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日出

日出

從這個逃殺時空開始,到現在,他們的點數慢慢成為了對方調控的天平。

如果God這麽厲害,沒有道理在時空開始的一天裏一無所獲;如果God真的想贏,沒有道理對着他們遲遲不下手。

從現在的情況看,只剩這一種可能——

那就是對方一直在精心控制點數。

狹小的拘留室裏,氣氛因為靳以南的這句話,出現微妙的變化。

駱言北眸色微恙,他反應過來,自己到派出所之後拿到的幾個人頭,其實不是偶然,而是穆洺刻意安排好的結果。

對方要的就是像這樣。

三個人拿光所有的分數。

穆洺靠在拘留室灰白的牆壁,臉色因為靳以南的話而有一瞬的凝頓,不過這分訝異只有幾秒,他像是一臺精密運轉的計算機,很快分析出了緣由,

“你看過監控了,你計算了剩餘的點數。”

靳以南沒說話,只是盯着他,穆洺卻像是感覺不到他目光中的壓迫,低頭淡淡一笑: “但根據我的分析,你知道的晚了點,現在也只能按照這個路徑繼——你殺了他,或者他殺了你。”

在進入時空之前,所有人都知道的規則——逃殺時空結束只有兩種方式:要麽有玩家拿到100點脫出,要麽玩家互殺死光,活到只剩最後一個。

但他們殺不了93點的穆洺。

路被堵得死死的。

靳以南: “你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

Advertisement

穆洺半開玩笑,半正色: “當然是為了嚴謹。”

靳以南: “……”

嚴謹。

又是嚴謹。

【時空是很嚴謹的。】

【我們是很嚴謹的。】

這個詞靳以南只從喇叭嘴裏聽到過。

“該動手了。”

穆洺又重新沿着牆角坐了下來,他看上去極為悠閑,仿佛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現在只等着欣賞好戲, “我分析下來,你們先動手的會比較占優,既可以活着,還可以拿到100點。”

他說完,看着駱言北,因為對方的手上就握着槍,這把Canik TP9打在他身上毫無反應,但只要對着靳以南開一槍,就足以斃命。

“我勸你們還是早動手。”

穆洺看着駱言北, “你應該能想起一點,後面的禁區只會越來越麻煩,你們活不下去的。”

或者說,沒有人能在逃殺時空中永遠存活。

這就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但他卻遲遲沒有看到駱言北動手。

靳以南就站在離駱言北只有一米的地方,他一進門就看到了駱言北手中的槍,也知道如果駱言北做了選擇,他可能做不到應對。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種天真的直覺,駱言北不會對他開槍…

因為駱言北說過,不想自己死。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不想”的界限在哪裏。

時間安靜而緩慢,靳以南看着駱言北收了槍,然後把槍遞給了自己, “……”

他擡眸,駱言北像是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恢複了淡然的神情,聲音低沉而平靜: “在我的記憶中,每一次我都活到了最後。”

但顯然,他們又回到了這裏。

“也許換個結果會不一樣,可以試試。”

可以試試。

這個選擇被駱言北用這麽輕飄飄的四個字說出來,好像這就是生死的分量。

靳以南對上那雙深邃的眉眼,駱言北的眸色還是淡淡的,神情松散,并沒有太多難堪的糾結和掙紮。

穆洺的臉上空蕩蕩的,沒有表情,像是還沒有分析出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只是機械的偏頭,看向靳以南,

“那麽,你動手吧。”

他不覺得這兩個人還有其他選擇。

但凡是選擇進入逃殺時空的玩家,都是對活着和願望有欲望的人,而人性是殊途同歸的。

靳以南沒有接駱言北的槍,穆洺微微擡眉,就看到靳以南沖他笑一下了,

“沒事,我有槍,”

下一秒,一聲沉悶的槍聲響起在拘留室,沒有任何猶豫。

靳以南手裏握着槍,一顆子彈從彈道直直飛了出去,駱言北神色一凝,目光停滞在槍口。

靳以南手裏的槍不是從他那裏拿走的那把,也不是湯澄的那把小國産,不是他在商城裏的任何一把…

而是派出所民警的槍。

而槍口正對着穆洺,子彈從這麽近的距離直直打在穆洺的前胸,綻放出一片鮮紅的緋色。

這把槍顯然和商城裏的武器不一樣,它是逃殺時空中的武器。

靳以南從監控裏發現了穆洺的身份,一進派出所就打暈了小陳,因為醫院的事故,這裏的警察剛好都配了槍出警。

如果商城的武器只對玩家有效,那逃殺時空中的武器呢

靳以南只能賭一把。

血色從穆洺的胸前慢慢擴散開來,和駱言北毫無反應的子彈不同,這把槍是有用的…。。

但也只有一點。

穆洺的神情從詫異中回歸了正常,他像是啓動了什麽修複程序,下一秒,那灘血液的鮮紅像被撥動了倒回的時針,慢慢回收進子彈的孔眼,襯衫淡回藍色,就像是沒有存在過一樣,穆洺慢慢站了起來。

