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國慶節假期過後,研究所裏的工作堆積如山。在實驗室整理了一天的數據,我感覺大腦仿佛變成了紅酒塞子。我看了眼旁邊的依然,正兩眼發直地盯着電腦,劉海兒像天線一樣炸了起來。
“這樣賣命工作,年齡大了肯定渾身骨頭都出問題。下班後我們去奧體中心打球吧?”依然問道。
我不常運動,但感覺身體的确需要舒展一下,就答應了她。我和依然匆匆結束了工作,從實驗室走了出來。
奧體中心在熙業路,離研究所不太遠。沿着熙業路接着往下走,就能到達藝術街區。藍羽的畫室就在那裏。她在幹什麽呢?上次在畫室見過面後就沒有聯系了。她站在畫架前的身影偶爾會出現在我的腦海裏。但僅此而已。似乎沒有什麽理由再去主動聯系。
我和依然換了衣服來到了羽毛球館。依然打起球來軟趴趴的,和她的性格一樣,沒有一點力量感。和她打了幾個回合後,我就有些厭倦了。
耳畔不時傳來陣陣躁動聲,原來是隔壁的排球館正在舉行比賽。我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我們去看看吧。”依然提議道。
“好啊。”
我和依然站在排球館的邊上,注視着場地裏活力四射的女孩子們。突然,我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使勁眨了眨眼睛以确定自己沒有看錯,是藍羽。她穿着白色的球衣配黑色短褲,頭發利落地綁在腦後,手指上纏着繃帶,正聚精會神地等待來球。
她居然在這打排球?還正好被我碰上了?我不可思議地笑了下。
目光重新回到場上。對面将球發出,藍羽一邊助跑一邊密切注視着二傳的方向和速度。她的腿部肌肉線條在動起來的時候格外有力量感。二傳将球送出,她騰空而起,高高躍起大臂帶動小臂,用力将球扣向對方場地內。
“那個主攻好有殺傷力!”依然驚呼道。
“你還懂排球呢?真沒看出來。”
“我可是中國女排的鐵杆粉絲。”
的确,如依然所說,藍羽的扣球非常具有殺傷力。球場上的她像一只鷹,盤旋在自己的領空。發現獵物後,一個俯沖下來,直奔目标,恨不得将之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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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場上不時響起“我的”,“好發”,“好一”等喊聲。
“我的”,好性感、充滿占有欲的一個詞。每當這個詞響起,其他人都會自覺後退。
對排球一直無感的我突然被吸引住了。這項美麗、充斥着暴力美學、令人上瘾且危險容易受傷的運動,你可以說它像罂粟,也可以說,像愛情。
依然在我耳邊說着什麽,我并沒有心思去聽。我站在人群中,目光随着藍羽的身影不斷移動。她身高不是最高的,卻仿佛鶴立雞群。球場上的她是嚴肅的,即便贏了球,和隊員擊掌時也沒有什麽表情。不再是初次見面時的禮貌周到的她,也不是畫室裏談笑自若的她,球場上的她卸下了防備,用暴力和冷酷對待着周圍的一切。她看上去異常冰冷,卻又如此純粹、柔軟。我在她的身體裏同時看見了猛獸和孩子。我在某一剎那觸摸到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她。
比賽結束了,藍羽的隊伍贏了,她終于露出了淺淺的微笑。臺下有個和我們一樣圍觀比賽的女孩子立刻跑到她身邊,熱情地對她說着什麽。藍羽看上去沒有什麽情緒的波動,和女孩禮貌地短暫交流後就獨自走進了更衣室。
“這下可以走了吧?”依然一臉哀怨地看着我。
“啊?”
“你剛剛看的都入迷了,叫你走也叫不動。”
“你不是中國女排的粉絲嗎?”
“這只是俱樂部的普通比賽,簡單看看就好了,沒想到你還能看入迷。你看周圍有幾個觀衆一直等到現在的。不知道的以為我們兩個是替補選手呢。”依然抱怨道。
“排球是挺有趣的。這羽毛球輕飄飄的,打起來一點感覺都沒有。”我捏了捏手裏的羽毛球。
依然撇了撇嘴,“你改天來找那個主攻手教你吧……”
“快回去吧,餓死了。”沒等依然說完我就拉着她往外走。
“還沒換衣服呢。”
“回家再換!”
回到家後,我從冰箱取出速食放到微波爐裏加熱,然後來到客廳的窗戶前坐下。公寓對面那條街的珍珠奶茶店門口稀稀寥廖站着幾個人,隔壁賣面線的老板娘正叉着腰教訓小孩子,新挂牌的火鍋店倒閉了,剪彩的紅絲帶還沒來及摘下來。城市裏霓虹刺眼,亦幻亦真。
我慢慢把眼睛慢慢閉上,感覺自己的身體跟随着不遠處一個彩色的光亮移動着。恍惚中我繞過樓下熟悉的芋圓店,走進了一條略微狹窄的小巷。剛開始小巷兩側挂着紅色的燈籠,和着昏黃的光幾個小孩子在家門口鬧嚷嚷地玩玻璃球。再往裏走,巷子變得寂靜無比。我在微弱的月光下奔跑着。終于,我跑出了巷子。眼前是一條廢棄的鐵軌,我順着鐵軌往前走,感覺彩色光亮就在不遠處了。慢慢地,光越來越強,我大步踏進光亮之中,刺眼的強光使我的眼前變為一片白色。
來到了一座雲霧缭繞的山腳下。
山腳下有兩棵參天大樹像守護門神一樣巍然聳立,我輕輕跨過樹門往前走,一股略微刺鼻的奇怪味道在鼻尖試探,耳畔隐隐傳來某種不安的躁動聲。
這裏是溫泉區,溫泉的熱氣緩緩蒸騰,彌漫四周。我突然感覺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透過氤氲的熱氣,我看到一個人頭鱷魚身的怪爺爺。
我吓得連忙後退了幾步。
“對不起!”
