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撒謊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那天之後,俞昕借口手上的項目忙,工作時間不規律,而且公司離租的房子也近,近期不回別墅了。

宋苑沒強求,聽到她的一長串解釋只是點點頭,“也好,工作重要。”

宋晏禮卻經常打電話。

晚上,電話響起時她正坐在出租屋的陽臺吃櫻桃,摘下來時八分熟,困了兩天之後,酸度減弱,味道剛剛好。

“我這邊忙,今晚還要加班。”

他沉吟,“要不我去你那住吧。”

她一驚,櫻桃的核也順着果肉咽下去了,一邊拿水,一邊拒絕,“算了吧,你要是來我這,阿姨不得一天找我八百回啊。”

他輕笑,“你別理她就行了。”

怎麽可能呢,俞昕覺得,宋晏禮這個人,各方面都特別好,只要沾上和他媽相關,就馬上變成叛逆的高中生。

就算是骨肉相連的親人,關系也難平等,想要擺脫弱勢,就要一次一次争取,試探,打碎重建。

可俞昕不想當母子中間的潤滑劑,工作都夠她忙的了。

“我這地方小,而且網不好,等我完成這個案子,就過去住。”

他笑,“過幾天那邊寬松了,我也走了。”

她舒服地攤地板上,從旁邊的盤裏拿出一顆大櫻桃,放進嘴裏,細細品着,“沒關系啊,反正我們習慣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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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等我做出成績了…”

手機開了免提,放在旁邊,聽筒裏緩緩道來兩年後的生活。那時候他們真正在一起了,回江北見家長,開始下一個階段。

他描繪的未來像海市蜃樓,看得見,摸不着,如果中間發生變故,這些設想都是廢話。

以前她篤定,那就是他們的未來;現在,卻總有種不确定的恐慌感,他可能會失敗,封控也許永遠不會結束。

真頭疼,她緩緩吐了口氣。

未來還很遠,當下的任務是保住工作,注意防護,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她拿起兩顆櫻桃,一并塞嘴裏。

宋晏禮的聲音也有些倦了,“總之,熬過艱難的階段,就好了。”

俞昕側過身,笑着說:“我們都處在艱難的階段,你那個也很棘手的樣子,和我說說呗,我幫你排憂解難~”

短暫安靜,他低聲,“說了也沒用啊,問題依然存在。”

“至少你心情會順暢啊。”

他笑,“我還好,壓力沒有大到難以消化的程度,你呢,遇到什麽困難了?”

她垂眼,“沒有困難啊,這不就是閑聊嘛。”

*

獨居之後,精神放松很多,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脫掉胸罩,換上寬松的長T睡衣,洗點水果,去陽臺躺倒,把自己擺成大字形。

夏天一晃而過。

初秋的風帶着絲絲涼意,宋晏禮也回到工作室,和她預想的一樣,自從他離開別墅後,宋苑又刻意和她走近。

很少提起宋晏禮,大多都是聊一些工作上的事,但俞昕能接收到她隐晦的信號。

這讓她很心累。

認真琢磨之後,俞昕覺得,宋阿姨很像掌握職場百科全書的領導,指派任務,卻故意藏頭露尾,貓逗老鼠似的考驗員工的理解能力。

俞昕在職場已經夠心累的了,再說,她是宋晏禮的女朋友,又不是什麽傳聲筒之類的兩邊傳話。

慢慢的,她刻意忽略宋阿姨的暗示,擺出一副焦頭爛額的狀态,見了面也是急匆匆要走,不是去聯系客戶就是去開會。

這樣幾次,宋阿姨也漸漸疏遠了。

秋天過去,初冬來臨,這是她狀态最好的階段。

她也意識到自己精力有限,只能專注做好一件事,工作能力迅速提升的同時,感情自然被忽略。

好在,宋晏禮也忙。

忙到初冬見面,他匆匆赴約,身上穿的還是秋天的薄衛衣。

咖啡館人很少,天冷了,病毒卷土重來,共處快兩年,大家已經習慣保持社交距離,減少在公共場所聚集。

今天是因為俞昕約了客戶,剛好在這邊見面,結束很早,就給他打了電話。

室內溫暖,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糖太多了,平時習慣喝冰美式,有些不習慣,他皺了皺眉。

俞昕仔細看他。

頭發長了,下巴冒出青色胡茬,臉是長期見不到陽光的白,這樣的外表,配上黑框眼鏡,衛衣牛仔運動鞋,職業簡直刻在臉上。

他擡頭,眼底還殘留着通宵後的疲憊,“你瘦了。”

俞昕摸了摸臉,是有點。

最近給自己加了很多任務,壓力大,三餐更是不規律,早上吃的速食米粉,吃完才發現已經過期兩個月了。

“你也瘦了。”

