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草莓在泡沫箱子裏擺了兩層,每顆都仔細包好,一千公裏的路程,沒有磕碰的痕跡,她挑出一大半,放進透明盒子裏。
第二天上午,乘電梯,直達十九樓。
秘書剛好在門口,前幾天在一樓見過俞昕,知道她和老板認識,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小碎步迎過來。
“你好,找宋總嗎?”
俞昕掂了掂手裏的袋子,“對,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她就行,我叫俞昕。”
秘書接過,低頭看了一眼,笑着說:“宋總在開會,應該快結束了,你去會客室等一下吧,是喝茶還是飲料?”
俞昕愣怔,“我…我不等也行。”
秘書熱情地攬着她的胳膊,往會客室方向走,“哎呀,上次宋總都訓我了,東西還是你親自交給她吧。”
會客廳不大,商務冷淡風,擺了幾張真皮沙發,俞昕坐下,接過秘書遞來的飲料,說了聲謝謝。
等待的時間比想象的要短,飲料剛喝了兩口,門就開了,宋苑踩着高跟鞋進來,見是她,眼底透出一絲驚訝。
“俞昕啊,這會兒不忙?”
俞昕起身,“上午一般沒什麽事兒。”
宋苑颔首,餘光看到茶幾上的袋子,“這是?”
“草莓,家那邊捎過來的,拿給您嘗嘗。”
“哦…”宋苑坐下,會客室的窗開着,清涼的風吹進來,是春天的味道,她怔怔地說:“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五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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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昕規規矩矩坐着,無意間看到她鑲滿鑽的高跟鞋,下意識把腳往裏收了收,附和道:“是啊,春天了。”
“這草莓,是你家種的?”
“不是,朋友家的,來這順便給我帶了點。”
宋苑撥開袋子,看到透明盒子裏巨大的紅色果實,笑着說:“謝謝啊,你還能想到我,比晏禮強多了。”
俞昕松了口氣,“您喜歡就好。”
她離開後,宋苑靠在沙發上,目光一直不離茶幾,秘書進來,彎下身子低聲說:“宋總,平臺那邊來人了,談母親節活動。”
宋苑點了點頭,站起身,轉身之前,淡淡地說:“這草莓你拿去吃吧。”
秘書愣了一下,“…好的宋總。”
*
周末,秦朗打電話給她,這次帶了櫻桃。
夜幕降臨,俞昕屁颠屁颠趕過去,上車,屁股還沒坐穩就說:“秦朗,今年我的維生素攝入就靠你了,你家果園有什麽給我拿什麽。”
秦朗莫名其妙,“這麽突然?”
“對啊,我剛交完房租,天爺啊,一朝回到解放前,水果都買不起了。”
“那倒沒問題,只要不封城,我能出來,就給你帶。”
俞昕開心了,“你真好,奇怪,小時候我怎麽沒發現你是個這麽好的人呢。”
秦朗哼哼,“因為你瞎。”
“噢,想起來了,你小時候嘴很賤。”
說這話的時候,秦朗正去拿裝櫻桃的紙箱,動作暫停,咬着後槽牙看她,“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俞昕立刻換上狗腿的笑臉,“我說你總是閃現,帶着家鄉的饋贈遠道而來和我見面。”
這什麽胡言亂語…秦朗嫌棄地翻給她一個白眼。
櫻桃比草莓更容易破損,他特意摘的八分熟,表皮微硬,淡淡的粉紅色,經過一整天的長途,這會兒剛剛好。
放一顆在嘴裏,有點酸,她噤了噤鼻子。
感嘆:“還是草莓好吃。”
秦朗随口說:“上次拿的還沒吃完吧。”
“早沒了,第二天我分給宋晏禮的媽媽一大半。”
話音剛落,俞昕手裏那顆飽滿的九分熟就被他搶走,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扔回箱子裏。
她心疼,“都摔壞了。”
秦朗面無表情,長得本就不像善茬,這樣繃着臉,有種看到老子的拳頭沒,下一秒就落在你臉上的暴力感。
他眼裏像要噴出火,“那是我給你帶的,憑什麽進她嘴了?”
轉變太快,俞昕沒反應過來,“是因為…”
他冷冷地打斷,“你怎麽總把我給你的東西給別人啊,小時候這樣,長大還這樣,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俞昕莫名其妙,“幹嘛突然這樣?”
秦朗沒管她,三兩下把裝櫻桃的箱子蓋上,封好,送回後座,“沒有了,以後都沒有了,想吃自己花錢買去!”
在俞昕的記憶裏,他們之間的争吵,自己才是張牙舞爪的那個,話挑最狠的說,肉挑最軟的地方打,他則總是刀槍不入的模樣。
這次,身份調轉,車廂的燈開着,他的臉在冷白的光下,更多添了幾分怒意。
俞昕突然不知道怎麽辦好。
可怕的氣氛,足足安靜了十幾秒,男人的臉側向窗外,手伸進褲兜裏,掏出一盒煙,打開,又合上,煩躁地扔到一邊。
俞昕鼻頭一酸,梗着脖子說:“不帶就不帶!誰稀罕,真以為我求着你呢!”
