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發生了什麽。”
白昭口比眼快,還未曾看清前方發生了什麽,便問出了這麽一句,說罷眯眼細看,漫漫黃煙之間,他見着那抹淡黃色身影時,登時慌了神。
而沈竹卻站在一側波瀾不驚,神情自若,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平道:“公主殿下劫了一匹馬,只身往山道去了。”
素律猛然望向他,目光像是釘子一樣要将沈竹刺穿,她本就對沈竹沒有什麽好印象,只覺得他是一個叛徒奸細,聽見這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道:“這還要你說?”
緊接着又對身側的白昭道:“我要去救商商。”說罷,素律便轉身要往馬隊之中去。
白昭此刻只覺得自己的心被分成了好幾瓣也看顧不過來眼前的事,一方面不知該往何處走,另一方面自己的妹妹單槍匹馬進了險絕山道之中,眼下這個女人又要跟過去。
他登時覺得心力交瘁,腦中一團亂麻,利索扯過素律的胳膊,怒道:“你去添什麽亂?”
素律卻當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白昭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前方,沈瑞葉從夥夫那裏走過來,手上還正捧着兩塊冒着熱氣的烤紅薯,方才聽見了沈竹的言語,此刻愣愣地站在那裏,雙眼空洞無神,失了魂一般。
白昭道:“沈瑞葉……”
半晌,沈瑞葉才回過神,望着遠方未曾平息的塵煙,猛地單膝跪地道:“殿下,臣請領奇戎軍,一道前往!”
他跪得太快太重,地面黃土飛濺,白昭攔之不及。
紅日緩緩爬下山巅,天光逐漸收斂。遠處兩座山上虎嘯猿啼,冷風拂身如水浸透衣衫,帶起一陣濕冷。白昭心中生駭,遲遲沒有應下。
天色愈晚,山道之中艱險難測,再拖延,會發生什麽誰也不敢想。
沈瑞葉催促道:“殿下!”
白昭仍未應聲,沈竹在一側道:“殿下,眼下只有這一條路了,讓殿下帶軍引敵,羽軍乘機突圍,才有勝算。”
聲音平淡入睡,卻如斬首牌落地一般的不容置疑。
白昭聞言咬牙道:“準。”
沈瑞葉未曾來得及謝恩便急忙起身前去尋馬,領着奇戎軍朝着那烏黑山道去了。
天色暗了下來,幾乎難辨方位,白昭也已經看不清遠方,但仍望着沈瑞葉與白商離去的方向,對身旁的沈竹道:“軍師,這可是一步險棋。”
沈竹面上無甚表情,道:“險棋之所以是險棋,是因為行旁人所不能,以及旁人所不能預料,但往往越是如此,勝算便越大。”
“你說的勝算裏,可包括本王的妹妹?”
沈竹不語。
白昭道:“說話。”
沈竹依舊沒有回話,轉步回身不再去看那山道口。
自白昭拜沈竹為軍師,請他教他,他便只為着白昭的抱負考慮,皇位,國家,哪一樣都比一個妹妹要重要的多。親情愛情,若阻礙了理想信仰,全都可以斬殺。
是以沈竹所說的勝算裏,還真沒包括白商。
這時,素律走至白昭身側,安撫道:“商商是有大福之人,一定能夠安然無恙的。”
白昭點點頭,心道:“如今也只希望商商能夠安然無恙。”便轉身往羽軍陣營中走去。
*
羽軍陣營。
顧棠早白昭一步來到了此地,已經将将士和馬匹安置的妥妥當當。
白昭過來,見将士們正在休整,剛開口要說些什麽,顧棠便走上前來一步抱拳道:“方才沈軍師來過,說停留一日才能才能起程。”
是了,白商先走山路去了,山路險行耗費時日,況且她必然要将皇城衛盡數引去,羽軍才可安然前行,順利突圍。勢必要多停留一日,等候恰當的時機。
深夜,将士們都已休息,白昭的帳中滅了燭燈,微微可見清冷月色透過來。
他仍然不能安眠,在榻上翻來覆去,半晌猛地嘆出一口氣,十分愁苦。
一道女聲響起:“你睡不着啊?”
白昭兩眼猛地一睜,聽出這是素律的聲音,片刻後才緩出一口氣,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素律款步走過來,蹲在了榻前雙手撐着臉,“我不走,外頭太冷了,我要睡在這裏。”
從聽見素律聲音的時候,白昭便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危機感,此刻聞言更是往榻裏縮了一縮,表情甚是不自然。
借着月光,素律看清了白昭的表情,登時不快道:“你慌什麽?我又不是鬼,不會吃了你。”
說罷掀開榻上的被子自己鑽了進去,後背貼在白昭的胸前,心道:“真暖和呀。”
感受到另一具軀體進了被窩,白昭忙往一側躺了躺,用手在被子上摁了摁,硬生生掖在兩人中間,隔絕了兩人的肢體觸碰,也隔絕了溫度。
夜半之時素律睡得熟,睡相也不好,不安分地将白昭擠到了牆根,雙腿雙手,幾乎是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将他摟得緊緊的,來為自己保暖。
白昭無奈翻身面壁,再一動不敢動,勉強入睡。
*
夜深,山道兩側高聳的山上不斷降下落石,幸而月光璀璨,可以見路。
奇戎兵在山道內搜尋了一陣,一無所獲,向沈瑞葉禀告道:“将軍,并未找尋到殿下。”
沈瑞葉心中納悶,白商雖進了山道,但也只是為了逼迫白昭從了這一計,是以只需進了山道便可,無需跑得太遠。
沈瑞葉思想了片刻,聽着耳邊的野獸吼聲,看着高山上不斷墜落的碎石,心中愈發麻亂,暗道不好,連忙吩咐道:“我先去前頭看看,你們按照計劃前行便可。”
說罷,他揮鞭策馬,往山道深處去了。
是時幾片烏雲遮月,收攏了大部分月光,山道之中逐漸黯淡。沈瑞葉手舉火把往前一路馳騁,可仍沒看見任何身影。
正望着前往黑茫茫一片思索,忽而身下的馬猛地揚蹄剎住了步子,劇烈地嘶鳴起來,掙紮着往後撤步。
“怎麽回事?”