“你果然比較胖。”

靳以南盯着那塊傷痕消失幹淨的胸口,顯然,穆洺的身份也不是那些頭上有#的,時空中的某個NPC。

因為他見過那些在自助餐廳被砸死的人,還有海鮮餐廳中毒的人,他們是沒有修複能力的。

“沒關系,我不是很着急。”

穆洺很快對他們當下做出的選擇進行了理解,人總是不會那麽快服軟的,總要吃一點苦頭,但做出選擇是早晚的事。

因為他們永遠拿不到這93點,而活在這個時空,會變得越來越艱難。

“提醒一下你們,這個逃殺時空基本沒人能活到第四天。”

下一秒,就像是印證了他的話,靳以南聽到喇叭的聲音響起來——

【上一輪城市建設已完成,下一輪建設場所将在夜間00: 47分公布,請廣大市民注意躲避。】

是新的禁區。

走廊上的時鐘指着00: 45,靳以南看向駱言北,因為駱言北是有一些記憶的,但駱言北的表情并不算好,聲音沉厲: “先走,再想辦法。”

靳以南知道他這麽說一定有原因,二話沒說,跟着出了拘留室,離開前,他沒忘記舔包,把卷毛的東西悉數卷走。

出租車停在門口,靳以南快速鑽進副駕駛,駱言北把車駛離派出所,剛開出門口,儀表盤旁邊的計時器上,兩個紅點閃動了一下。

00: 47

【第三輪禁區:請遠離混凝土】

下一秒,靳以南聽到身後的派出所“轟”的一聲開始搖晃,緊接着,這棟三層樓的建築像是遭遇了地震一般,外牆的牆灰抖動,散落在空氣中。

【請注意,玩家接觸禁區】

【禁區內将啓動玩家清除措施】

【倒計時3, 2, 1——】

好在車已經開上了路,但靳以南很快發現,他們沿着道路開過的兩側,房屋都開始劇烈的抖動,城市的鋼筋水泥仿佛一架不停整棟的鋼琴,在漆黑中發出環繞的聲響,只要是他們的車開過的街邊,所有的建築都在震動…

甚至是路邊的電線杆。

出租車暫停的紅綠燈口,那根白天電工剛剛搶修好的,混凝土砌起的高聳長杆竟然直直的垂落!

駱言北一腳油門,車頂着紅燈開出去,電線杆砸在馬路中央,和斑馬線交彙成十字。

霎時間,混凝土像一個無孔不入的怪物,它的觸手伸長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沒有能住的地方。”

靳以南當下反應過來,玩家已經被所有的建築物驅趕,甚至是立交橋,街道,路面。

廣播中,正色的女聲又傳出來——

【我市發生6.7級地震,震中位于北緯32.75°,東經129.87°,震源深度10千米。城市機關已第一時間啓動應急預案,迅速投入到搶險救援工作當中。】

【據悉,第二人民醫院急症大樓在地震中發生劇烈搖晃坍塌,數名患者及醫務人員被掩埋,消防隊已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實施救援。】

靳以南皺眉,他知道,這是因為湯澄躺在病房裏的緣故,湯澄是玩家,因為有玩家的存在,所以醫院才會坍塌。

好在現在剩下的玩家不多。

“現在過去已經沒用了。”駱言北的車開的飛快,朝着遠離城市中心的方向,

“我們救不了他,不如讓消防員去。”

理智上一定是這樣,靳以南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複下來, “我看地圖。”

駱言北: “找公園,山,或者河。”

一切靠近自然,遠離建築物的地方。

靳以南突然想到什麽, “有了。”

