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淩烈的北風呼呼吹在臉上，疼痛感如無數把小刀割肉。

呼出的熱氣化成一滴滴辨不清的小小水珠，頑皮地在空中蹦跳，打滾，片刻又消失不見。

清澈的寒意讓唐糖瞬間清醒。

樓下花園裏，楊大媽正在收蘿蔔幹，唐糖現在看見她像見了鬼一樣，趕緊低頭加快腳步往大門走，只恨自己沒有隐身術。

“小糖啊！這麽着急去哪啊？”

完了，還是沒逃過，下樓前應該在窗戶上先勘探敵情的。

“楊阿姨，”唐糖僵硬的擠出一絲笑，“我去見個朋友。”

“正好，正好，我蘿蔔幹曬好了，你拿點去給你媽送過去。“

唐糖嘴角僵硬，哪裏正好了，她這是要出門，又不是回家，“那個，楊阿姨，我要遲到了，你看…”

“沒事，我去送，”随後她露出一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笑，“正好啊，我有事跟你媽媽商量。”

這楊大媽住唐糖對門，家裏有一個兒子，比唐糖大3歲，很想跟唐糖家打親家。

理由也很簡單，住的近，到時候兩家人不想親成一家距離都不允許。

她這一輩子過的挺慘，中年離婚，離婚後在酒店收拾衛生，酒店炸過一次東西省下的二手油，餐廳剩飯剩菜，偷偷往家裏順了不少。

吃的異常敦實，可以媲美相撲運動員，只是這麽大歲數還留着一頭長發，百分之80的白，其他百分之20不黑不白，鄰居給她起外號白發魔女。

她說自己怕死，染頭得癌症，她這輩子是絕對不會染頭發的。

她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每天去勞動公園相親角給她兒子物色媳婦，美其名曰散步減肥。

“我媽不在家啊，” 潘秀雲今天早上買了些新鮮刀魚，沒等唐糖起床就去給唐糖姥姥送去了，“她去我姥家了。”

“沒事，這東西又壞不了，要不，等你回來了到阿姨家取？”楊大媽漏出市儈小人的賊眉鼠眼。

真是司馬光之心，路人皆知。

一陣寒風撩起唐糖額前輕飄的劉海，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敷衍道：“行，阿姨，先放你家吧。”

她腳上像踩着風火輪一般趕緊跑走，每次跟這位楊大媽說話，她都像是犯了高原反應，呼吸不暢。

身後傳來楊大媽敞亮快樂的聲音，“慢點走，地滑！”

又沒下雪，滑什麽滑，唐糖心裏吐槽着，結果還真一下沒站穩，差點滑倒，北方的冬天總是彌漫着散不去，灰蒙蒙的霧氣，地面被潮的濕漉漉。

到顧清禮家，百無聊賴的顧樂樂終于看見人了，高興的直往唐糖身上撲騰。

唐糖去冰箱裏取了三根大骨棒清水煮熟讓樂樂一旁吃。

這顧樂樂被喂的膘肥體胖，讓她不禁想起楊大姐的大肚子，只是顧樂樂吃的是高級食材，楊大姐一肚子垃圾。

顧清禮家裏沒人住，也用不着每天打掃，她坐在沙發上刷手機等樂樂吃完帶它出去遛。

微博上，顧清禮更新了圖文：

#極限24小時#

在新加坡玩的很愉快，下次見。

照片上的他上身簡簡單單巴黎世家黑色T恤配TB灰色短褲，一條克羅心Chrome heart 雙十字項鏈，頭發被風吹成三七分，漏出整張臉，人也更加精神，這溢出屏幕的晴朗少年感仿佛把唐糖也帶到炎炎夏日。

寒冬讓人對夏天有種自然的向往，就像三伏天走在太陽下，恨不得下一秒就入冬。

下次見，這是要回來了吧，唐糖眼睛亮起期待的光，她點開評論，粉絲依舊狂熱：

【港島冰茶：寶寶我愛你，等你回來哦～】

額…好直接。

【888：老公好帥啊啊啊！】

額…這個更直接。

現在小孩真開放，上來叫老公，還是甘拜下風了。

【山城的天不是天：願你健康快樂，睡個好覺，不會失眠。表情：擁抱擁抱擁抱】

額…這個嘛，圖文不符

唐糖随便翻了翻，抱起顧樂樂道:“你爸快回來了，高不高興？嗯？走，出去玩～”

**

養狗人士得多愛自家崽子才能堅持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日子出來遛狗啊。

唐糖雙手插兜，原地跑起小碎步。

兜裏手機震動，兩下，四下，六下。

唐糖及其不樂意掏出手機，要知道，大冬天把手從熱乎乎的兜裏拿出來，算得上是酷刑了。

“哇啦哇啦哇，哇啦哇啦哇。”

