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掃墓
掃墓
窗外下着大雪,花園裏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南榮拉開窗簾,打開窗戶。
冷冽的空氣驅散了室內的熱意。南榮拿過床頭的相框,眸光暗淡了幾分。
照片是他十歲時拍的,那天媽媽穿得很漂亮,一身旗袍勾勒出傲人的曲線,唇角梨渦淺淺。爸爸摟住媽媽,輕吻在她臉頰。
而他則挂在南竹節身上,也學着爸爸媽媽的樣子撅起嘴作勢要親,南竹節捂住他嘴,整個人散發着寒氣。
畫面就定格在這個時候,所有人眼裏都帶着笑。一轉眼,幾年時間匆匆流過,他已經十八歲了,而爸爸媽媽卻永遠停在了他的十歲。
八年了,他也應該往前走了。
南榮在衣櫃裏挑挑撿撿,最後還是選了晚上要穿的禮服——他很早之前就準備好的黑白拼接的雙色西裝,口袋處用白色絲線繡了一朵玫瑰,不同于正裝的規整嚴肅,透露着幾分休閑。
握上卧室門鎖的時候,手心竟然在冒汗。今天,總應該是南竹節了吧。
南榮開門,與此同時,南竹節的房門也在同一時間打開。
緊繃的弦終于松下去,南榮放下心。南竹節對他彎了彎唇,看一眼樓下:“走吧。”
牧雲起已經到樓下了,南竹節下樓和他走在一起,時不時垂眸低語輕笑。
南榮一遍又一遍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克制,可是緊攥的雙手暴露了他的內心。
南竹節一直用餘光注視南榮,見他沒有丁點反應失望地收回目光。
……他在期待什麽呢。
在南竹節收回餘光後,南榮臉上勉強維持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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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
他想,沒事的。
等他适應了就好了。
雪越下越大,幾乎到了看不清人的程度。
南竹節撐開一把黑傘,南榮上前。
誰知他的眼神淡淡略過南榮,打在他和牧雲起頭上:“走吧。”
南榮怔在原地。
“小少爺,您的傘。”
南榮沒聽到,他的眼裏只有南竹節和牧雲起走在一起的背影。那麽般配,好像他才是那個外人。
“小少爺?”
南榮抱歉地朝保镖笑了笑,接過傘撐在頭頂。
大門口停着黑色轎車,保镖打開車門,接過傘。南榮彎腰坐進去,車內暖氣開得很足,驅散了外面的寒冷。
幸虧牧雲起沒有和他們坐在後排,不然南榮真的不能保證自己還可以這麽冷靜。
南竹節先他一步進車,此刻正帶着眼鏡看膝上放着幾份文件報表,注意到南榮凍得有些泛白的臉,敲了敲前後座的隔板:“暖氣再開大一點。”
南榮心頭微暖,算算時間他們也很久沒見面了。
“哥哥,今天是我生日。”南榮說,“我的禮物你準備了嗎?”
南竹節翻過一頁文件:“準備了。”
“是什麽?”南榮好奇。
“晚上你就知道了。”
南竹節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疏離,南榮啊一聲,不再說話。
是怕牧哥知道那一晚生氣,所以急着和他撇清關系嗎。
外面雪還是很大,從車內看外面俱是白蒙蒙一片。玻璃上蒙着一層水汽,南榮伸手摸了一把。
好涼。他收回手撚了撚手指,頭靠在車窗上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隔間內,只有南竹節看文件翻動紙張的聲音。南榮昨晚沒睡好,聽着聽着,有些倦睡着了。
車內除了輪胎走在路上的,獨有的沉悶響動外再無其他。南竹節放下手裏的東西。
過了不知多久,南竹節眼睛一動,看向南榮。
南榮這時已經睡得很熟了,長長的睫毛投落下一片陰影,唇很紅露出一條縫。
路面不平,南榮的頭撞到一片溫熱,他蹭了一下,臉貼住那片熱源睡得很香。
手背是冰涼的車窗,手心是南榮的臉蛋。南竹節就以這麽一個別扭的姿勢護住他的頭。
南榮動了一下,唇擦過他的手心。南竹節這才如夢初醒般,把他的頭放在自己肩上,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睡得更香。
南竹節把後座早就備好的毛毯拿過來,蓋在南榮身上,然後繼續低頭看他的文件。
這一路上,他其實根本就沒看進去一個字,腦子裏反反複複想的都是南榮。
……不知道南榮跟他的另一個人格進行到哪一步了。他那麽喜歡[南竹節],怕是一見面就答應了他的告白。
也許是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南榮往他懷裏擠了擠,打斷了他的思緒。
南竹節垂眸,擡手抹去南榮鼻尖的汗水,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到頭來,他只能以這種方式才能親近他。
南榮醒來,懵了一會才想起這是在哪。他動了一下,一個東西從臉側掉下來,他撿起來才發現這竟然是個枕頭。
南榮眼裏複雜,原來睡夢中枕着的并不是南竹節,而是這個枕頭。他伸手就要扔掉,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還是把它抱在懷裏。
