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村長

第二天上午八點多,在母親的呼喚下我才從睡夢中醒來。我依舊閉着雙眼,想多賴會兒床。可母親說道:“櫻桃,你快起來吧,咱今天蒸饅頭。我發的面已經盤好了,可外面的天氣太冷,這麽一大盆,如果不保溫就把面給凍死了。你趕快起來,趁着你的熱被窩我把發好的面放在你床上,用被子蓋好,半晌面就開了。咱今天把饅頭先蒸好,明天再過油,過年的東西就算準備齊了!”

我睜開眼睛,看到母親親切的目光,連忙坐了起來。母親趕緊把衣服遞給我,又把拖鞋放到我腳邊。我下床登上拖鞋,穿上鴨絨襖就要去端面盆。母親攔住我說:“你不用去了,就在這兒給我掀着被子就行了。”

我們母女兩個把面盆放好走出屋子,我一扭頭,看到母親的臉上沾上了一點面粉。于是,我就掏出手絹為她擦了擦,并把一縷飄散在母親額前的頭發給她順在耳朵後。母親微笑着讓我做完這一切。一股甜蜜的感覺頓時湧上了我的心頭,我便像小時候那樣拉住母親的胳膊撒嬌地來回搖晃。

父親從外面回來,好奇地問道:“你們娘倆在幹啥呢?”

母親開心地說道:“咱閨女給我弄頭發呢。”

父親笑了笑,說:“我已經把柴火給弄好了。什麽時候開始燒火你言語一聲,今個我就坐在竈火前不動了!”

“燒鍋還得一會兒,面還沒有開好呢。你該幹嘛幹嘛去吧,我叫你你再過來燒鍋就成了。”母親對父親說道。

“要不我先到大棚裏看看去,一頓飯的功夫我就回來了,你不用再讓孩兒去叫我了。”父親邊說邊往外走。

“嗯。”母親應了一聲。

父親個頭不算高,約有一米七三。他身穿一條藍色的褲子和一件藍色的半大棉襖,腳穿一雙媽媽在集市上給他買的軍用棉鞋,走起路來姿勢不太好看,有點往前傾腰。村裏的老人們說:“蘭窪這是幹活幹多了,把腰都給累彎了!”

我們的村子是這一帶有名的窮村子,全村不到一千人,以種地為生。打我記事起我們村總是夏天收麥子,秋天收玉米、紅薯啥的,辛辛苦苦一年能保住不餓肚子就很不錯了。

小時候我最愛過年了。因為過年能吃上好東西。尤其是母親蒸饅頭的時候,我老是慌着去幫忙,結果越幫越忙。母親會把我揉得不像樣子的面團重新再揉上一遍。過油炸東西的時候,我也慌着去幫忙,往往會被母親攔在廚房的外邊:“去去,玩去!”農村有個老風俗:過油煎炸東西的時候,不許胡言亂語!尤其是小孩子,更不能進廚房。否則,神靈會生氣,會導致油鍋起火,或者做出來的東西不好吃。所以,我拿個面團玩一玩也就罷了,過油的時候,母親堅決不讓我和弟弟進廚房添亂。

這兩年,每逢過年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小時候幹的那些事兒,想到村裏人們的種種忌諱。大人們越是忌諱,我們就越想試試,看看到底能發生些什麽。

記得那一年的大年初一,我和幾個小朋友一起踢毽子,一不小心把毽子踢壞了,于是,我就跑回家,從媽媽的針線筐裏找出來剪子和一塊花布,用針線重新把毽子縫好。媽媽看到被我弄得亂起七八糟的針線筐子,無奈地對我說:“丫頭!會紮瞎龍眼的!”

等我上了高中,因為近視不得不配戴眼鏡時,媽媽就埋怨地說:“看看,龍眼被紮瞎了吧?!”