煩！

現代人對待消息的态度：微信可以稍後再回，電話是必須馬上接的。

果然，大白天先給她發微信，再給她打電話的，除了劉二狗，地球上找不出第二個人。

“什麽事？”

“你來遛狗了嗎？”

“任務完成率百分之98，你不來這個電話我已經把狗送回家了。”

“正好，你趕緊過來。”

“幹什麽？我可不去你家，大冷的天，我要回家貓冬。 ”

“正事，我正搬家呢，你過來搭把手。”

“搬家？你不早說，我沒開車來。”

“你那車能放什麽，我這有車。”

說完對面挂了電話。

今天顧樂樂給了面子，拉在草叢裏，可以直接做肥料，不然她還的帶上手套去抓屎。

“拉完走了，回家！”唐糖朝着顧樂樂喊。

“汪汪汪汪！”顧樂樂突然起了警戒，朝對面隔着一條草地的羅森狂叫，回頭望了唐糖一眼，往超市裏狂奔。

“顧樂樂，回來！”

唐糖狠自己過于相信這蠢狗，後悔沒給它套上狗鏈！

她跨過草地跟着樂樂跑進羅森，只見樂樂使勁咬一個軟妹子褲腳不放。

“啊！救命啊！ ”這妹子吓的臉色慘白，懷裏緊緊護着一架白色佳能相機。

“松口！快松口！”唐糖揪着樂樂耳朵給拽回來，“不好意思啊，它是哈士奇。 ”

她點頭哈腰陪笑臉，言外之意，傻哈士奇這種做法不值得驚訝，可別讓她賠錢。

顧樂樂還沒完沒了了起來，喉嚨裏裝了馬達似的嗚嗚嗚個不停。

“sit down!”唐糖使出殺手锏，樂樂才終于安靜下來。

“沒事，”妹子平靜下來，甩了甩褲腿，“我剛才看你家狗挺好看的，就偷拍了一張，沒想被它發現了。”

說完眯眼笑起來。

這妹子丹鳳眼，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看不見眼球。

“狗不讓進昂！”

“咱們出去說吧。”

唐糖沒想這妹子不生氣反而挺熱情，雖然不知道兩個陌生人之間有什麽好說的，但還是禮貌點頭，誰讓把人褲子給咬了呢。

“你是來旅游的嗎？”唐糖指着她懷裏的相機。

“哦...是，是旅游。”妹子只是笑，“你住這個小區嗎？”

“我不住，我來幫人遛狗。”唐糖發疑，“聽你口音，不像外地人呀。”

妹子晃過一絲慌張，轉而又用笑遮掩，模棱兩可道：“入鄉随俗嘛。”

随後又解釋了一句，“我等下要去緣起鎮，所以昨晚住在這。”

“緣起鎮去玩玩行，說不定還能碰上明星呢。”

唐糖像每一個給外地人介紹家鄉景區的本地老土著，心裏默默嫌棄景點商業性太強，但是臉上必須寫滿自豪，這樣地頭蛇的優越感才能滿足自己小小的虛榮心。

“我也是這麽想的！”小姑娘突然來了精神頭，“你經常在這遛狗，見過明星嘛？”

唐糖心裏咯噔一下，輕描淡寫道，“我哪能碰見明星啊，呵呵...”

手指差點沒給摳破。

“好吧——”小姑娘聲音幽遠，“那我先走了。”

她揮揮手跟顧樂樂拜拜手。

唐糖松了口氣，邊走邊罵顧樂樂，“你想上天是不是！人家拍你一下你就上去咬人，跟誰學的這麽霸道！要是有狗狗監獄，你早就進去了，還想每天啃大骨頭？等着吃屎吧！”

話音剛落，突然反應過來，狗本來就吃屎，這罵人的話放到狗身上還不好用。

把樂樂送回家，唐糖趕場一樣，小碎步跑到劉二狗家樓下。

門口，停着一臺電動三輪車，車上紙箱，塑料箱已經堆的老高，角落裏塞着洗臉盆牙缸，牙刷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你個老泡菜，屁用不頂，都搬完了你才來！”

劉二狗拍拍手上的灰，黑色沖鋒衣白一塊，黑一塊。

“這就你說的車，都掉皮了，在哪弄的？”唐糖踹了腳車轱辘。

“問我家樓下收破爛借的，掉皮怎麽了？好用就行，”說着把洗臉盆拿起來，塞進唐糖懷裏，“坐上去，幫我扶着點這些箱子，別讓它們倒了。”

唐糖：“……”