他笑了笑,“一天只睡四個小時,很難不瘦。”

俞昕也差不多,甚至睡着了還會幻聽手機響了,或者做談好的客戶被別家撬了這種噩夢。

不過,特殊時期,有很多人失業,對比來看,忙成這樣也是一種幸運。

宋晏禮垂眼,他習慣把各種不順都攬在自己身上,在心裏設定不同的選擇延伸出的結果,本以為這條路是對的,卻在此刻,産生後悔的情緒。

獨立比想象中艱難。

如果,他當初聽從母親的安排出國,現在俞昕也會在國外,就算身處異鄉有各種不确定,至少他們不會分開。

哪像現在,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中間仿佛隔着八百裏。

“今年過年回家嗎?”他問。

“不回了,非必要不出京嘛。”

“回家過年是很必要的…”

俞昕無所謂地說:“沒辦法啊,害怕到家就隔離,關上個十天八天的,回來工作都丢了。”

他無奈地笑笑,“也是。”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時間變得好快,小時候覺得一年是沒有盡頭地長,掰着手指一天一天地數着過。

現在呢,在工位上打了個盹,一睜眼,2022年來了。

宋苑特地去公司找她,問她喜歡吃什麽,吳姐今年沒請假,什麽都會做。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在宋晏禮那邊碰了灰。

年輕的時候是一頭野狼,忙着賺錢打拼,對過年過節這種傳統節日不屑一顧;年齡大了,什麽都有了,反倒變得脆弱,怕起了孤獨。

宋苑熱情地拉起俞昕的手,卻驚詫,“手怎麽這麽冰,是不是衣服不夠暖?真是抱歉,阿姨就是做服裝生意的,竟然忽略了你。”

俞昕生怕把她帶到十九樓選衣服,趕緊抽回手,“沒事沒事,我會給晏禮打電話,到時候陪您一起過年。”

下午,窗外飄起輕雪,她背着包下樓,青色的石板地,覆着一層薄薄的白色。

要打給宋晏禮的電話暫時擱置,接通後,沈秀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忙完了啊。”

“嗯,家裏下雪了嗎?”

“下了,下得挺大,你弟在外面清雪呢。”

“你們又回去了?怎麽不在樓裏住呢,不用起早燒柴,多舒服。”

沈秀本想嘆氣,卻馬上收住,笑着說:“還是家好,在這呆着心裏踏實,不管外面發生什麽,至少有吃的。”

俞昕替她嘆了口氣,“家那邊很嚴嗎?”

“還行吧,在市裏住覺得嚴重,回村裏就沒感覺了。”

“噢…”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那個…我過年不回去了。”

“行,回來也費勁,一個人在外面過年,想吃什麽買什麽,對了,錢夠不夠?不夠我給你轉點兒。”

“夠,我都工作這麽久了,怎麽可能缺錢。”

沈秀停頓兩秒,“口氣倒不小。”

“跟你學的,沒想到你還能說出不夠給你轉點這種硬氣話。”

沈秀笑了,“人哪能一直窮啊,就算輪也輪到咱們了。”

“我弟呢,最近怎麽樣?”

“還那樣,上網課上得有點近視了,給他配了副眼鏡。”

“成績呢?”

“還行,中等了。”

以俞昕對親弟的了解,成績升到中等,過程一定很艱辛,“把你折磨慘了吧。”

“沒有,還好。”

“噢,那就好。”

從上次電話裏發脾氣開始,之後的通話兩人都很小心地避開可能生氣的點,加之俞昕工作忙,電話頻率減少,時間也縮短到幾分鐘。

從習慣性和她抱怨,到家裏這邊一切都好,你在外面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完美契合理想母親的說話方式。

是她曾經希望的相處模式,可成真了,她卻不習慣了。

總覺得中間隔了一層捅不開的膜。

晚上,她洗漱完畢,趴在被窩裏給宋晏禮打電話。

“過年回別墅吧。”

“再說吧,還沒想好。”

俞昕抿着唇,把煩躁壓下去,“想沒想好和回不回去不沖突,你要是不給個準話,宋阿姨會天天找我。”

他頓了一下,“你別理她。”

“最基本的禮貌我還是有的,回去吧,別讓我在中間夾着難受了。”

夾在母子中間,是潤滑劑,是傳聲筒,還沒結婚呢,她就被拉到一地雞毛的俗事裏,掙脫不開。

如果聽他的不理宋阿姨,以後他們和好了,她就是個小醜;聽宋阿姨的,一直牽線讓他回去,他又不高興,覺得女朋友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她只是想談個穩定的戀愛而已,現在自身都難保,怎麽還要攪到這種複雜親情裏。

耳邊安靜,她聲音變軟,“好啦,就當是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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