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骨肉親

以前,我的大腦老是走向一個誤區,認為母親可能是一個不檢點的人,未婚先孕才生的我。至于父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也進行了好多的猜測。猜測最壞的結果,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個流氓,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玷污了母親,導致母親未婚先孕。而母親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嫁給了養父。或許養父知道實情,他同情母親、不嫌棄母親,才與她結婚生下了我;或許養父不知道母親的情況與她結了婚,婚後發現母親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可養父心地善良原諒了母親,同意她生下我由他來撫養,把我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看待。但是,這一切瞞不住村裏的鄉親,所以,他們在空閑的時候,東家長李家短地說個閑話,胡亂議論一番達到消遣的目的。

今天我來舅舅家的目的就是想弄清楚我的身世,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媽媽未婚先孕生的“野孩子”。可是,我萬萬沒有料到舅舅喝多後說出來的答案竟是那樣的出乎我的意料。

我的媽媽、爸爸不會生育!竟然是我的父母親因為不會生育而抱養的我!我不是母親未婚先孕生出來的“野孩子”,不是村裏的人們茶餘飯後所說的“野種”。我的弟弟才是那種被人們指指點點的“野孩子”。

我站在舅舅的床前,呆呆地看着已經進入夢鄉的舅舅。憂愁、煩悶、無助、悲傷各種滋味一起湧上心頭:“怎麽會這樣?怎麽能這樣?!”

不知道自己在舅舅床前站了多久,直到我妗子走進來和我說話,我才回過神來。

“哎呀,閨女,你舅舅喝多了吧?”妗子問我。

我點了點頭。

妗子“哼”了一聲說道:“我就知道他要喝多!你們兩個來了,我要說不讓他喝吧,他準不高興;這讓他喝吧,他一喝就多。這個破毛病,我看他一輩子也改不過來了!”

妗子一邊嘟囔,一邊給舅舅脫掉鞋子。然後,妗子又倒了一杯水放在了舅舅床前,準備等舅舅醒來要水喝時,可以一伸手就能拿得到。

不一會兒,弟弟也從外面回來了。他一進堂屋就對我嚷:“姐,天不早了,咱們回家去吧!”

于是,我和弟弟告別了妗子回家去。

一路上,我用圍脖把臉圍得嚴嚴的。一看見有人走過來,我就連忙轉過身去,唯恐遇見熟人。

大路兩旁,那些光禿禿的小樹枝随着寒風來回搖擺着。不時會有一陣飛沙吹過,夾雜一些枯草和樹葉。

此時我想哭了。

我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質問上天:為什麽這樣對我?老天爺,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既然讓我出生了,就不該讓我爹娘把我送給別人;既然你讓他們把我送給別人養活了,為什麽還要讓我知道事情的真相?難道你就不能讓我把養父母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快快樂樂生活嗎?像這樣把我搞得遍體鱗傷、心痛無比,你又于心何忍?!

弟弟不安分地跳動着,一會兒搓搓手,一會兒踢踢腳。看到路上有一塊小石子,他就踢着它走。那塊小石子被弟弟踢得狠了,就咕咕嚕嚕地跑到路溝裏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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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看着我一個勁兒地低着頭走路,也不同他講話,就好奇地問我:“姐,你怎麽啦?生我的氣了嗎?你怎麽不理我呀?”

我不回答,一個勁兒地低着頭走路。

弟弟急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問道:“姐,你到底咋啦?”

我仍然不看他,掙開他拉着我的胳膊說:“沒什麽,我困了,想回家睡覺!”

弟弟放開了拉着我的手,一副不相信的樣子看着我。

我擡起頭仔細地打量弟弟。

我的弟弟已經是一個不錯的小夥子了。長臉,濃眉毛,眼睛雖然不大可也不小。高高的鼻梁,紅紅的嘴唇。但看那嘴唇,好像是少女的一樣,紅紅的惹人喜愛。可是,弟弟嘴唇上已經冒出了一些毛茸茸的胡須來了。盡管那胡須黃黃的、柔柔的,顏色很淡,可足以證明了他将來是一個男子漢而不是一個弱女子。

一個多麽青春、帥氣的男孩子!