他把動物園的方位标出來,遞給駱言北,地圖上有一片不小的綠色,看上去是個不小的綠地公園,坐落在城市邊緣的山腳下,是他們最容易到達的地方。

動物園的門口沒有人。

準确的說,這裏看上去已經荒廢許久,連磚紅色的門頭上,野生動物園五個字都顯得鏽跡斑斑。

車開不進去。

整個動物園被高高的電網牆圍起,大門口的閘機全部上了鎖,靳以南和駱言北用最快的速度翻過閘機躍了進去,好在裏面沒有什麽建築,只有深綠的草坪和一尊聳立的大象雕塑。

越往裏走,靳以南感覺到耳邊的震動聲終于慢慢平靜下來,路上出現一個木質的,布滿灰塵的引導牌——

百鳥林

海豚館

羊駝草原

熱帶森林

從規避建築的角度來說,海豚館自然是不能去的,駱言北看着那個羊駝草原道: “這邊。”

-

靳以南坐在草地上,平複着呼吸。

這裏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草已經長的很深,并且雜草叢生,還有一些本應被清理的黃花,在黑夜中透着熒色,星星點點,漫布整個草坪。

幾只羊駝正在草地上啃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靳以南覺得它們長的格外高大,體型不像是羊駝,倒像是長頸鹿。

但這些現在已經很難讓靳以南分心,因為現在最要緊的是要怎麽活着出去。

靳以南分了瓶牛奶給駱言北: “在這過夜”

駱言北接過牛奶, “嗯”一聲。

兩個人的水剩的都不多,靳以南還有玉米,但現在只能在草地上睡的情況,也不太好施展,只能把泡面撒上調料包,幹着放在地上,從裏抓了一口,

“将就吧。”

他嚼巴完,就看到駱言北不知道從哪摸出一袋牛肉幹,然後“嗯”一聲。

靳以南: “……”

雖然走投無路,豪門還是豪門。

靳以南靠在草坪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遠離了建築和城市中心的緣故,他已經逐漸感覺不到外面的震動了,仿佛就這麽呆在這裏,就可以一直活着。

駱言北把牛肉幹遞過去,換了他的泡面, “如果我記得沒錯,下一個禁區和空氣有關,而且天亮之後,城市就被毀了,它沒有說謊,玩家确實活不到第四天。”

海水,日光,混凝土…空氣。

靳以南知道,如果到了下個禁區,空氣也出現禁區,玩家的存活就會進入極端,基本很難存活。

更不要說城市還會被毀。

到了他們都活不下去的時候,總會做出選擇。

“現在商城和時空裏的武器都殺不了他,他可以自愈。”駱言北平靜道: “湯澄被埋了,如果能去殺了他,你也許還有一點機會。”

因為這個時空還剩寥寥兩三個人,即使都不值錢,也恤可以硬湊湊。

靳以南搖了搖頭: “我覺得他不會留這種機會。”

駱言北沉默,他也認同,穆洺算計到現在,很難會給他們留這種可能,即使有機會再出去收人頭,恐怕God的速度也會比他們快。

“但我不信殺不死它。”

靳以南垂眸,他記得,在工作站的時候那個喇叭說過,死亡分為兩個部分。

身體會被槍殺死。

思維會被通道毀滅。

現在的情況看下來,穆洺的身體一定還是他們認識的穆洺,他們整個劇組不可能都認錯人,那唯一出現問題的就是藏在這具身體之下的思維。

它不是穆洺。

它也不是玩家,同時,它還擁有自愈的能力,它精準的計算,希望他們能動手殺了對方。

所以要殺死“穆洺”,必須殺死這具身體內的思維,而要讓他進入通道,就必須先毀滅身體。

一切又回到原點。

他們現在無法毀滅穆洺的身體,因為控制身體的思維不是玩家的思維,甚至不是人,是他們無法逾越和理解的高級。

【本次\'進化論\'模式結束】

喇叭聲音突然響起,但也許是因為在半夜,周圍的天并沒有亮起來,兩個人都沒有太大的感覺。

駱言北看着靳以南皺眉,一邊咬牛肉幹,一邊思考,像是做不出題的小孩,苦思冥想卻沒有結果。

“你可以慢慢想,不管怎麽樣,都可以殺了我保底。”

不管怎麽樣,靳以南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他說完,看到靳以南的表情有些微的凝固,那雙桃花眼慢慢擡起來,看向自己: “為什麽”

靳以南不知道,駱言北為什麽願意這樣選擇。在他看來,這和放棄生命沒什麽兩樣,他沒辦法輕易做出這種選擇。

駱言北坐在草坪上,兩條大長腿懶散的弓着,并沒什麽凝重的神色: “可能因為我想起來的事情比較多。”

每一次都是他活下來。

但好像每一次都沒有太好的結果,他還是會回到這個游戲時空中。

“就算不行,也可以再來一次。”