怪爺爺揉了揉被踩紅了的鱷魚腳,緩緩擡起眼皮,把我掃視了一遍,露出了略微詫異的神色。
我在原地愣了幾秒,趕緊往回跑。跑了幾步,我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方向。
夕陽将整座山慢慢染成橘紅色,橘紅逐漸飽和成血紅色,最後逐漸褪成一抹淡藍色,融化在無盡的蒼茫之中。整座山完全變了一副模樣,我徹底迷失在山中。
我漫無目的摸索着,山上螢火蟲的光忽遠忽近地不停閃爍。山林裏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有嬰兒的啼哭聲,女孩的嗚咽聲,還有遠處傳來的虛幻的笑聲。
透過光亮,我看見樹上盤旋着的長着鳥頭的蛇,地上爬行的三頭龜,樹叢中探出腦袋的長着刺猬皮的老鼠,還有池塘邊長着翅膀的飛魚。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山頂。
疊翠掩映之中,赫然矗立着一座輝煌宏偉的古希臘式宮殿。宮殿四周布滿火把,火光投射在大殿斜頂和四周廊柱上上,熠熠生輝。殿內傳出悠揚的樂曲聲。色彩斑瀾的蝴蝶在玫瑰矮牆上來回飛舞。
步入宮殿內,裏面金碧輝煌,四角是四根玫瑰金的大圓柱。酒池中的香槟冒着氣泡。大廳前方有一個爵士樂隊正在投入地演奏着,指揮他們的是一個穿着金邊燕尾服的猩猩。一排披着紅披風的禿鹫不時地端上各種美味佳肴。大廳中央聚集着許多穿着華麗的客人:長着蠍子尾巴的女人,三臂巨人,半人馬,牛頭人身的胖男人……他們高舉着香槟,高聲誇耀着自己完美的翅膀、尾巴、眼睛。
我站在這些不停旋轉的怪人之中,被撞得頭暈目眩。我感到害怕極了。
突然,我被一個黑影拉到了暗處。我緩過神來才發現這是一個頭頂鹿角、帶着面具的女孩。我忐忑地看着她。
“你怎麽來到這的?”女孩冷冷地問道。
“我迷路了。”
“你暫時回不去了。轉過身。”
“幹什麽?”
女孩強硬地掰過我的肩膀,從沾着各色顏料的舊畫袋裏掏出一只畫筆,在我背上畫了一雙逼真的白色翅膀。
“溟,現在閉上眼睛,牽着我的手,我帶你離開。”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沒有回答我,直接牽起我的手,把我拽離了宮殿。她帶着我飛越群山,來到了自己森林裏的樹屋。樹屋挂在一棵月桂樹上。夜色如墨,森林如同中了魔咒,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烏鴉凄厲地唱着死亡協奏曲。
我的心砰砰直跳。女孩感受到了我的恐懼。她取下面具和頭頂的鹿角,從背後抱住了我。我們躺在天鵝絨一般的青草地毯上,鼻尖彌漫着森林裏野生杜松子的氣味和苦艾的新鮮苦味。
突然,女孩轉過我的身體。黑暗中,我們四目相對,可我依舊看不清她的臉。她慢慢向我靠近。我閉上了雙眼,感覺到一雙柔軟細膩、還微微有些顫抖的唇貼在了我的嘴唇上。那感覺像雲朵,像棉花糖。她逐漸深入。我的大腦已停止思考,感覺自己像是飄在有緋紅色雲彩的空中,或是浮在一望無際的蔚藍海面上。她口中有一股甜而清新的味道,我貪婪地吮吸着。
一陣盡情的接吻後,她開始慢慢下移,吻我的下巴、脖子。她的手很柔軟,在我身上四處摸索着。我的呼吸開始變快,喘息聲也越來越大,身體變得潮濕,整個人被強烈的情欲所支配。
突然,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怎麽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請繼續吧。”我懇求道。
我雙手扶着她的臉,開始重新親吻她。她配合着我,但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我停止了親吻。黑暗中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不明白她此刻在想什麽。
耳邊傳來一聲巨響。樹屋升到空中消失了了。我在眼前的玻璃窗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原來是一場夢。
房間裏傳來一股糊味。我匆忙趕到廚房。微波爐裏的食物散落在地上,微波爐也在冒着煙。
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廚房,我重新來到了客廳,疲憊地躺到沙發上。手機突然收到了新消息,是藍羽發來的。
“周末有一個夢境主題的畫展,有興趣的話可以過來看。”
夢境主題的畫展?剛剛夢裏那些隐晦羞澀的畫面又突然開始襲擊我的大腦。我感覺弗洛伊德仿佛從地底下爬了起來,正直立着身子盯着我。我羞澀地拿起手機給藍羽回了消息,告訴她周末見,然後迅速把手機丢到一旁。我感覺自己的雙頰發燙。
我偷偷問自己,我究竟是對畫展感興趣,還是對她感興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