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初春,樹葉伸開巴掌,北方的草莓也熟了。
俞昕接到秦朗的電話就馬不停蹄趕地鐵,背着帆布包一路狂奔,到的時候秦朗正和朋友閑聊。
遠看好長一條人,穿着素白t,黑褲,牛仔外套,好一陣沒見,頭發長了些,劉海碎碎地遮住額頭。
看到她氣喘籲籲的,幾個步子就走到她身邊,張口就吐槽:“跑什麽,後面有狼追你啊?”
俞昕叉着腰,心快跳到嗓子眼了,環顧四周,沒見他的車,“你車呢?”
秦朗随手指了指停在四周的幾輛,“這都是。”
“我上過的那輛。”
“賣了,換了個新的。”
新車和之前的那個是一個型號,在俞昕眼裏,外表沒什麽區別,就是駕駛室寬敞幹淨了些。
新坐墊,夾了一層海綿的碎花圖案,坐上去一點都不硌,她舒服地靠在椅背,擡頭,突然想到什麽。
手伸進衣兜,掏出個毛線勾的小柿子挂墜,旁邊吊着小店買的平安符,她挂在手指晃了晃,“要不要這個?”
秦朗歪頭,“你勾的?”
“當然啊。”
話音剛落,挂墜就被他拿走,順手挂在後視鏡上。挂完,湊過去仔細端詳,“粗糙了點,看在你辛苦的份上,我對付挂吧。”
俞昕無語,推走他,作勢要把挂墜拿下來,“我還不給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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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別啊。”
他抓住她手腕,另一只手從後座泡沫箱裏拿出一顆大草莓,轉移她注意力,“你給我柿子我給你草莓,完美交換。”
注意力轉移成功,因為這顆草莓太大了。
有雞蛋那麽大,也不奇形怪狀,标準的好像從教科書上摳下來的一樣。
她接過,放在掌心看,“你家培育的新品種啊?”
“不是啊,就是普通品種。”
“看起來好貴啊。”
秦朗得意,“這可是我一個一個精挑細選的,比古代後宮選秀女還嚴格,我還給它取了個名呢。”
俞昕一口咬掉草莓尖尖,問:“什麽名?”
“楊貴妃。”
“……”
“咋樣,楊貴妃的味還行吧。”
俞昕把剩下的都塞嘴裏,細品,沁甜中帶着淺淺一絲酸,味道中和得剛剛好,她滿意地點點頭。
見她喜歡,秦朗直接把泡沫箱拿過來,揭蓋展示。
箱子裏的草莓看着就沒有‘楊貴妃’那麽精致了,不過也大,大得奇形怪狀,她選了一顆心形的,手指圈住舉起來。
咔嚓~
他剛好拿手機,把她比心的樣子拍下來了。
俞昕探過去,“給我看看。”
他按滅,揣進兜裏,“不好看,删了。”
俞昕才不信,但也沒在意,“給我媽發過去吧,我好一陣沒跟她視頻了。”
他奇怪,“為啥,你忙啊。”
“忙…”
忙是忙,但人不可能忙到給家裏打個視頻的時間都沒有,上次發脾氣之後,她就沒主動打過了。
有兩次沈秀主動打,沒說幾句就開始抱怨俞然,俞昕在工作上積攢的負能量還壓在心裏無處釋放,她的唠叨簡直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借口工作忙挂斷,每到這個時候,宋苑的臉都會出現在腦海裏,她和沈秀相反,不管什麽話題最後都會走向職場。
一個關心工作,一個家長裏短,兩個都讓她喘不過氣……
想得正出神,秦朗的大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傻了你,問你話呢,餓不餓,請你吃飯。”
她一口咬掉半顆心,“不想喝羊湯。”
“為啥?”
“上火,你那天也吃挺多,身體沒感覺嗎?我都可難受了。”
秦朗眨眨眼,貌似在回憶,目光卻游離,回答也極其敷衍:“沒什麽感覺,要不吃老盒飯呢,後面有一家。”
俞昕皺了皺臉,“不餓,我馬上就走了。”
“這麽忙啊。”
“瞎忙。”
嘴上說要走,身體卻不服從,還慢慢攤下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秦朗見草莓箱子礙事兒,随手蓋好放回後座,空了一大塊地,俞昕直接把腿放上來,頭枕在胳膊,打了個呵欠。
秦朗‘啧’了一聲,“你拿我車當你家炕頭呢?”
俞昕其實有挺多事要忙,來之前還打算取了東西就走,一刻也不停留,誰知他的破車好像有魔力,一上來就精神松弛,壓力也被拒在車門外。
她理所當然,“對啊,這小碎花也剛好是我喜歡的。”
“那你睡?”
“不睡。”
說着不睡,眼睛卻慢慢閉上了,秦朗小心地把海綿靠背扯下來,墊在她腦後,聲音壓得很低,“我把座椅放平,你把鞋脫了,躺下睡。”
俞昕蚊蠅般應着,實際已經睡着了。
秦朗無奈,手裏還托着她的頭,特別小心地放穩,然後起身,撚起西褲腳,準備幫她脫鞋。
視線觸到泛紅的腳面和細高跟時,愣了一下,脫下來後,泛紅的區域果然延伸到腳趾,他眉頭皺緊。
确定她睡熟,開門下車,直奔羊湯的店。
店主大姐剛好在院裏,他喊了一嗓子,問:“有沒有軟點的鞋?”