駱言北聲音松散: “我記得,我已經進入過這裏很多次了。”

他的下颌線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分明,靳以南看着那條輪廓,突然說: “但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殺了你,就再也沒法重來了呢”

駱言北沉默。

他的眸色是深黑的,在黑夜中倒影出靳以南身上的白色T恤和清白的臉頰,像是一抹月光,零星一點亮。

“那也沒什麽。”

“為什麽”

空氣中是青草的味道,鹹濕而清涼,靳以南聽見駱言北用略帶思考的語氣道: “其實我想起一點。”

“你是很重要的,不可以死。”

-

靳以南不知道駱言北是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他印象中,自己和駱言北只有少時的交情,而且算不上熟,已經七年多沒見過。

但不管怎麽樣,這話聽起來很舒服。

靳以南繞了根草在手裏,從背包裏召喚出了卷毛的電腦。

這算是他進入游戲時空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可以随意接觸電子産品,只是不出意料的,即使電腦有卷毛的設置可以聯網,但他不會卷毛的操作,看不了監控,也搗鼓不出任何畫面。

在出租車裏的時候,卷毛說過,這臺電腦是他從現實世界帶過來的,一直在雙肩包裏,到了逃殺時空,他是通過派出所的電腦進行了聯機設置,才入侵了公/安系統。

本質上來說,這還是個現實世界的電腦,所以靳以南不管怎麽搜索,都沒有任何關于逃殺時空的資料。

他甚至連一份電子地圖都搜不到,更不像在小女孩和民警的手機上一樣,能看到這個時空的新聞。

擺在他眼前的只有現實世界中的資料,而這些東西現在毫無用處……

駱言北坐在他旁邊: “你之前不是想上網嗎”

靳以南一愣: “嗯什麽時候”

“在中轉站。”

駱言北回憶: “當時你問過。”

像是一道細微的電流鑽過靳以南的脖頸,他突然想起來,他原先在車廂裏,确實問過一次,哪裏能上網。

因為他當時用面板查看了那個爆料論壇,看到了裏面幾條和游戲時空相對應的新聞。

而那些新聞看上去都很像是現實中真實發生的事情,所以他想要搜一搜。

有第七中學跳樓的高二學生,有大興安嶺被發現的野人,還有在海上消失的幽靈船……

靳以南快速在卷毛的電腦上輸入着這些關鍵字,開始查找新聞——

【1872年,美國紐約港,瑪麗·塞勒斯號貨輪在開往直布羅陀途中失蹤,數名船員及船長失蹤。】

【1972年,中國大興安嶺發現野人。】

【1987年,大興安嶺發生重大森林火災,火災死亡211人,重傷266人,幸存17人。】

這是真實存在的新聞,爆料論壇裏描述的游戲時空幾乎一樣,只有少數信息的模糊。

而游戲中的鬼,就是新聞中死去的人。

靳以南突然想到什麽,把搜索框的年份調到2020,然後搜索了“學生跳樓”,但這條新聞的指向性太低,下面出現了一溜的結果,靳以南又加上他在論壇中看到的幾個關鍵詞“京城市”, “第七中學” ——

暫無相關新聞,以下是相似結果。

靳以南的眉梢微微一蹙。

按理說,應該是有的。

如果游戲時空的存在是由真實發生的事件引起,那他應該是能搜到相應的新聞才對……

但不管他怎麽搜索,都沒有找到七年前學生跳樓的新聞。

難道他想錯了

這些游戲時空和現實沒有關系

靳以南微微沉眉,合上電腦。

下一秒,他聽到腦海中傳來喇叭的通報——

【請注意,玩家接觸禁區】

【禁區內将啓動玩家清除措施】

【倒計時3, 2, 1——】

很快,他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出現輕微的震動,而動物園的大門開始搖晃,他反應過來,這是剩下寥寥無幾的玩家也找來了動物園,禁區會驅使玩家往同一個地方聚集…

【玩家:天胡被殺死亡】

【失去幸存點: 3】

【目前幸存點: 0】

【玩家:三金影帝掠奪成功】

【獲得幸存點: 3】

【目前幸存點: 74.5】

駱言北把人頭讓給了靳以南。

現在的點數必須集中,靳以南的分更高一些,算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這至少說明,他能控制的範圍是有限的。”

