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杜允其人雖心思缜密,但奈何越是如此便越是自負,山道越是難走,他便越是料定我們會走另一條,只要我們反其道而行之……”
“不可!”
沈瑞葉不知何時從後頭走上前來,和白昭一樣堅決地反對。
白商道:“小葉子你怎麽……”
沈瑞葉道:“這回怎麽也不行,不能讓你再去犯險。”
白昭皺着眉,不知該如何行事,便朝西南側喊了一聲,“沈竹。”
沈竹立刻應聲前來,“殿下。”
“依你看,該如何走?”
白昭這話一問,沈瑞葉與白商皆将目光聚集在沈竹身上,看看他究竟能想出什麽好主意。
沈竹方才已經在另一側觀察了半天,眼下望着前頭的山道,低頭思索了半晌,回道:“殿下,屬下……與公主所想一致。”
見白昭正欲開口駁斥,沈竹又道:“殿下,屬下方才觀察過另一側道路,雖是開闊易行,卻也容易有埋伏,山路雖險,丞相卻不會舍兵至此。”
沈瑞葉眼看他是認真的,開口怨道:“沈竹,你怎麽……既然如此,讓我去,我帶領奇戎兵前去。”
“實在抱歉。”
沈竹抱拳笑了一聲,“恐怕只有公主殿下可以前去。”
沈瑞葉立刻道:“你是瘋了,沈竹!”
白昭看了半會,此刻冷靜了下來,問道:“為什麽?”
白商這才道:“第一,只有我與哥哥可以號令奇戎兵。第二只有我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才會相信韻王白昭朝着這條道來了,才會集中兵力來這條道,屆時你們才有可能突圍。”
白昭看着白商冷靜地說完,雖然覺得有道理,卻仍不敢輕易讓她去犯險。
那廂沈竹又道:“殿下或許還有第三點。”
沈瑞葉問道:“什麽?”
“假意被擒,深入繁州城營救國舅夫人,是也不是?”
話音才落,白商被沈竹拆穿,又看見三人齊愣愣地看向自己,登時心虛了起來,低聲道:“是。”
白昭厲聲斥道:“你是不是瘋了?”
沈瑞葉眼眶一紅,握了拳望着她道:“這樣太冒險了,我萬不會同意你前去。”
白商看着兩人的目光,心中十分不好受,忙将臉扭到一邊,不再去看。
“只有此法了,還能有別的辦法嗎?城是一定要攻的,人是一定要救的……我不想……”
“不想什麽?”
“家國俱滅,人魂俱焚……”
沈瑞葉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
這句話白昭與沈竹都未聽懂,沈瑞葉卻是遠州那天的親歷者,不能再清楚白商為什麽說出這樣一句話。
白商不是很信鬼神,但她自幼時便很在意一些含有谶意的話。
小時候她在佛祖面前許願,一定是恭恭敬敬。平日裏聽見沈瑞葉和白昭口中說出一個“死”字,都要呸呸呸半天。
沈瑞葉記得從前上重蓮寺祭祀的時候,白商站在一尊地藏王菩薩像前,那像前有一個水缸,只要将銅錢投進去,許的願就有可能成真。
那時候白商拿着一枚嶄新的銅錢往裏投,才剛扔出去就連忙閉上眼,沈瑞葉眼瞅着銅錢落不進去,飛身上去攔住,随手丢了一顆石子進去。
白商開心極了,這才肯好好許願,而且聽別人說不能輕易與人言,便果真不與人言,是以沈瑞葉至今不知曉她究竟許了什麽。
雖是不信鬼神,但白商對于說出口的話很是敬畏。白昭也曾笑着念叨她,說她這是怕自己一語成谶。
*
沈瑞葉面色變了又變,握着的拳也松開了,低聲對白商道:“這世上哪裏就那麽多谶語?”
白商忽然擡頭望着他,将手猛地伸向他的脖頸,拉出一條黑繩,上頭滴溜溜挂了一個锃亮的銅錢。
她問道:“這是什麽?”
沈瑞葉啞了嗓,看着胸前的銅錢,又望了望她的臉,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白商猛地一放手,獨自往一旁走去,顯然是生氣的模樣。
白昭與沈竹雖是不知道此情此景為何,但兩人接着商讨起了幸苦之事,便揮揮手先讓沈瑞葉前去安撫。
那邊白商才剛走到一塊大青石上坐下,沈瑞葉便小跑過去跟到她身旁坐下。
白商此刻煩躁,刻意往旁邊挪了一挪,不想挨着他。
沈瑞葉也緊跟着湊了上去。
“商商,你聽我說,那條山路上十個人進去,有七個人都難出來。”
白商沒搭理,顯然是不想聽他說這些,她目光落在那枚銅錢上。
“我剛才問你這是什麽。”
那枚銅錢金光閃閃,一看便被保存得極好,只是上頭的黑繩顯得格外的老舊,卻也十分襯沈瑞葉的膚色。
沈瑞葉從脖後解開,将銅錢放到她手裏,道:“這,這就是……”
其實沈瑞葉大可以編個謊來诓騙白商,但他有些不情願。但又不願看白商生氣,此刻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是何物。
“這是我從前許願的銅錢!是不是?”
白商明顯看出了,話語中都帶了幾分氣性。
沈瑞葉連忙收起表情,低聲道:“正是……”
白商問道:“怎麽會在你這裏?”