母親見我站在院子裏偷偷地發笑,就奇怪地問我:“櫻桃,你站在那裏笑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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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笑小時候幫你蒸饅頭,結果搞得一塌糊塗。”

“呵呵”,母親沒再多說話,去廚房收拾東西去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是個大晴天,太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雖然是寒冬,卻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叮鈴”一聲,有信息來了。我掏出口袋裏的手機一看,原來是我的大學好友孟玮發來的。

“櫻桃,怎麽樣?過年的東西都齊備了嗎?”

我趕緊回信息:“玮玮,今天我家蒸白馍。你想過來給我幫忙嗎?”

“哈哈,我很想,可惜我不會。那就sorry了。拜!”

孟玮是我大學裏最好的朋友。她個子高高的,漫長臉,高鼻梁,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我們兩個都是近視眼。為了顯示關系不一般,我們兩個把眼鏡都配成了粉紅色的框架。孟玮的家庭條件比我家好。可是,在她面前我沒有自卑感。因為她對我就像自己的親姐妹。每次她從家裏返回學校,就會給我帶好吃的東西。所以,我們稱呼彼此的父母為“咱爹、咱媽。”

有一次我們兩個去逛街,我看中了一件格格上衣,可惜兜裏的錢不夠。于是,孟玮慷慨解囊,把僅有的五十元錢掏給了我。我不好意思接。她一把拉過我的手說:“錢不夠,我打電話讓咱爹給寄點過來就行了。快拿着!”

賣衣服的大嫂說:“反正是你們自家的錢,有必要推來推去嗎?”

我和孟玮相互看了一眼笑着說:“你說得對,确實沒有這個必要!”

我正看着手機發愣,母親對我說:“乖,讓你弟弟去把大門外的柴火抱到廚房裏來,要燒鍋了!”

我應了一聲。

母親已經在揉饅頭了。

她把面塊搓成擀面杖粗細,再用手一把一把地掐開,很快,掐好的面團就擺滿了一案板。然後母親再一個一個地揉搓,幾下子,一個圓滾滾的小白面饅頭就做好了。

母親把揉好的饅頭放在鍋蓋上,一擡頭,見我還傻呵呵地站着,說道:“你這丫頭,你怎麽不去呀?”

我連忙說:“我這就去,這就去。”

來到堂屋,只見弟弟正津津有味地看《天龍八部》。其實,我也喜歡這部電視劇。于是,我推了推弟弟說道:“小弟,咱媽讓你去把柴火抱到廚房裏燒鍋用。”

弟弟的眼睛沒有離開電視屏幕,他右胳膊向我掃了一下,不耐煩地說:“去去,別煩我,沒看我看得正高興嗎?”

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弟弟,咱兩個輪流燒鍋好不好?”

弟弟斜了我一眼:“姐,你煩不煩哪?這活兒都是你們丫頭家該幹的!”

一聽他說這話,我咬牙切齒地舉起了拳頭:“死小子,說什麽哪?你不該幹哪?”

弟弟更不耐煩了,朝我嚷道:“平時都是我幫爸媽幹活,你才回來幾天哪?去去,別影響我看電視!”

我知道再說什麽也沒有用了,就自己到院外去抱柴火準備燒鍋。

我家的大門外有一棵大桐樹,桐樹的旁邊已經堆了一大堆我爸爸貯備好的柴火。這些柴火都是一些枯樹枝和一些不上材料的棍棍棒棒,我爸爸把它們都折成一米左右準備燒鍋用。我前後左右估量了一下,感覺沒有好幾趟就搬不完它們。于是我慢慢地彎下腰,兩手掬了有七、八根木材棒就往院裏走。

這些棍棒真不好拿,我還沒有走幾步,它們就噼裏啪啦地全掉在地上了。我彎下腰把它們攏在一起,正要掬起來,只覺得右手大拇指被刺了一下,手一疼,那些棍棒又全掉在地上了。

我擡起右手一看,大拇指上紮了一個刺。我用左手薅了幾下沒有薅出來,于是,我來到廚房讓母親給我挑刺。

“媽,我手上紮了一個刺,你給我挑出來吧。”

我把手伸到母親的面前說道。

“手上怎麽紮刺了?不是讓你弟弟去抱柴火的嗎?”