駱言北舔着包,發現一個手機,應該是這人從城市裏的NPC手裏搶來的,他點了開機,發現還有電。

靳以南點頭,從之前在派出所,卷毛斃命的情況來看,穆洺殺人并不需要武器,它作為更高級的存在,可以直接控制周圍玩家的生死。

但現在這個玩家到了動物園,是他們先拿下的點數,所以至少能說明,穆洺的控制範圍沒有那麽大,只在以它為中心的周圍。

【我市發生3.7級餘震,震中位于北緯32.75°,東經129.87°,震源深度4千米。請各位市民尋找空曠平地躲避,同時避免乘坐電梯。】

【我市第二人民醫院被埋傷員陸續救出,現将運送至第六人民醫院臨時收治。】

駱言北點開了手機裏最新的兩條新聞。

下一秒,靳以南突然靈光一閃,從他手中拿過了手機, “給我看看。”

駱言北把手機遞過去,又搜刮了兩瓶水,然後和靳以南回到草地,靳以南盯着那條新聞看了一會兒,然後重新打開了卷毛的電腦。

他有一種詭異而大膽的想法…

如果,如果這些游戲時空真的對應着現實,那這個逃殺時空會不會也是這樣

如果這個時空也是從現實轉化而來,那掌握了現實中的結果,也許可以反過來找到時空的真相。

北緯32.75°,東經129.87°

靳以南在搜索框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敲下去,然後看到光标在地圖上飛速挪動,對應到正确的位置上——

日本,長崎。

-

顫栗順着脊背延伸到脖頸,屏幕的熒光撲照着他的臉頰,一片清亮的白。

太多的片段像碎片一樣零碎的閃過靳以南的腦海,那些不會生長的嬰兒,消失的淡水,生物體的異樣,高大的羊駝,會吃人的動物…

如果這不是一座綠意盎然的城市,而是一個被輻射爆炸過的廢墟,似乎一切都可以說得通。

前三個時空的點數是人的怨氣。

而這裏,是一座城的怨氣。

是思維局限了他們對于時空裏鬼的思考,玩家總會覺得鬼是某個人,某個物件,卻沒有想過,這個鬼,是一座城。

“就算這個逃殺時空真的是由現實演化而來,你打算怎麽做”

駱言北聽完,微微皺眉,因為這算不上一個好消息,甚至是壞消息。

不但和穆洺毫無關系,甚至昭示着,他們活不了太久,駱言北的腦海中适時傳來喇叭的聲音——

【玩家:常青生存失敗】

【失去幸存點: 4】

【目前幸存點: 0】

生存失敗,說明是被“清除”死去的。

倒塌的混凝土橋墩下,模糊的血肉瞬間消失不見,随着時間的推移,清除已經不像之前的那麽柔和。

又少了一個人。

除了湯澄,整個時空只剩下最後一名玩家。

“你還記得‘進化論’模式嗎”

靳以南屏除通報的壓力,定下心神,看着他道: “黑夜,生長的建築,植物,我們可以聽到周圍的聲音。”

駱言北“嗯”一聲, “還有停止生長的人。”

“時空裏鬼的行動都是有目的的。”靳以南說, “如果這座城市就是這個時空裏的‘鬼’,它一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駱言北反應了一瞬: “你的意思是, \'進化論\'模式是它的行動”

“沒錯。”靳以南沉眸: “它是有怨氣的。”

那個船長的怨氣促使它設法殺掉整船的船員;野人的怨氣讓它殺死闖入森林的人類文明;跳樓的學生想要懲罰所有欺負過他的壞學生…

那麽這座城市的怨氣呢

核爆炸的沖擊波毀滅了建築,所以在\'進化論\'模式中,建築學會了自我生長;

高溫的光輻射下,城市開啓了黑夜的屏障;

輻射和放射性污染中,人類自我停止生長,以阻絕疾病和變異;

電磁脈沖的破壞下,所有通訊被阻隔,所以在\'進化論\'模式中,它讓聲音被擴大傳遞——

它在修築城牆,它在自我防禦…

它想要抵禦什麽。

“爆炸”

兩個人異口同聲。

靳以南的眼神微亮: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市民守則”

【盡量躲避日出。】

【努力尋找日落。】

“如果這裏的“日光”不僅僅是太陽的光,還有可能是核爆炸的光呢”

靳以南突發奇想: “或者說,這個城市的“日出”,不僅是太陽升起,還可能是遭遇爆炸呢”

那麽這個市民守則就完全成立了,它在讓大家盡可能的規避危險。

駱言北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找“日出””

靳以南重新拉過卷毛的電腦,敲擊鍵盤: “如果槍殺不死他的身體,那時空本身呢”