沈瑞葉輕喃,一邊疑惑,一邊翻身下馬,腳方一觸地,便陡然聽見一聲清亮駭人的狼嚎。
身後的馬頓時受了驚,踩着碎石往反方向跑去。沈瑞葉吓了一跳,握着火把,大着膽子往前走。
黑暗無光,寒風過谷,迎面而來。
沈瑞葉這才感覺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面色瞬間凝重。
月光斂去後,山道前方是一片漆黑,忽然之間,黑暗當中出現了兩點幽深的綠光,沈瑞葉将火把朝向前方,那兩點綠光旋即來回閃動。
越來越近,臨到跟前,火光照亮之下,一匹惡狼呲着獠牙,尖銳而修長的吻端毛發上是濕乎乎的鮮血,黏稠下垂。
沈瑞葉倒吸一口氣,四肢發涼,不敢看向地上的血肉。
這時,那狼已經作出了攻擊的姿勢,一躍上前,長吻張開,獠牙尖銳,距離沈瑞葉的脖頸越來越近,沈瑞葉伸出火把狠狠甩了過去,将那狼一下子摔在地上。
緊接着,他從腰間拔出長劍,猛地往前一劈。那狼一口咬在劍上,來回甩都甩不掉,他登時伸手往前,一手攥住狼吻,一手往握住劍身,顧不上手上的疼痛,狠狠往那狼喉中塞去。
半晌,狼慢慢無力地躺在地上,再也無法掙紮。
沈瑞葉沒有再多動作,茫然轉身,心中幾乎涼透了,舉着火把不敢看地上已經被狼殘害了的血肉。
深呼吸了兩下,才鼓起勇氣去看,碎石地上,那人面部已經血肉模糊,一只胳膊被撕咬在一旁,身上幾乎□□。
還好,是個男子。
沈瑞葉懸到嗓子眼裏的一顆心終于穩當落在了半中間,他提起劍舉着火把繼續往前走着,沒有了坐騎便行得格外的慢,卻也搜尋地更加細致。
天空中撥雲見月,山道內登時又明亮了起來,沈瑞葉繼續往前,終于看見前方倒了一匹馬,馬兒身側躺了一個人。
他連忙跑過去,扶起那人一看,正是白商。
沈瑞葉心有餘悸,不敢想象,這等地界,若是再晚一步會如何。她輕聲喚道:“商商,商商。”
懷中人沒有反應,沈瑞葉掐了掐她的人中。
良久,白商才緩緩醒了,眼神格外的渙散,輕聲道:“沈瑞葉,你怎麽在這兒。”
沈瑞葉還沒開口說話,便感到鼻尖酸楚,臉上忽然一片濕潤,眼淚順着臉頰緩緩落下來。
那眼淚在月色底下泛着晶瑩,白商看了半晌,伸手替他擦去。
“別哭了。”
“以後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了,不能再讓你犯險了。”
沈瑞葉的聲音微微顫抖。
白商點頭道:“好。”
聽她應聲,沈瑞葉止住眼淚,徑直将她抱了起來。
白商驚道:“放我下來,我能走。”
沈瑞葉沒有理會,側臉看了看道旁的落石和暈過去的馬,問道:“是不是遇到落石了?”
白商縮在他懷中低聲道:“好像是,太突然了我有些記不清。”
“沒事。”
白商應道:“好。”旋即靠在他胸前感受到睡意襲來。
見她昏昏欲睡,沈瑞葉道:“你困了的話,就先睡一覺吧,我走得很穩。”
若是白日,沈瑞葉或許會選擇在山道中一處可遮蔽的地方,讓白商靠在他的肩頭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但現下深夜,野獸晝伏夜出,十分危險。
返回與大部隊回合,無疑是更安全的做法。
聽見沈瑞葉的話,白商回道:“好,那你能唱歌給我聽嗎?或者說會兒話也行。”
沈瑞葉問道:“怎麽突然想聽我唱歌?”
白商伸手撫了撫他的胸膛,回道:“你說話的時候,這裏會微微震動,我聽着安心。”
沈瑞葉足下一頓,恍惚之間想起上一次白商有這樣的要求,都是好幾年前了,那時候身在南都,是在森林裏遇到了狼,他胳膊上被撕咬了一個大口子。
白商找到郎中給他醫治,生怕他醒不過來,在他床前守了一天一夜。後來他醒了,她卻困得不行,臨睡了仍是不放心,硬要聽他唱歌。
想着,沈瑞葉嘴角一彎,跟小孩兒吃了蜜糖一樣。
白商靠在沈瑞葉懷中,感受着他胸腔的微微震動,睡意太過猛烈,耳邊悠揚清朗的歌聲十分模糊,她便如此安心的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