母親連忙站起來,拉起我的手看了一下,說:“咦,這個刺還不小哩。你忍住別嫌疼啊。”

于是,母親從門框上拔下來一根針,左手使勁捏住我的大拇指,右手拿起針輕輕地撥了起來。我一看母親手裏的那一根納鞋底用的大針,吓得連忙閉上了眼睛。

我還沒有感覺到疼,刺就被挑出來了。

母親放開我的手,把我掉在地上的柴火抱到廚房裏,然後對我說:“你回屋裏看電視去吧!”

我捏了捏手,有點不好意思地回堂屋去了。

我和弟弟正看得起勁兒,突然聽到爸爸在喊我們:“櫻桃,星兒,快吃熱蒸馍了!”

我擡頭一看牆上的挂鐘,原來已經十二點多了。

弟弟仍舊沉侵在動人心魄的武打世界裏,理所當然地沒有聽見爸爸的喊聲。我也被電視劇裏那動人的故事情節所吸引。因為肚子一個勁兒地咕咕叫,我努力了好幾次,終于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來到廚房一看,母親仍然揉着饅頭。父親則坐在竈火前燒鍋。飯桌上,已經蒸好了滿滿一筐又白又大的饅頭,還有母親早上熬制的辣椒醬。

我們這裏有一個風俗,過年要蒸能吃到正月十五的饅頭,還要蒸裏面包着紅棗的大饅頭。我媽蒸大饅頭用的紅棗是我們自己家棗樹上結的。媽媽揀那些又大又紅的曬幹,專門等到春節蒸大饅頭用。這些大饅頭是她用來孝敬長輩和串親戚用的。

我抓起一個饅頭就咬。我最愛吃饅頭蘸辣椒醬了。那辣椒醬裏面有紅紅的辣椒、綠綠的大蔥,再加上幾種佐料,被母親用面粉攪和,蒸熟,再放上一點香油,吃到嘴裏,辣中有香,香中有甜,味道真的是美極了!

母親一邊揉着面團,一邊對我說:“乖,你先對付着吃一點,等我把面都蒸完了,再給你們炒菜!”

我就着辣椒醬吃完一個饅頭,手有點癢了:“媽,我來幫你揉吧?”

母親笑道:“好,你試試吧。”

我趕緊洗了洗手,坐在母親對面,拿過一個面團,也學着母親的樣子上下左右來回地揉。可是,不管我怎樣揉,就是揉不圓。我偷偷看了一眼母親,見她幾下子一個,幾下子一個,于是,我有點急了,輕一下重一下的,直到面團被我揉得散開了架。我一氣惱,把面團一扔,不幹了。

母親說:“揉多了就好了。你把晾着的饅頭都放進馍筐裏,鍋裏的該端出來了。”

收拾好馍筐,我走出廚房。一擡眼,看見天上有一架飛機,尾巴冒出了一道長長的白煙。我家的廚房因為一個勁兒地燒火蒸馍,整個房頂都在向外冒白煙。只不過廚房裏出來的白煙不像飛機過後是一條直線,它們缭繞着形成一團薄霧,由下至上翻卷着向天空飄去。

父親燒好鍋,抽打着身上的灰塵從廚房裏出來了。我走上前去,幫助他彈掉後背上的落灰。

我的父母為人都非常善良。尤其是母親,如果能讓她側身過去的話,她絕對不會與人吵架争個你長我短的。父親本就是老實的莊稼漢,更不會與人計較。如果母親與人發生了不愉快,他總是對母親重複說那句話:“她黑白不懂事,你理她弄啥?咱不理她!”