他們之所以殺不死穆洺,一是因為商城裏的東西被它的思維禁锢,完全無用,二是因為控制這具身體的思維可以輕易的修複槍械,拳頭這些的物件造成的損傷。

但時空裏的核爆炸不屬于商城裏的物件,所以必然會像派出所裏警察的手/槍一樣,可以對穆洺的身體造成傷害。

同時,它的力量和槍完全不在一個層級,靳以南猜測,這并不是那個高級思維可以修複的,甚至是瞬間,身體就已經宣判了死亡。

而只要穆洺的身體死亡,它的思維就會進入那個通道,被毀滅,只要拿到這93點,無論是他還是駱言北,都可以活着離開這個時空。

但問題在于,怎麽找到這個爆炸的時間點。

不能是大致。

如果他們想贏,必須準确,否則思維高級過他們很多的穆洺只會瞬間反殺。

駱言北沉聲: “這裏的黑夜和白天被‘進化論’模式掩蓋了。”

他們判斷不了什麽時候是日出,更找不到日出的地點。

他說完,表情微微一頓, “可以從現實找。”

靳以南已經搜索出結果——

【1945年8月9日,原子彈胖子由查爾斯·斯威尼少校駕駛的伯克之車號B-29轟炸機,在長崎上空9000米的高度投下。】

【日本标準時間上午11時02分,胖子在距離長崎市內城區中心3000米的別墅網球場上空550米的高度爆炸。】

上午11點02分。

別墅網球場。

“這是‘日出’的地點和時間!”

靳以南把電腦屏幕轉到駱言北那邊,駱言北看了之後,微微蹙眉: “但你記不記得,第二天早上的11點02分,并不是\'進化論\'模式。”

靳以南想起,是他們被掃黃的早上。

的确…

如果“日出”的時間沒有被\'進化論\'模式覆蓋,那麽他們應該會聽到爆炸聲,看到核爆炸帶來的巨大光亮,像太陽從天上砸下來一樣。

可哪裏錯了呢

如這是由現實演化而來的游戲時空,既然經緯度都一樣,為什麽時間會不一樣

駱言北像是想到什麽,從他手中拖過電腦,然後又搜索了另一個時間——

【1945年8月6日由保羅·提貝茲駕駛B-29超級空中堡壘轟炸機在廣島上空投下,于日本當地時間早上8時15分在約548m的空中爆炸。】

1945年8月6日,早上8點15分。

“它的怨氣和\'進化論\'模式開始産生的原點,如果是從8點15分呢”

駱言北點開計算器, “11點02分和8點15分,相差2個小時47分鐘。”

靳以南瞬間反應過來: “進化論模式開始都是47分。”

這座城市的怨氣,它的所有害怕與防禦,抵抗與不甘是從第一枚爆炸開始。

逃殺時空的零點是從8點15開始,所以日出的時間不是現實的11點02分,而是2點47分。

而這三天裏,第一天和第二天的2點47分,都在城市創造出漆黑中度過,黑夜像一個巨大的防護罩,隔絕了所有的“日光”。

靳以南看了一眼表,現在是半夜兩點,還有47分鐘。

而\'進化論\'模式在剛剛已經結束了。

如果他想的沒錯, 47分鐘後,就是不朽之城的又一次“日出” ——遭遇爆炸的時間。

這就是穆洺說的,時空只會越來越難存活

只差一步…

就是要讓它過去,去看這場“日出”。

-

“市中心周圍三千米的別墅網球場,只有一個。”

駱言北用那個搜刮來的手機搜索了“別墅網球場”,好在這不是和很普通的地點,整個城市也沒有幾個,離市中心三千米的,只有一個,

“記得那個不太正經的酒店嗎旁邊有個學校,就在那個學校旁邊。”

靳以南想起來,是湯澄說過的,他落到這個時空來的地方。

“駱言北。”

“嗯”

靳以南仔細的觀察着地圖: “你記不記得,剛來這個時空的時候,你跟我說過,只要皮膚互相接觸,就會在玩家定位中被識別為一個記號。”

“嗯。”駱言北道, “我記憶中是這樣。”

靳以南: “之前我一直在想,穆洺是怎麽控制點數的。”

比如那天,它精準的控制時間,到達派出所,被關進拘留室,然後給湯澄下藥,仿佛它就知道他們已經到了派出所一樣——

它一定是能掌握玩家動向的。

靳以南: “它能看到玩家定位。”

