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浪起(下)

浪起(下)

“再來。”

紀冷重新洗牌,南榮抽出一張黑桃5,紀冷抽出一張紅桃5。

“緣分。”南榮拍拍紀冷肩膀挨着他坐下。

紀冷面無表情,冷着一張臉。安柔原本想要和他換牌,見他這個表情悻悻離開。

牙簽很快傳到南榮這裏,南榮銜起牙簽送到紀冷那邊。

紀冷卻遲遲不接,南榮用眼神示意他。

[快接]

紀冷這才傾身,在南榮松嘴的前一刻,紀冷又突然坐直。那根牙簽直直掉在地上,南榮楞了半秒,撿起來扔掉。

“安柔,用一下你大冒險的牌。”紀冷沒回答南榮,轉身和安柔要到牌後遞給南榮,“抽吧。”

南榮正要抽。

“等等。”安柔叫住他們,“我這裏還有真心話,你們要不要?”

這些都是她精心挑好的問題,本來是想把真心話和大冒險混在一起,但還沒來得及就被紀冷打斷。她哀求般地看着紀冷,希望他能再幫一次自己。

紀冷沉默着拿過來,一張一張看過後才打亂順序重新送到南榮手邊。

抽出一張,南榮把它翻到正面。

[有沒有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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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緣有些割手,所以南榮放下那張牌才漫不經心地說:“沒有。”

紀冷則又重新洗了一遍撲克牌的順序。

“再來。”

南榮掀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重複他的話:“‘再來?’”

“不是要都輪一遍才算完?”南榮指一下他們身後坐的一排人,“他們不玩了?”

紀冷舌頭頂一下腮幫:“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說重來就重來。”

他長腿跨過南榮,站出去:“多加一條規則,輸的人不但要大冒險還要自罰三杯酒。”

最後那句意有所指地看向南榮。誰料南榮似乎并未聽他說話,定定看着地面發呆。

有人想要說話,剛一出聲就被一旁的人捂住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倆人鬧矛盾了,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麽,但都默契地選擇了閉嘴。

“都聽清楚了沒?”

紀冷這次連抽牌都免了,直接發牌,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會算牌,所以最後自然死紀冷又和他的數字連在一起。

從前面人那接過牙簽,南榮已沒了玩的興致,直接從大冒險牌裏抽出一張。

他一看牌上印的問題,頓時氣笑了,紀冷為了套他話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

不知道是誰“啪”地打開包間裏的燈,明晃晃地照在每個人頭頂讓一切表情都無處遁形。

南榮在那些好奇的目光的注視下起身。

酒精在空氣中發出近乎刺鼻的氣味,南榮一口氣喝完三杯,側臉在燈下仰出冷淡的弧度。

“問題我不回答,用三杯酒抵消。”

南榮又喝了三杯,重新坐下時不太明顯地晃了一下。

紀冷又重新開始游戲,輸的還是他。

[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

……

[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

……

又輸了不知道多少輪,滿桌的酒幾乎都空了。

南榮把牌疊成一個方塊塞在衣兜裏,手背抵着額頭,胃裏火燒火燎的疼。

紀冷手上還在洗牌,但沒一個人敢站出來出來勸,還是安柔看不下去了,一把打開紀冷分牌的手。

“紀冷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安柔手指着南榮,“你看不出他喝不下了!”

頭暈和胃疼齊刷刷地刺激着他的大腦,正昏沉間,一道不算亮但清晰無比的聲音穿過鼓膜。南榮睜眼。

那個喜歡他的姑娘紅着眼和紀冷吵。

“我不用你這麽幫我!”

安柔上前拉起南榮:“你別理他,他腦子有病,我送你回家。”

出門路過一個包間,透過沒關好的門縫他看見一個男人壓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吻的密不可分。

即使喝醉南榮依舊保持了他良好的教養,意識到偷看不妥後立即轉頭,還貼心地幫着悄悄掩好門。

走出幾步後,他遲緩地意識到覆在上面的那個人身形很熟悉。南榮再一次回頭,視線恰好被安柔堵住,什麽也沒有看到。

南榮把安柔送到他安排的車裏,低聲說:“別哭。到家報平安。”

安柔搖下車窗:“我喜歡你,喜歡了三年了。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盛夏夜晚的風總是會帶着白日裏未消散的暑氣。南榮被吹得頭暈,幾乎站不住。他靠在路燈上,一只手揉胃,一只手垂下。

南榮眼神飄在遠處,像在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我喜歡我哥。”南榮慢悠悠地說完,又在安柔近乎迷茫的神色下補了一句,“親的,親哥。”