以前,我總嫌父母軟弱,可以任人欺負。現在,自己上了大學,就天真地以為這種狀況可以改觀了,可是,沒有想到還是以前那種模樣。看到父母總是逆來順受的樣子,心裏的煩悶便攪得我坐卧不寧。

“爸爸,我出去轉轉。”

父親看了我一眼,說:“去吧。等蒸好馍了,我讓你媽給你炒菜吃。”

我“嗯”了一聲。

站在大門口擡眼望去,街上除了五、六個小孩兒在玩耍,沒看見一個大人。

來到村東頭,我又看見了那幾座塑料大棚。今天它們依然沒有被遮蓋上。我感覺它的白色在那一片蕭條的冬天裏面分外刺眼。我不想再靠近它,站在路旁用眼睛斜視着它們。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自行車的鈴聲。我轉過身一看,原來是我們村的村長騎着一輛鳳凰牌自行車過來了。我連忙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

“村長叔叔,你好!”我滿臉堆笑地問候他。

“是櫻桃啊。你怎麽站在這兒?”村長滿臉笑容地問我。

村長姓張,叫張大彪,是我們村最大家族裏的人。他弟兄七個,他的父親弟兄六個,因此,光他們這一姓就占據了全村的三分之一還要多。

村長大約四十歲,中等身材。可能是抹了滋潤霜的緣故,臉上明晃晃的,一股刺鼻的味道還在向外擴散着。

“叔,您這是幹啥去了?”

“我去鄉政府開了個會。”村長意氣風發地笑着回答。

我轉過身來,随他一起往村裏走去。

“叔,你挺忙的啊?這都馬上春節了還開會,真是辛苦!”我恭維道。

“沒法,誰讓咱是村幹部來着?”村長依然笑着說。看得出來,他臉上有一種得意在裏面。

“叔,咱村好管理嗎?據我了解,其他的村子很不好管!”

現在,農民都有責任田,誰下勁兒幹誰的莊家長得好,用不着看別人的臉色。久而久之,一些鄰裏之間的情分慢慢淡了。鬧矛盾的越來越多,誰也不服誰。

“還算過得去吧。不過,各村有各村的事,都不會很順當!”

我故意驚奇地問他:“是嗎?我回來這十多天,感覺真不錯!除了有幾個婦女愛擡個杠之外,沒發現什麽問題。叔,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試探着說。

“也是。平時,就那幾個老娘們兒愛嚼舌根子,東家長李家短的,沒事找事,挺煩人的。不過,她們也就是嘴賤,不能當真!”

“嗯。家長裏短的,她們習慣了。常言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種脾氣不好改!”

村長好像察覺了我的意圖似的,看了我一眼說:“櫻桃,咱們可不能跟那幾個愛生事的老娘們兒一個樣!我聽說前天那誰又和你媽吵架了,是真的嗎?”

我裝着懵懂的樣子說:“我怎麽不知道?當時我出門看見一幫子人在村東頭嚷嚷,就想跑過去看看是怎麽回事。我還沒有走到跟前,我媽就把我拉回家了。”

村長“哦”了一聲,說道:“櫻桃,還是你媽的脾氣好,不好事。這要是擱在別人家,說不定就把事給鬧大了。你媽真是個好人,你爸也是!”

我故意問他:“她們為什麽和我媽吵架?”

村長反問我:“你媽沒有給你說怎麽回事?”

“沒有。因為什麽?”。

村長停了一下說道:“櫻桃,沒啥事兒。就是幾個老娘們兒沒事擡杠玩。她們都是吃飽撐着了!如果吃吃不上,穿穿不上,就不會有那份閑心亂嚼舌根子了。哼!”

村長又停頓了一下,便轉移了話題:“櫻桃,你在學校裏怎麽樣啊?”

“還不錯。課程也不算太緊張,生活條件也蠻好的。”我實打實地回答他。

“櫻桃,好好上。你是咱們村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你一定要好好學習,為你爸你媽争口氣,将來讓你爸你媽跟着你享福去!”

“叔,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不會給咱村丢臉,更不會給你丢臉!”我故意同他套近乎。

村長高興了:“那好。櫻桃,沒事的話你就到家裏來玩吧。”村長站住腳對我說。

原來,不知不覺地,我們已經走到村長家的門口了。

我連忙擺了擺手:“叔,你先回家吧。我家正在蒸饅頭呢,我得回去給我媽幫忙。”

村長笑道:“那好,你回家吧,改天來玩!”

“好的。叔,再見!”

我笑着向村長揮了揮手,快步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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