-

明黃色的出租車從動物園傾馳而出,靳以南重新感覺到街道兩側的震動。

出租車在第二人民醫院的後門停下,坍塌的醫院一片狼藉,但靳以南很清楚,湯澄一定被救了出來。

因為穆洺不會讓他死。

現在的93點如果加上湯澄的26點,就超過了100,會脫出時空,這也是當時穆洺選擇農藥的原因。

如果當時他在醫院殺掉卷毛拿到那18點,那麽相應的,穆洺也會殺掉湯澄,拿走26點,如果他沒有,對方也會按情況調整。

下一秒靳以南清晰的看到一輛轉移傷員的救護車從裏面開出來,下一秒他周圍的街道震動幅度加大,兩側的路牌“咣”一聲,砸向地面。

“湯澄在裏面。”

-

幾乎是同一時間,站在草地上的穆洺眸色微微一頓,它腦海中那張亮着黃點的玩家定位中,原先的三個黃點突然在第二人民醫院的後門變為了一個。

一個明黃色的點,朝着東邊移動。

“我早就跟牧林說過。”

“定位需要升級,完全不夠嚴謹。”

穆洺冷淡的聲音不再帶着金屬質感,而是變得低啞而沉悶,像是一只幹叫的烏鴉。

而他腦海中的喇叭聲和玩家腦海中的機械不同,像是三把剪刀重疊在一起,咔嚓一下,都有三道回聲——

【尊敬的海吉,牧林說,人若願意相互觸碰,他們就是一體的。】

穆洺輕哼,幹啞的聲音湮沒在黑夜中: “你們就是聽它的,才會讓這些愚蠢的人類浪費這麽多時空資源。”

喇叭:……

穆洺順着空寂而震動的城市道路,他的身影在路燈下被投射為一只巨大的烏鴉,慢慢朝腦海中的那個黃點移動。

與此同時,它注意到那兩個在動物園的黃點已經消失,穆洺的唇角微微上揚,似乎是覺得很有意思,他的步伐随着黃點從第二人民醫院的後門開始挪動,然後來到東邊——

黃點停在了學校裏。

對于它的精密計算來說,湯澄是唯一的變數。

它不能讓他死,否則這個叫做穆洺的,生物體編號3016的人類就會應得逃殺時空的勝利,它也不能讓靳以南殺了他,否則對方的點數就會到達95.5,有些讨厭。

靳以南的手背駱言北握在手心裏,上面滲着細密的汗珠,而他的另一只手拉着還在昏迷的湯澄,湯澄的臉色看上去很差。

車就停在別墅網球場的對面,學校裏。

他在賭,賭它會來,它會讓湯澄處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

出租車裏的計時器顯示着02: 42

還有7分鐘。

駱言北看着他,一言不發。

他們沒法用語言交流,因為在\'進化論\'模式中,所有的談話都會被聽到,他們的計劃很有可能落空。

靳以南靜靜的看着車窗外,車窗斑駁的倒影中,駱言北的側臉像一條勻美而鋒利線。

他努力的尋找着記憶,想要找到有什麽是自己忘記了的,而很重要的事。

但他發現,自己似乎想不起來。

好像他對駱言北的記憶就停留在7年前,停留在2020年,他十六歲的時候,曾經短暫的同住。

02: 45

靳以南感覺到握着他的手腕收緊,駱言北的指節攥着他的拇指,微微泛紅。

好像這雙手他曾經握過。

只是不記得是在什麽時候了。

02: 46

靳以南透過車窗,看到對街的十字路口,出現一個單薄的人影。

人影站在路燈下,地上是一只烏鴉的影子,穆洺的細邊眼鏡在黑夜中反射出銀色的光。

他就站在路口,路的背後就是高聳的黑鐵栅欄,栅欄裏就是別墅網球場。

而他們在對側的學校裏,離開網球場一條馬路。

下一秒,駱言北感覺到靳以南突然放開了他的手。

與此同時,穆洺腦海中的黃點由一個瞬間變為三個,僅僅是一瞬的思考,它猛然回頭,看向了那道高聳的黑鐵栅欄——

“嘭”的一聲!