“啊……”
“我說怎麽會在你這裏?”
白商問得很急,沈瑞葉在她面前,尤其是這一方面,格外的束手無策,此刻只能一五一十地交代這枚錢幣是怎麽從許願池跑到他身上的。
誰料才剛講完,白商就紅了眼眶,沈瑞葉登時急了,道:“都是我的錯。”
這時候自前頭忽然吹來了一陣風,白商頓感眼睛叫風沙迷住,不由得用手去揉。
沈瑞葉一看,更急了,“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該打,商商你不要哭。”
他在一旁手足無措,手忙腳亂。
白商本就只是叫風沙迷了眼,見他捉急,登時笑了出來。
沈瑞葉一看她笑了,忙松了一口氣,将那銅錢戴在她手上,道:“銅錢還與你,這銅錢從前在乾州,還幫我升了一次官呢。”
白商好奇道:“這麽好?”說罷想到沈瑞葉一路走到如今的經歷,又道:“那你一定得自己留着。”
“這原本便是你的。”
沈瑞葉沒有應下她的話,手上動作迅速,将那黑繩在那皓腕上繞了兩圈,旋即打了一個死結,又道:“況且,我還想知道你那時究竟許了什麽願呢。”
白商登時想到了在菩薩面前許下的願,忽然沉了沉聲,“不告訴你,既然銅錢都沒投進去,自然願望也不作數了。”
沈瑞葉正要再糾纏兩句,素律與顧棠忽然從前方走過來。
素律遞過來一個水袋,緊接着就要一屁股坐在白商旁邊,她問道:“你們在聊什麽呢?”
顧棠見沈瑞葉與白商二人單獨坐在一塊兒,此刻也想成人之美,便道:“殿下和軍師尚未有水喝,不妨先去看看吧。”
素律方才找水找累了,坐下便不想起來,她将水遞給顧棠,說道:“你去送吧,我累壞了,更何況他現在在商量走哪條路,我怕我上去給他添堵。”
顧棠勸她無果,也只能任由她沒有眼力。
素律轉頭,一邊捶腿一邊問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麽,咦,商商,你眼眶怎麽發紅,是哭過嗎?”
白商有些尴尬,還未對她戳破沈瑞葉的身份,也一直未曾找到時機,此刻只能道:“沒有,我們也在商量走哪條路。”
“嗷~”素律應聲,緊接着念叨:“方才從那邊走過來,聽見他們說你要領軍闖山路,我覺得不可。但如果你硬要去,我可以跟着去,你不會武功,我好歹從小在渾人堆裏練武長大,我可以保護你。”
聽她這麽說,白商忙握住她的手,嚴肅道:“你聽我的,不要摻和這檔子事。”
沈瑞葉也道:“王女,此事确實非同小可,就算要去,也應當是我去……”
素律不解,問道:“你去?為什麽是你去?”
為什麽?
白商與沈瑞葉登時叫這個問題難住了。
素律并非有意去問,只是話趕話問到了這裏,原本是随口一問,可眼下一看二人神情如此不自然,心中登時起疑,當即望着二人道:“你們二人,好不對勁……”
沈瑞葉心中驚詫,忙抱拳道:“是臣仰慕公主。”
素律愣了愣,看了眼前二人半晌,忽而笑了。
笑罷,又歪頭看了兩眼,又笑了,道:“你們,你們……我之前怎麽沒看出來,嗷~怪不得商商進了大理寺獄之後,沈将軍會那樣捉急,原是如此?”
見她沒有多問,只是調笑,白商便也暗中放下心來,想着日後再找一個時機告訴她。沈瑞葉在另一側笑着撓撓頭,沒有再言語。
三人在一塊石上坐了半天,素律絮叨了半天,頓感口幹舌燥,才起身想着去前頭拿點水來接着敘。
只她才一起身,白商和沈瑞葉也登時發覺日薄西山,時候不早了,也緊跟着起了身往前頭走。
那邊白昭和沈竹依舊商讨得火熱。
白商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顧棠,問道:“顧将軍,可有結果了?”
顧棠皺着眉搖了搖頭。
就這一件事上,白昭怎麽都不肯松口,不肯讓白商前去犯險。
白商犯了難,既知曉白昭是擔心自己,又知曉這件事只能自己去做,一種責任感忽然就湧上了心頭。思忖半晌,白商轉頭對沈瑞葉道:“小葉子,我餓了,你去幫我找些吃食。”
沈瑞葉利索地打開随身攜帶的布兜,掏出了一塊兒餅遞給她。
白商搖了搖頭,“我不想吃這個,你去問問随行的夥夫可有好吃的。”
沈瑞葉應下,轉身離去。
素律取罷水正來尋白商時,路過七嘴八舌讨論的白昭與沈竹二人,不由得撇了撇嘴,将水先遞到他們面前,“你們喝點水吧,再讨論下去,我怕你們幹死在這裏。”
白昭接過水袋仰面喝了一口,順勢斜看了她一眼,正好看見她背後一輪紅日綴在山頂,染紅半邊天的的景象,道:“天色太晚了,不如山路肯定行不了,只能走另一條路了。”
正說完,忽然一陣騷亂之聲傳來。
東北方馬隊之中,馬匹嘶鳴揚蹄,煙塵滾滾,亂作一團。
一個淡黃色的身影一躍上馬,一騎絕塵,正往那山道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