可是,一旦弟弟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将會變成什麽樣子呢?是變成一個玩世不恭的小混混,還是會變成一個江洋大盜,整天被公安機關追捕。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害怕會出現像電視劇裏那樣血淋淋的場面。

這十裏路我感覺很長、很長,好像比去舅舅家時要長上好幾倍。

弟弟早已沒有了耐心,他不想再陪我了,自己掂着提包大踏步地往前跑了。臨走時他安慰我說:“姐,電視劇早開始了,我先回去看着,等你回家了我再講給你聽。你別着急,慢慢地走吧。”

弟弟不在身邊,我徹底不用掩飾自己了。我幹脆在路旁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任自己的思緒像野馬般随意奔騰。

既然我是被父母親和舅舅從西部山區抱回來的,那麽我的親生父母究竟是什麽樣子呢現在他們是不是還住在大山裏面靠砍柴、打獵為生?此時他們正在幹什麽?他們想過我這個女兒嗎?我的媽媽會不會為了想我而掉眼淚?我還有兄弟姐妹嗎?他們在父母的身邊一定很幸福吧?是不是父母生下我後看我是個女孩兒,重男輕女才把我送給別人的?您難道真的不喜歡我、不想我嗎,媽媽?

淚水像拉開閘門的泉水,因為沒有了阻隔而歡快地奔流着---流過臉頰,流過胸口,滴滴打在了面前的土地上。

又一陣風襲來,一根小木柴棒被吹到了身邊。我順手撿起來,把它折成兩半,只拿着一小半在腳下的土地上下意識地畫寫着“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無數個“為什麽”在腳下的土地上重疊着,不一會兒,那一小塊土地便被我劃成了一個小坑坑。看看實在不能寫了,我把手中的小木柴棍用力扔了出去,那小木柴棍就随着刮來的北風順着路溝慢慢地飄走了。

我回家後該怎麽辦?向父母說明這件事嗎?

我想到了母親那慈祥的面容,想起了母親那溫暖的懷抱,也想起了父親那向前傾的脊背,想起了父親那被青菜染成綠顏色的手.......

我還說嗎?我應該對他們說些什麽?

想起父母親時時刻刻對我和弟弟關愛的眼神,我想他們一定做不到讓我回那個原本屬于我的家。想起母親到現在還舍不得讓我受委屈的摸樣,他們絕對做不到!我和弟弟已成為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和他們已經完全地融合在了一起,此情比海深,這輩子,恐怕我們再也不能分開了!

可是,我又怎樣回去面對我的父老鄉親?還容忍她們對我指指點點嗎?如果以後他們看我仍然還是那種鄙夷的眼神,我能忍受住這種超乎常規的“鍛煉”嗎?

我感覺自己肯定受不了!

怎麽辦?我該怎麽做才能走出現在的困境?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渾身無力地靠在了身後的大樹上。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個關切的說話聲:“閨女,大冷的天你坐在這裏幹什麽?怎麽不回家?凍着了怎麽辦?”

我轉過身去,只見一個老大爺正站在我的背後盯着我看。

是呀,大冷的天不回家,坐在地裏頭發愣,別人肯定會說我神經病!

我慢慢地站起來,對老大爺大聲地說道:“我的東西掉了,我撿我的東西呢。”

老大爺慢慢地說道:“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呀?我說呢。誰大冷天沒事坐在地裏玩呀?凍病了怎麽辦?又不是傻子!閨女,你趕緊回家吧。”

沒想到剛走到李熱鬧家的門口,就聽見幾個女人唧唧咋咋地又議論我呢。

“哎,我給你們說,那老蘭家的閨女還真行啊,她還知道巴結村幹部!大年初一她給咱村長送去了一碗餃子倆蒸馍,我都看見了。”

“就是比他爹娘強,比他們會來事兒,是吧?”

“那是,花了那麽多的錢去上大學,還能不學點兒精細回來?”

“當然比他爹娘精細多了!你瞧他爹娘那個樣子,憨頭憨腦、傻啦吧唧的。”

“那是絕對的。本來就不是他們的種嘛,當然比他們聰明了,你們說對吧?”

“那是。哈哈”.......