“醒了。”南竹節看一眼手表,“正好,我們還有十分鐘就能到了。”
“我想吃蛋糕。”南榮突然說。
南竹節也沒有斥責他,從座位下拿出兩份蛋糕,他把草莓那份遞給南榮,又擡手敲一下隔板。
隔板緩緩降下,南竹節把另一份芒果的遞給牧雲起:“早晨沒吃飯吧,這有蛋糕,先吃一點。”
牧雲起有些意外,接過蛋糕:“你有心了。”
“等等。”南榮叫住他,“牧哥,我想要吃芒果的。”
“嗯?小榮想吃啊。”牧雲起歪頭,“叫一聲哥哥我就給你。”
“……”
南榮沒叫出那聲哥哥:“那就算了吧,草莓的也好吃。”
牧雲起輕笑:“啊,有點遺憾。”
南竹節關上隔板,聲音直接冷了幾個度:“快吃,馬上要到了。”
南榮挑着吃完草莓就沒了胃口,他把蛋糕盒蓋住,看向外面。
青山公墓依山而建,呈階梯樣式一層層向山頂延伸。他父母的墓就建在山腰上。
下車前,南竹節拿過一件棉服,能把人從頭包到腳的那種。
南榮雖然嫌棄但還是穿上了,穿上後他走了幾步,意外地發現這麽長的羽絨服竟然不影響走路。
下了車,南榮和他哥都抱着一捧玫瑰花。這是他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玫瑰花,據母親回憶和父親的相遇,就是在家裏的玫瑰花園。
眼看着南竹節要和牧雲起一起上去,南榮有些不高興,叫住南竹節:“哥!”
南竹節腳步停了停,轉過身看他,牧雲起也回過頭。
鼻尖盡是玫瑰的香氣,南榮站在原地,無聲地和南竹節對峙。
南竹節眉頭一皺,卻并未說出苛責的話:“怎麽了?”
南榮沉默着。
牧雲起似乎看出來點什麽,轉身說:“山上冷,我就不上去了,今天有點不舒服。”
“好。”南竹節把傘給他,看了一圈周圍,“都不用跟着,在這等就行。”
南榮放下懸起的心,冷風一吹,玫瑰花瓣拍在臉上。牧雲起幫他拿走花瓣,向着他眨眨眼:“去吧,你哥還在等你。”
包玫瑰的花紙被他捏的皺了角,南榮心虛地抹平,走上前:“走吧哥。”
牧雲起哼着歌從車裏拿出一口沒動的芒果蛋糕:“給你吃吧。”
保镖正下車透氣,呆愣地接過蛋糕:“你怎麽不吃?”
“我芒果過敏。”說完,牧雲起心情很好地離開了。
***
雪依舊下着,白茫茫一片。雪地裏一前一後的兩個人,抱着紅玫瑰格外顯眼。
他們來的早,上山路上的積雪還沒有清掃。南榮腳下一滑,南竹節從背後撈住他。
花紙在身後窸窸窣窣地響動,南竹節拿開花,南榮驟然跌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
“小心。”
只一瞬,南竹節便放開摟住他腰的手,快的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南榮抿唇,他不喜歡這樣,于是他鬧脾氣似的,客氣地說了一句:“謝謝。”
南榮回過頭,南竹節靜靜看着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他卻感受到一種關在籠子裏的野獸和欲望即将沖出的危機感。
他仔細地觀察南竹節,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蛛絲馬跡,哪怕是很輕地皺一下眉。
沒有。
什麽都沒有。
仿佛剛才的危機感都是他被凍傻了的錯覺。南榮最後看了他一眼,回過頭。
他沒看見的是,在回頭的那一瞬,南竹節周身壓抑許久的愛戀和癡纏,再也壓抑不住地溢散開來,淺色的眸裏翻滾着深沉的欲望。
“為什麽不讓牧雲起上來。”南竹節說。
因為嫉妒。
南榮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他為什麽要嫉妒牧雲起,就因為他可以走在南竹節身邊嗎……
“我……”恐慌從背後直直升躍而起,南榮猝然回頭。
南竹節就站在他的身後,只要再往前挪一下,兩人就能靜靜貼在一起。
南竹節垂眸看了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回答我,小寶。”
這樣的南竹節太過于陌生,他從來沒有見過。不……應該是見過的,酒店裏失控的夜晚,南竹節就是這樣掐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問他:“我是誰?”
“哥哥。”
南榮氣息不穩,用破碎的聲音說:“南竹節……你是南竹節。”
那雙眼裏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不是別人。南竹節放開南榮:“到了。”
“嘶——”南榮碰一下頸側,應該是青了。
雪終于停了,山間的一切都變得清晰可見。南竹節掃開墓前的雪:“不知道這些年你們過得怎麽樣。”他看着跑過來的南榮,“你們放心,我把他養得很好。”
南榮把花和南竹節的放在一起,脫下外面的棉服,露出今晚要穿的禮服,朗聲道:“爸媽,我成年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從吃穿用度再到考試成績,又天南海北地聊這些年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一件一件地說着,到最後他聲音越來越小。
“我好想你們。”
南竹節把棉服披在南榮肩上,站在他旁邊,默不作聲地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