撂完狠話,抓起輕飄飄的包,轉身下車。
還不忘狠狠摔了一下車門。
咚的一聲,秦朗從車窗探出頭,吼她:“你幹嘛去?”
俞昕咬牙,“你管不着!”
初夏的夜晚,空氣微涼,這邊沒有燈,偏偏地還不平,坑坑窪窪倒還好,就怕絆到石頭,每次都是秦朗開着電筒帶她走。
這次她是又氣又委屈,不管不顧的,邁開步子往前走;果然,腳撞到石頭,身體失重,她忍着沒叫出聲,卻被急趕來的一雙手接住。
秦朗的臉隐在暗夜裏,看不清表情,他維持這個姿勢,不扶她起來,也托着不讓她跌倒,聲音裏的怒意早已消了大半。
“我問你話呢,幹嘛去。”
俞昕緊緊抓着他的袖口,身體騰空狀态,起不來,腰也彎得難受,她克制着哭腔,“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啊?”他語氣摻着笑意。
他笑,她更生氣了。
騰出一條腿想踢他,卻被他提前察覺意圖,當過兵的身體素質滿分,他用一只手輕松托住,另一只手抓住她腳踝。
俞昕索性松開手,在他身上胡亂捶打,“你走開,我要跟你絕交,以後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臉,啊…”
聲音在最高時變成尖叫,因為他把她扛起來了。
大頭朝下,肚子卡在他肩膀,不知是骨頭還是肌肉,硬得像石頭,硌得她難受。
氣急,拳頭掄在他後背,腳也胡亂蹬,他悠閑地往車的方向走,還順手把她的高跟鞋脫下來了。
秦朗把她扔到車裏,車門反鎖之後,才發現,她正無聲流眼淚。
他愣了一下。
手忙腳亂找紙巾,找到一看,是那種劣質粗紋的,他嘆了口氣,把短袖脫下來,捏着柔軟的前襟給她擦眼淚。
俞昕哭紅了眼,連帶着近日的壓力,疲憊,拮據,借着這個理由,一并發洩出來。
哽咽着,有些語無倫次:“我…我給她草莓,是因為之前我想吃雞蛋羹,被她知道後,特意擠出時間下廚做了一碗,我心裏過意不去,就…就想着,也不能白吃,我也沒有能拿的出手的東西,嗚…”
秦朗沉默地聽着,她掉下一滴,他就幫她擦掉一滴,俞昕吸吸鼻子,淚眼蒙眬看不清,囔囔地說:“什麽啊,一股機油味。”
他動作停住,“我短袖。”
俞昕擦着眼角往後挪,終于看清,也看到他裸着的上半身。
眼睛被紮到一樣轉過頭,鬧心地說:“幹嘛啊你,把衣服穿上!”
秦朗忽略衣服被大片眼淚浸濕,套頭穿好,想說什麽,動了動嘴唇,到底沒說出來。
俞昕咬着下唇,梗着脖子向外看,黑漆漆的窗外,就像她的人生。
這樣一想,眼淚又溢出來。
氣氛又變僵硬,不過和剛才完全不一樣,秦朗靠在椅背,頭頂的光照在他臉上,怒意被愧疚替代。
他說:“對不起。”
她吸吸鼻子,“沒關系。”
小學生一樣的和解方式,秦朗轉頭看她,“以後不許把我給你拿的東西給別人吃,宋晏禮不行,他媽更不行。”
俞昕抹了下眼淚,悶悶地說:“你家那麽大的果園…”
“就不行,我家果園再大,也跟他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再說了,給你拿的都是我熬着大夜挑出來的,給他們吃我何必?”
俞昕終于轉過頭,妝哭掉了,素着的臉泛着激動過後的紅,她說:“晚上熬夜,白天還要開一整天車,太不安全了。”
“沒事兒,”他渾不在意,“我年輕着呢,不困。”
她低頭,弱弱地說:“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啊?”
他看向窗外,“因為我賤得慌。”
俞昕被他逗笑,外面越來越黑,一輪彎月挂在天空,幾顆星星圍在旁邊,一閃一閃的,仿佛要消失。
她忽然想到小時候,“那時,我覺得自己長大後一定很厲害,在大城市裏,工作體面,戀情穩定,身邊有一大票好朋友,定期去旅游,走遍全中國。”
秦朗:“你現在不就是?”
“才不是,我就是啊…”她指了指遠處的繁華,“那棟大樓,看見沒,帶電子屏那個,我剛來北京的時候,覺得那個電子屏是為我而閃,很快,我發現我就是那塊電子屏,現在,你猜我是什麽?”
她眼睛紅紅,像一只受傷的小兔,臉卻是笑着的,笑得比哭還讓人難受。
秦朗:“是什麽?”
“我啊…是那棟大樓地基裏見不到光的小螞蟻,以前幻想的那些全都沒實現,我身邊還是只有你。”
秦朗哼笑,“怎麽着,嫌棄啊?”
她搖頭,“不嫌棄,至少有水果吃,還是精選大果呢。”
他歪頭,眼睛轉了轉,“…你鋪墊這麽多,不會為了後座那箱櫻桃吧?”
俞昕眨眨眼,“拿都拿來了,就別生氣了,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