李熱鬧媳婦愛蓮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我已經瞪着眼睛站在她們面前了。她不禁大吃了一驚,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不知怎麽的,胸中一股熱流直往上湧,我張口說道:“是的,你們說的對,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可我是他們一手養大的。他們再沒有成色,也是我的父母,我還得叫他們爸爸、媽媽,我絕對不會叫你們其中的一個!你們就不嫌煩嗎?假如你們的孩子是抱別人的,你們願意別人經常議論、胡說八道嗎?嫂子、大娘、大嬸們,以後別這樣了,一點兒意思也沒有!就是你們不說,我爸我媽也知道我和弟弟是要的;就是你們不說,我和弟弟也知道自己是要的。雖然我和弟弟是爸媽抱養別人的,可她們并不比我的親生父母少疼我們。我告訴你們,這裏永遠是我和弟弟的家,誰也攆不走!如果你們還想讓我尊重你們,以後就不要再讓我聽見你們有事沒事地議論我們家的事兒了!”

話一說完,我扭臉走了。

我剛進家門,正碰見母親端着盆子往外倒水。我連忙走上前去,想接過母親手裏的盆子。母親卻對我說道:“乖,不用了,你趕緊回屋裏暖和暖和去吧。”

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順手抓起一只枕頭蓋住了腦袋。我不想再流淚了,我只想趕快梳理一下大腦裏那紛亂的思緒,好讓自己盡快地平靜下來。

“姐,你咋啦?咋回來得那麽慢吶?”不知什麽時候,弟弟不知趣地湊到我的床前問我。

我實在不想回答弟弟的問話。

弟弟見我不理他,一把把我頭上的枕頭扯下來喊道:“姐,你咋了?你不舒服了?”

看來我不理他是不行了。我嘆了一口氣,翻過身來,輕輕地飄了弟弟一眼說道:“我累了,想歇一會兒。”

“我以為你有啥事了呢。你們女孩子就是不行。你看我回來都看了兩集電視劇了你才走到家。你這是典型的缺乏鍛煉!”

不知怎麽的,一股無名火襲上心頭,我沖弟弟發火道:“看電視,看電視,你就知道看電視!你就不會學會兒習嗎?那電視劇是當吃呀還是當喝呀?你光看電視就能學習好了?你光看電視就能考上大學了?電視劇能給你一份好工作還是能讓你出人頭地?看電視,看電視!如果你以後學習不好的話就不要再叫我姐!”

弟弟被我莫名其妙地訓斥了一通,他愣了一下,連忙問我:“姐,你咋啦?我又沒招你惹你,你一回來就訓我。誰欺負你了嗎?誰要是敢欺負你我弄死他去!”

弟弟的一席話讓我清醒了許多。望着弟弟那還稚氣十足的臉,我不由得心生愛憐。我一把拉過弟弟的手說道:“弟弟,沒有人敢欺負我,我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弟弟,我想讓你多看點兒書,将來能考上一個好學校,給咱爸咱媽争光。你能考上個好學校,将來有一份好的工作,到時候誰都瞧得起你,誰都尊敬你,也不敢欺負爸媽和我,是不是呀,小弟?”

弟弟點了點頭。

我接着又說道:“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一定要自己管住自己,要自覺地學習,不要讓爸媽催促你。再一個,你不要老是把打架挂在嘴上,我們現在不需要你來給我們撐腰。以後你有好工作了,你出息了,就是給我們撐腰了。小弟,你懂嗎?”

弟弟點了點頭說道:“姐,我知道了。從明天起,我每天都抽出一些時間來複習功課。”

我對着弟弟笑了笑,說道:“好的,你去看電視吧。”

“電視劇演完了。”

“那就去幫媽媽幹點活。我累了,想歇一會兒。”

弟弟站起身出去了。

望着弟弟的背影,我不禁擔心起來:要是弟弟知道了他的身世該咋辦?以他的脾氣,說不定他會做出什麽沖動的事來。

我不禁雙手合十默默禱告:上天保佑,不要讓弟弟知道他的身世,否則,生出什麽事就糟了,櫻桃求您了!

李熱鬧的媳婦愛蓮她們幾個被我數落了一頓不知會有什麽表現,我的話她們能聽進心裏去嗎?她們以後還會議論我們家的事嗎?

轉念又一想,就她們幾個人那種素質,要想不讓她們議論別人恐怕也是一件難事。關鍵是母親,她和別人争吵的目的就是不想讓外人整天議論我們,她怕萬一被我和弟弟知道了實情會有什麽變故。

我會離開他們去找親生父母嗎?我第一次思索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也正是養父母最擔心的問題。

一種恨意從心底裏升起來了。

你們就真的那麽窮養不活我嗎?就那麽狠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人了?看着我被別人抱走的時候你們的心就不疼嗎?