五分鐘後,他拿着一雙全新的平底布鞋出來,春天風沙大,吹得他睜不開眼,走到車尾時,有人叫他名字。
是一起跑車的哥們,他們正窩在車廂裏打牌。
許宏城叼着煙,揚了揚手裏的一把爛牌,挺大的嗓門喊:“秦朗,朗哥!上來,三缺一!”
秦朗把鞋揣進兜裏,歪頭往裏看。
兩個塑料小凳支起的牌桌,三個男人蹲的蹲,坐的坐,煙霧缭繞,腳邊一堆啤酒瓶子,他大聲:“缺個屁,我舉報你們非法聚集。”
許宏城沒在怕的,他把手裏最大的A打出去,渾不在意,“無所謂,在哪都不耽誤打,哎哎!你把你那K拿回去,到你了嗎…”
三個人的撲克也打得熱火朝天,秦朗雙手插兜,走出去好幾步了又退回去,對着他們幾個說:“打撲克行,小點聲嚷嚷,我車上有人睡覺。”
說完這話,車上的三個人同時看他,許宏城估摸了下和他車的距離,嘴撇得老高,“你可真好意思說,離八百裏遠呢。”
旁邊的瘦子探出腦袋,一臉八卦,“剛才那個白領,你對象啊?”
許宏城接話:“那還用問嗎,你看他這出,怕咱們吵到女朋友睡覺,特意從法國趕來警告咱們小點聲。”
秦朗皺眉,“這麽多廢話呢。”
瘦子嘿嘿笑,對這種戀愛八卦超級執着,“朗哥,那個真是你對象啊?”
秦朗冷着臉,“打你的牌去,什麽都好奇。”
許宏城一聽,笑得賊眉鼠眼,胳膊捅了捅瘦子,“別問了,不是。”
*
這一覺睡得極長,做了很多混亂的夢,夢的最後是高考結束,她惦記第二天早上和宋晏禮逃離的火車,卻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倏地睜眼。
車窗外正是落日,天空大片粉紅色的晚霞,她有些懵,還沒從夢境脫離,只覺得自己被無名的悲傷淹沒。
她捂着心口,“我得去北京啊。”
秦朗的聲音突兀地在耳邊,“睡傻了啊,你不就在北京呢麽。”
俞昕轉頭,看到他的臉時,記憶迅速回歸,原來是夢,最美好的青春歲月早就過去了,她的頭無力耷拉,眼角流出半滴淚。
秦朗探身,手伸過來覆到她額頭,“沒發燒啊,吓我一跳。”
她情緒低落,或許因為在黃昏醒來的緣故,網上不是說嘛,最好不要在太陽要落山時睡醒…
本來沉浸式夕陽悲傷,俞昕忽然想到什麽,慌得四處找手機,“完了完了完了,三點有個會呢,我死了我死了。”
秦朗從靠椅的側兜裏拿出手機,俞昕手忙腳亂按亮,果然,屏幕一堆未接來電和未讀群消息。
她視死如歸地回撥過去。
剛接通電話對面就發火,罵人聲像快板,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俞昕一聲不吭地聽着,秦朗的臉卻越來越臭,他伸手,想替她挂斷。
卻被俞昕躲過了。
她握緊手機,低着頭,卑微地道歉,秦朗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這位患者,你最好別動,腳都腫成這樣了,哪都去不了。”
電話那端果然安靜了幾秒,秦朗抱着胳膊,聽到她小聲說不嚴重時,拉着臉‘嘶’了一聲。
俞昕怕他繼續‘整活’,匆匆挂了電話。
“天,差點毀了。”短短兩分鐘,從天上到地上再到地獄,情緒小起大落,俞昕臉色有些白,連嘴唇都幹掉了。
秦朗擰開一瓶水遞給她,“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一破班麽。”
俞昕懶得回應,勉強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車窗外,太陽已經落山,她得回去了。
想下車時才意識到自己光着腳。
腳尖在車裏點了幾下,搜尋到高跟鞋,腳趾觸到低矮的鞋面時,一陣刺痛,她面不改色,把腳插進去。
可惜,失敗了。
睡這一覺,可能姿勢不對,腳腫了,怎麽都穿不進去。
秦朗在旁邊把盒子塞進斜挎包,餘光看到她在穿鞋,從兜裏拽出借來的扔過去,“你是36碼的吧,試試這雙。”
俞昕低頭看,面露嫌棄,“老北京布鞋啊。”
“管什麽鞋呢,穿着舒服就行呗,總比你那雙高跷強。”
“什麽高跷…這是職場武器。”
“哼,我看是夾腳刑具。”
“……”
你一言我一語的,鞋也穿上了,只能說正正好好。
俞昕擡起腳,上下打量,“好醜。”
秦朗把包挎上,咬着後槽牙說:“嫌醜給我脫下來。”
她趕緊縮回去,腳趾在鞋裏摳了摳軟軟的底,确實很舒服,弱弱地說:“我開玩笑的。”
夜幕降臨,他帶着她穿過停車場的黑暗,走到大路時,他望着路燈亮起繁華的長街,低聲說:“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