送走安柔,南榮轉身。

紀冷站在他身後不知道站了多久,聽到多少。

他擦着紀冷肩膀離開,推開門,室內空調将燥熱逼下些許。

南榮擡腳進去,肩膀突地被握住,然後強硬地被扯到一旁的小巷子裏。

巷子裏很黑,就連路燈都不照進來。

南榮踉跄幾步甩開紀冷,卻因為沒站穩摔坐在地上,手臂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擡起一看,褂子破了一個大洞,幸好手臂沒事,只是擦破皮了。

反正衣服已經髒了,南榮幹脆坐在地上,手搭在膝蓋上,閉着眼緩解眩暈。

“你剛才跟安柔說了什麽?”紀冷站在巷口,手指扣緊牆壁。

“灌我喝酒,把我拉到這種地方。”南榮睜開眼,淺色的眼珠遲緩地轉了半圈,“不是都已經猜到了。”

“你騙我。你還是想和他在一起□□。”

“我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這是人之常情。”南榮苦澀一笑,“紀冷,你沒體會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所以才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一次又一次地勸我回頭。”

“現在我告訴你,不可能的。”

南榮攀着牆起來,鼻翼輕扇間,仿佛聞到了只有南竹節身上才會有的木質香。矜貴又疏離,猶如高山之巅的冰雪,明明看得見,卻不管怎麽努力都觸碰不到。

從小就是這樣。

南竹節會縱容他幹任何事,會替他處理好一切,但那些都是浮于表面,他從來看不透他。

把外套丢進垃圾桶裏,南榮留下一句話:“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他在一起,你的擔心太多餘了。”

他像往常那樣拍了拍紀冷肩膀:“我知道你覺得我惡心,以後就別聯系了。”

南榮一進到KTV裏面就直奔廁所,胃刀絞般的疼。

他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因此吐了半天,吐出來的全是方才喝下去的酒。呼吸間都是酒精的那種刺鼻的味道。

他疼的直不起腰,只能把自己縮的小一點,再小一點。冷汗順着額角流進薄薄的短袖,洇濕了一片。

過了快有一小時,胃疼才緩解了一些,南榮漸漸打開蜷縮的身體,收拾完一片狼藉,打理幹淨自己後用濕着的手一摸褲兜。

空空如也。

他這才想起手機還被他丢在包間的沙發上,如果想要打電話給他哥就必須回去拿。

南榮把手上的水珠甩下去,走出廁所。

走廊裏鋪着地毯,每走一步的像走在雲端。走過那間包間時,他轉頭去看,門關的嚴嚴實實的,什麽都看不到。

到了聚會那個包間,南榮聽着裏面的歡聲笑語的動靜猶豫了。

那會和紀冷的不合鬧在了明面上,進去免不了被人打量,他讨厭那種感覺。

如果是放在平時,那些東西他都可以無視,可現在喝醉了,他想任性一下。南榮叫住侍應生:“前臺能不打電話?”

侍應生說:“可以的,跟我來。”

南榮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侍應生身後。

路過那扇門,他沒再回頭看。

這一次,門開了。

南榮循着聲音下意識回頭。

牧雲起幫身旁的人整理着衣領,然後湊過去親他唇角。

當時燈光太暗,南榮沒看清,但他知道他就是和牧雲起剛才在接吻的人。

不是他哥。

不是。

***

紀冷回了包間,臉黑的像鍋底。衆人靜了一會,看他就靜靜坐在那裏,什麽都不說,于是慢慢的就都放開了。

包間裏越吵,紀冷就越煩,于是換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着。剛一坐下,就被一個長條的東西硌了一下。

他拿出來丢掉,過了一會突然想起,那不是南榮的手機嗎。

恰巧這時,有個從外面回來的人興奮地喊:“外面有人打架!”

一旦外面有熱鬧可看,人們就總會一擁而上。

是以,在包間頃刻空了以後,紀冷也選擇出去,手裏還拿着南榮的手機。

外面圍了一群人,紀冷随意一瞥,就看見已經被拉住的兩個人,其中之一就是南榮,他腦子一炸沖上前。

之前出去的人攔住他:“這事咱們不占理。”

“是南榮先動手的。”

紀冷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聽見南榮當着所有人的面說——

“……我就是喜歡他!”

有道聲音同樣不甘示弱:“那可是你親哥!”

紀冷這才看見說話的那個人,以及他旁邊的牧雲起。

“親哥又怎麽樣?”

紀冷急忙去攔,但來不及了——

“親哥就不能喜歡了嗎?”