你們知道女兒現在有多痛苦嗎?從此,我的心裏将會有一道無形的傷疤,永遠也平複不了,而這些,都是你們給我造成的!我坐在床上恨恨地想着。

可是,作為父母,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生活得好一些?

也許,讓別人把我抱走,我的親生父母實在是出于無奈吧。當時他們肯定困難得沒有辦法了,才不得不忍着痛苦、流着眼淚把我送人撫養的。或許我被抱走了之後,我的媽媽失聲痛哭了好長時間也說不定。

他們一定會牽挂我一輩子的,一定會念念不忘我這個送人了的女兒。我,将會是他們心裏一個永遠的痛,這個痛也許會折磨得他們一輩子不得安寧。

時至今日,我感覺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再回去尋找他們了。對他們來講,我是個多餘的人;而對我的養父母來講,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是他們的心頭肉,也是他們的希望!所以,我的養父母才會把我頂在頭頂、捧在手心,百般地呵護。他們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要跟随他們一輩子,等他們老了為他們養老送終。

既然能送人,何必骨肉親!

從今以後,我不會在乎別人對我的議論,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偉大的但丁說過一句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現在我也要學學這位偉人:走自己的路,讓他們議論去吧!走自己的路,讓他們統統見鬼去吧!

我又想到了弟弟。

作為姐姐,我一定要關心弟弟、引導弟弟。如果弟弟知道了他的身世想不開的話,我會耐心地說服他,讓他好好地學習和生活。

我應該挑起全家的重擔了!

一旦捆綁在自己思想深處的繩索被解開之後,我的大腦立馬進入疲勞狀态、昏昏欲睡了。

一座大山,又一座大山,好像永遠也走不出去的樣子。那山看起來很陡,山勢也很險要,估計沒有人能夠爬得上去。山上也不知道都長了一些什麽樹,顏色墨綠。就連那天上的顏色也和這樹木的顏色一個樣,我有一種被重重包圍的感覺。

我走啊,走啊。奇怪了,剛翻過一個山頭,眼前的景色怎麽還和剛才走過的一個樣呢?我有點納悶了。

不管它了,繼續走。

我走啊,走啊。翻過了一個山頭,一看自己還是處在了群山的包圍之中。

怎麽回事呀?我有點恐慌了。

我不敢再向前走了,一轉身,向山上爬去。

這山太難爬了,沒有路,很陡很陡。如果不是我抓住小樹的話,就會掉下山去。

感覺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山頂,出了一身的汗。

突然,一只老虎竄了出來,對着我直呲牙。我不禁大聲呼救:“救命呀,救命呀!”

一個獵人出現了,他一下子把我拽到他的身後,不讓老虎傷害我。

那獵人背對着我,他一只手端着槍打老虎,另一只手卻緊緊地攥着我的手不放松。我想甩開他的手,沒想到被他握得更緊了。我急了,大聲地對他喊道:“快松開我!”

耳邊傳來了母親的叫喊聲:“吃飯了孩子,你怎麽了?喊什麽?做夢了嗎?”

我睜開眼睛一看,是母親拉着我的手在喊我呢。

母親看我睜開了眼睛,又一次地問我:“乖,你做夢了嗎?又喊又叫的。”

我“嗯”了一下,感覺大腦還沒有從夢境裏清醒過來。

母親笑了笑,把我拉起來說道:“走,咱吃飯去!”

我随母親來到了廚房,父親和弟弟已經等在哪裏了。飯桌上,一盤我最愛吃的酸辣土豆絲,一盤紅燒茄子,一盤花生米,還有一條紅燒鯉魚。

看見我進來,父親笑着把馍筐拿過來,那裏面還有我最愛吃的辣椒醬。

“姐,我都快餓死了。爸媽非讓等你過來一起吃不可,不然的話,我都已經吃飽了。”弟弟有點兒埋怨地看着我說道。

“吃,吃,趕緊吃!”父親邊說便把一個蒸馍遞給弟弟。弟弟一把接過去,一張嘴,幾乎把蒸馍咬掉了三分之一。看來弟弟确實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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