的火呼呼往上蹿,這邊都快炸了,那邊她還在裝無辜,老師都叫家長來談話了,她竟然明目張膽地和男生走在一起。

想發火,就在這發火,當着所有人的面,罵個痛快。

窗邊的宋晏禮媽媽打完電話,優雅地把手機放進包裏,笑盈盈地對班主任說:“抱歉,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門關,俞昕和宋晏禮被趕去門口罰站,等大人說完再進去。

經過剛才,他們也大致猜出怎麽回事,加之門開着一條縫,裏面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所有人都很平靜,除了沈秀。

她很激動,因為激動,聲音尖利又刺耳,“你這老師說的是什麽意思,怪我家的和他一起說幾句話就影響成績了?”

宋晏禮媽媽輕咳一聲,聲音涼涼,“這位媽媽你別激動,我們就不能安靜聽老師說完嗎?”

“髒水沒潑到你頭上,你當然輕松,哼,也是,你家是男孩,這個年紀就算真怎麽着了,也是我們養閨女的吃虧。”

俞昕一聽,臉色煞白,轉身想沖進去辯解,卻被宋晏禮抓住手腕,他看着她的眼睛,不贊許地搖頭,“俞昕,我們沒有做錯事。”

“可是,我媽…”她咬着下唇,重新站回原處。

門裏的事情又有了新的走向。

原來周日那天他們去金店買耳環,被三班老師看到了,那天他陪老婆看黃金,女人一看就沒完沒了,他百無聊賴坐在角落,剛好看到俞昕和宋晏禮。

然後他親眼看到,女孩剝了一顆糖,送到男孩嘴邊。

很明顯的暧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教了這麽多年高中,早戀很常見,但宋晏禮不一樣,他是學校重點保護對象,還指望他考清北呢。

之後就多了個心眼,盯到最後付款,果然,三千來塊錢都是從宋晏禮的卡裏轉出來的。

年輕人向往風花雪月很正常,但是涉及金錢就不行了,而且正處在高考沖刺的關鍵時期,這事兒在心裏擱了幾天,周考之後,他特意關注了一下宋晏禮的成績。

毫無懸念,掉到第五名。

這可不行,他趕緊把這件事告訴一班班主任,說完,班主任當場炸了,一個電話直接把家長叫來學校。

沈秀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半晌沒說話。

相反,宋晏禮媽媽态度很好,她微笑,“老師,這個沒關系的,他卡裏的錢都歸他自己支配,我從不幹涉。”

沈秀嘴唇翕動,半天才磕磕巴巴說:“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說我家孩子故意管你家孩子要貴東西了?”

話音剛落,俞昕和宋晏禮同時沖進去,急聲解釋。

宋晏禮:“不是這樣的,我沒幫她付錢。”

俞昕:“對,那是我自己的錢!”

沈秀咬着牙,眼睛通紅地看着解釋的俞昕,蒼白的,陌生的一張臉,是她的孩子沒錯,可是…

這麽多年,家裏就沒寬裕過,給她的零花錢也就一塊到兩塊,直到上高中住宿了,才按一天十塊的夥食費給她。

自從來這租房子就回家吃飯,基本是她主動要才給,也就屈指可數那幾次。

兜裏撐死幾十零花,買書本文具都不夠,她怎麽攢的錢?

沈秀強撐着一口氣,“是,我家條件是不好,在你們眼裏可能都窮掉了底兒,但這麽多年,日子過得再難,我們也沒花過別人一分錢!”

所有的人都看向這邊,俞昕手腳冰涼,感覺自己變得透明,故作無謂的僞裝也被一層一層地扒掉,她抖着手去拽沈秀胳膊,“媽,你說這些幹什麽?”

手馬上被甩掉,沈秀擡眼看宋晏禮媽媽,“如果我女兒真的花了你家的錢,我連本帶利還給你!”

宋晏禮忽然站出來,“阿姨,老師,要我們說多少次,真的沒有,你們到底在幹什麽!”