南榮已經說了出來,不顧周圍人的阻攔再次上前和牧雲起扭打在一起。

牧雲起臉上的傷看起來可比南榮重多了,但他沒生氣,躲過南榮打來的一拳。

“小榮,你冷靜點。這人太多,我們找個地方再談。”

南榮聽不進去任何話,自顧自地說:“要不是你當時在電梯裏救過他,我不可能承認你是我嫂子,你以為你是誰!”

牧雲起扭住他手腕:“冷靜點南榮!我和他根本就沒關系。”

擡起的腿在半空停滞,南榮說:“……真的?”

“我保證,真的。”

這時經理也來了,看見南榮後“哎呦”一聲:“我的小少爺诶……保安呢?快點清場!”

人群很快散去,紀冷還想上前,她姐叫過去的保镖直接把他拉走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南榮和牧雲起雙雙坐在經理辦公室。

經理說了半天,南榮都沒搭理他,只好無奈地掏出手機打給他的上一級。

“別打電話。”南榮對經理說,“別打電話,你出去,十分鐘後換跟牧雲起一起的那個人進來。”

經理出去了,南榮擡頭:“什麽叫和他沒有關系?”

牧雲起十指交握:“沒有關系就是我和他各取所需,他幫我幹掉我的仇人,我替他演三個月的戲。”

南榮換算一下時間,啞着聲音開口:“所以你二月份的時候就離職了。”

牧雲起不置可否。

“門外那個……”

“我的愛人。”

愛人……

南榮的心一點一點跳動起來:“所以你朋友圈發的那些,都不是我哥”

總算知道問題出自哪了的牧雲起覺得有些好笑:“都不是你哥。”

“你現在才知道?我以為在元旦那天你就知道了。”

南榮心跳越來越快,在雪地裏就已經死去的期待一點一點活過來:“可他說他忙,不會去。”

“所以……他其實是去了的,是嗎?”南榮的尾音都在顫。

“牧哥,是不是?”

牧雲起回憶了一下當時:“唔,當時确實挺忙的,但是老板連續熬了一個通宵,空出來了一下午的時間。”

“可是我沒看見他。”

“哦對,老板出車禍了。”

南榮騰地一下站起來。

“不過應該沒事。我看到他拍的你的照片了。”牧雲起翹起嘴,“挺帥,像王子。”

“你喜歡南竹節。”牧雲起說,“我看他那個樣子,也不像是對你完全沒有感情。”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他也喜歡我嗎?”話說出口,南榮才感到嗓子啞得厲害。

牧雲起聳肩:“那我就不清楚了。”

“不過,你的那串手鏈應該可以給你答案。”

那串滿天星手鏈?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不知道從哪看來的滿天星花語——

真心喜歡你。

南榮把它摘下來,幾次張嘴都發不出聲音。還是牧雲起看不下去,替他說:“滿天星的花語是真心喜歡你。”

“還有那個銀墜上刻着的是‘L’amour est la poésie des sens’”

“愛是充滿意義的詩篇。”

“他喜歡你。”

南榮眼眶有些紅:“我能信你說的嗎?”

牧雲起輕笑:“能。”

“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南榮問他。

“嗯?”牧雲起沒懂他的意思。

南榮解釋:“這樣是不正常的,我是說,這樣是世俗觀念所不容的,是……病态的。”

牧雲起認真地聽他說完後才說:“符合一般的情況叫做‘正常’,但是,‘正常’的定義還有很多種。”

“……”

“是我心即我心,還是這個世界所規定的,對于‘正常’的含義?”

“人類社會的‘正常’是為了生存和适應規則,而不得不逼迫自己妥協。或者是保持本心,順心自然的‘正常’。”

牧雲起微笑着看他:“……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意識形态,我們一生很短暫,沒必要去糾結什麽是正常,什麽不正常。”

“正常沒有衡量的标準,心才是。”牧雲起指着他胸口的位置,“跟着自己的心來,想說什麽一定要說,別讓自己後悔。”

南榮愣住,跟着心來嗎?

門響了一聲,牧雲起嘴裏的愛人進來了,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磕磕絆絆地給南榮道了歉。

南榮置若罔聞:“元旦那天你和牧雲起在一起?”

“……是。”

“過年那天,也是你和他一起見的父母?”

“不……不行嗎?”

南榮怔愕,所以南竹節早就和他低頭了。

只是他從來不肯多問,只相信看到的一切,忽略了南竹節那些藏在話裏的乞求。

南榮推開還在喋喋不休的經理,噔噔噔跑下樓,在滿是暑氣的夜晚裏跑向家的方向。

滿腦子都是回家。

回家見南竹節。

然後告訴他——

“我喜歡你。”

“喜歡到就算你騙我這麽久,我也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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