日光炫目。

02: 47

像是從天而降的巨大光球,整個網球場被“日光”照亮。

路面,行車,從網球場開始,周圍的一切都融化在近乎銀白的“日光”中,向更遠的黑夜擴散。

從動物園的山頂看過去,就像天邊泛起的一抹魚肚白,所有的市民的遠遠地躲避着這場“日出”,他們只能靜靜的守候着日落,追尋着日落。

天亮了。

一切都發生的極快。

快到即使它想要自愈這具叫做“穆洺”的人類身體,也做不到。

因為只有一瞬…

一瞬,這具身體已經灰飛煙滅。

【玩家: God被殺死亡】

【失去幸存點: 97】

【目前幸存點: 0】

【玩家:三金影帝被殺死亡】

【失去幸存點: 74.5】

【目前幸存點: 0】

【玩家: 3017生存失敗】

【失去幸存點: 59.5】

【目前幸存點: 0】

【玩家:湯達人生存失敗】

【失去幸存點: 26】

【目前幸存點: 0】

靳以南感覺自己再次變成一灘柔軟的海綿,像是失去了支撐,空蕩蕩的飄在空氣中。

他又變回了那個胖子。

而和他一同來到工作站的,還有它。

一團巨大的,幾乎占滿了整個工作站的思維,就像是整片天空的雲都聚集在一起一般,看不到邊界。

靳以南知道,這就是在穆洺身體中的思維,想讓他和駱言北殺死對方的東西。

和這個玩意相比,他只能算是一只瘦小的螞蟻,連個瘦子都算不上。

【玩家掠奪情況尚在結算…】

【請稍後】

靳以南輕飄飄的挪動,又聽到了熟悉的,喇叭的聲音。

因為在02: 46分的最後幾秒,他下車,用派出所裏的槍,開槍打中了正在回頭的,穆洺的身體。

而與此同時,對方也直接通過控制玩家存活,殺死了他。

“人果然都很貪心。”

靳以南突然聽到一只烏鴉的聲音,幹啞的聲線,它立在那團巨大的,輕飄飄的思維之上——

像是一只睥睨衆生的神。

的确,如果他不下車開槍,那麽大可能是四個人都生存失敗。

但如果他下車開了槍,有那麽一絲的可能,在02: 47分的那一秒到來之前,他可以先射中穆洺,那麽這個人頭就是他的。

“這不叫貪心,叫算計。”

靳以南用他已經不存在的身體笑了一下, “我在爆炸的時間點打你,你一定會回擊我,否則我就贏了。”

因為它沒有機會修複身體。

只能選擇反擊。

“這樣在47分之前,你沒有機會再瞬殺駱言北,又或是湯澄。”

而47分之後,爆炸會徹底毀滅穆洺的身體,無論誰快誰慢,都會有人到達100點。

“根據點數守恒…原則”

靳以南有些蹩腳的叫出這個名詞: “駱言北和湯澄都可以穩穩的離開這個時空,因為是我們死亡在前,你們是很嚴謹的,不是嗎”

靳以南說完,用小小的身軀飄了一下。

“……”

烏鴉生氣的煽動翅膀,像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精于算計的人類,并且這個人甚至叫錯了它嚴謹的法則, “是點數守恒定理。”

靳以南: “哦。差不多。”

“……”

愚蠢的人類。

靳以南對這個充滿金屬光澤的工作站已經很熟悉,他又飄到了那截黑色的橫梁前,像是已經做好了被毀滅的準備。

下一秒,他看到上次那團超級思維飄了過來,只不過不是對着他,而是對着那只烏鴉——

【尊敬的海吉】

然後才飄了一下,用機械的喇叭音對着他,

【玩家ID:三金影帝】

【玩家生物體編號: 00x182027-3017】

【因逃殺時空出現特殊情況,現正在加緊結算,請在工作站稍候。】

“……”

靳以南癟嘴,你們都這麽高級了,還搞階級歧視

只不過他沒想到,藏在穆洺身體裏的思維竟然是一只烏鴉,而這只烏鴉看上去,是這些高級思維的神。

“你叫海吉”

靳以南挪動胖胖的身體轉過來,看着它。

烏鴉高傲的擡頭,并不看他。

人,不過是被主制造的産物。

那團超級思維代替回答——

【這是掌管人類思維的海吉大人,還有掌管人類記憶的牧林大人,大人們都是主神奧丁的渡鴉。】

靳以南微微一怔,他讀過北歐神話,奧丁是衆神之王,司掌時間,預言,王權,智慧,治愈,魔法,詩歌,戰争和死亡。

而他肩膀上的确站着兩只烏鴉。

漆黑的烏鴉盯着他: “主掌握一切,這只是人類狹隘的描述。”

靳以南知道自己的思維在它面前是透明的,幹脆“哦”一聲, “主讓你按計算器讓我們互殺了嗎”

烏鴉飛上他的頭頂, “主掌管人類生死。”

“而你,七年前就死了。”

————————

還是沒寫完,明天繼續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