他聲音洪亮,帶着一種令人信服的堅定,連隔壁辦公室的老師都聞聲過來,看看這邊在演哪一出。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起身掌控局面,卻被宋晏禮媽媽擋住。

她穿着細高跟,比沈秀高了一整個頭,雖在微笑,卻感覺不到她是什麽态度,多年經商養成的氣場很足,只一個眼神,班主任就閉了嘴。

她低頭看沈秀,“姐,我說了,錢是小事,花了就花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軟綿綿的一句話,卻把沈秀氣得跳腳,她粗魯地指着女人的鼻子,“你管誰叫姐呢,沒花就是沒花,你有錢了不起啊!”

*

2015年4月29日

星期三

這是俞昕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不管中午的争吵多激烈,也不管收尾多狼狽,課還是照常上,她坐在椅子上,明顯感覺老師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了。

李思羽趁老師轉身時,把筆記本翻開,推到她面前。

上面寫着字。

——俞昕,中午怎麽了?我怎麽聽說你和宋晏禮談戀愛被老師發現了,還叫了家長。

她靜靜地看着紙上的字,每個細胞都湧出濃濃的疲憊。

提筆,筆變得千斤重,勉強寫下幾個字。

——沒有戀愛。

高中生在大人面前沒有話語權,就連宋晏禮也是如此,實話變成狡辯,平等交流是不可能的,最後以宋晏禮發火,摔了老師的水杯宣告結束。

春風吹進辦公室,走了一圈,再出來,事情變成另外一個版本在同學間瘋傳。

這些俞昕根本不在意,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傳得再離譜又能怎樣,反正就要各奔東西,誰還能揪着這點八卦不放。

晚自習結束,秦朗早早就站在班級門口等。

李思羽餘光看到,冷哼一聲,收拾着書本,重重地放在書桌一角。

俞昕把日記本放在書桌最深處,起身,像往常一樣說:“走啊。”

她把頭轉向窗外,“你們走吧,我等會兒。”

俞昕心情低落到極點,沒發現她的冷淡,剛出班,秦朗就接過她的書包,挂在肩膀上,和平時一樣的閑聊語氣,“到底怎麽回事啊?”

“你聽到什麽就是什麽吧。”

“他們說的我不信,我想聽你說。”

俞昕抓着樓梯扶手,突然轉頭看他,“我說的你就信嗎?”

“我信!”

晚風微涼,從教學樓走到門口這段路足夠概括這件事,俞昕很坦誠,從找宋晏禮補英語,到金店買耳環,全部一五一十告訴他。

秦朗撓頭,“就是誤會啊,你和我嬸好好說說。”

俞昕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媽在辦公室裏嗓門超大的撒潑,屋裏的人全被她罵到了,相比她這樣胡言亂語的丢臉,我寧願她什麽都不說。”

秦朗啧了一聲,“什麽都不說,你不就被冤枉了。”

“沒差啊,她自己都不信我。”

走過轉角,前方就是東門,平時停車的地方現在是一片空地,宋晏禮摔了水杯之後,直接請假回家了。

秦朗看着空蕩蕩的街道,“我覺得他得挨揍。”

“怎麽可能。”

他想說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人前穩重優秀學生代表,背地裏煙酒都來,在學校衆星捧月把他當寶貝,沒人敢說一句他的不是,在家就不一定了。

之前聽宋晏禮初中同學說,只要他突然戴口罩,保準是挨了抽,他媽超級可怕,對他特別嚴,不管什麽科目都必須考第一。

他幽幽:“不信拉倒。”

過了馬路,俞昕拿回自己的書包,打開,從夾層裏拿出裝耳環的盒子遞給他,“我媽一定會翻我包,你替我保管一段時間吧。”

秦朗不接,皺着眉,“這不是要送給嬸的嗎?”

俞昕直接塞進他書包裏,“現在不想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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