**

零下好幾度，騎電動車，唐糖灌了一肚子西北風，下車直打嗝。

劉二狗喊她媽媽劉女士，大學本科畢業，會計專業，工作後考下CPA。

要知道那個年代的大學生，那都是稀有物種，要被大衆瞻仰的存在。

也因為她媽的要強和強勢，把她在家賦閑的爸趕走了，倆人到現在都沒離婚，她媽現在年齡大了想把她爸找回來，但這個人卻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

“快喝茶，在外面凍壞了吧。”劉女士白嫩的手指将茶杯推給唐糖。

劉女士保養的極其好，快50歲的人了，看着頂多40，只是長年對着電腦看報表，眼鏡有酒瓶底那麽厚，眼鏡後的眼睛小了不少，光看外表就是讀過書的人。

“謝謝阿姨。”唐糖泯了一口，淡淡的茉莉茶香把寒氣驅走一大半。

“上次見你還是高中呢，這一下子都是大姑娘了。”

劉女士交際方面很老成，不愧是在企業待了一輩子，和做小生意的潘秀雲完完全全兩種人。

劉女士不會表面把你的面子戳破，會給彼此留下足夠的社交距離。

“對啊，阿姨，時間過的真快。”

唐糖不善于應對這種社交，她覺得尴尬和緊張，回頭去找劉二狗。

“聽說你現在自己創業呢？現在大環境不好，生意不好做吧？”

劉女士腰板挺的筆直，年齡并沒有讓她的身材走形。

“小本生意，我自己做提拉米蘇拿去擺攤賣。 ”

一下把她從一個擺攤小販升到創業做生意的高度，唐糖第一次有了女老板的自豪。

劉女士若有所思，“哎，我聽劉二狗說你是學英語的，怎麽想着去賣蛋糕了？這兩個專業八杆子打不着啊。”

說完扶了扶眼鏡，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

“她喜歡吃呗。 ”劉二狗換上她的柴犬帽子睡衣從屋裏出來。

“哈哈哈哈哈”劉女士一陣銀鈴般的笑，“現在年輕人，有沖勁。”

唐糖捋了捋頭發，有點尴尬，沖勁這個詞，帶着魯莽的意思，還真是被說中了。

劉二狗從冰箱裏拿出兩根雪糕問唐糖：“你吃不吃？”

“大冷天吃什麽雪糕，你那胃口不要了是不是？”劉女士從知心大姐姐變成了大千世界中平平無奇的一位母親。

果然，面對女兒，媽媽是不可能像對外人一樣好脾氣的。

劉二狗在劉女士的“□□”下，顯然已經習慣了，老老實實把雪糕放回去，做到旁邊一起品茶。

唐糖尴尬的想摳腳。

劉女士仿佛對她的創業更感興趣，也許是會計工作使然，“你沒學過是怎麽把蛋糕做出來的呢？”

“我在網上學的，現在小紅書，抖音上的教程很多，照着做就行。”

“對啊，媽，她做的提拉米蘇老好吃了。”劉二狗幫嘴。

“是嗎？”劉女士淺笑，“哪天阿姨也賣塊嘗嘗。”

“哪用那麽麻煩啊，阿姨你想吃的話，我讓劉二狗帶過來給您嘗嘗。”

“那阿姨先提前謝謝你了，”劉女士若有所思，“你只賣提拉米蘇會不會太單一了？有沒有想過去系統培訓一下？”

唐糖心裏緊了一瞬，這句話說到她心坎上了，她确實因為沒有受過系統培訓而糾結過，單單憑着提拉米蘇一個品，也就只夠飽腹，要是想實現她的創業夢想，首先自己的手藝上還差得遠。

看出唐糖的局促，劉二狗解圍道：“媽，你管那麽多幹什麽，職業病又犯了。”

劉女士談話被打斷，氣急，“我還沒說你呢！你搬回家什麽意思？當初我不讓你藝考你就是不聽，現在呢？演員好當嗎？”

唐糖憋笑，面子這個東西，是給外人的，所有媽媽，面對自己孩子，都有母老虎一面。

“那過年我又沒戲拍，不搬回來難道放着個空房子白交房租嗎？”劉二狗接着小聲嘀咕，“還注會呢？省錢都不知道。”

劉女士見唐糖在強行憋住脾氣，水杯在茶幾上摔的響。

唐糖見形式不妙找個理由溜了。

路上，劉女士的話像橡皮糖一樣，在腦海中粘着，她真動了去培訓的念頭。

一直以來潘秀雲把她創業當兒戲，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她沒有經過專業培訓，半路出家。她自己也沒底氣。

如果要去培訓的話，只能去職業技術學校，一個985的學生，畢業後不往上考，反而去技校學面點，放在網上也算個大新聞了。

不說別的，潘秀雲和唐大山那一關就不好過。

算了，不想那麽遠了，唐糖腳下步伐加快。

自己現在手裏也沒錢交學費，總得等把帳還完，手裏有點積蓄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