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身在窮境,便有許多不想為也要為之事。

此事容不得白商拒絕,白商也不想為難眼前這個可憐的小丫鬟,便起身跟着她去了。

整個城主府并不刻意點燈,

小丫鬟提燈帶路,別院門外已有兩個魁梧的皇城衛手握腰劍等候在側。

走在路上,夜風拂身,白商頓覺冷了幾分,默默摟着雙肩,沒有言語。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丫鬟手裏的燈只勉強照亮地面,白商看不清走到了何處,跟着丫鬟的腳步。

半晌,丫鬟終于在一處門前停下,白商接着燈光望了望,面前是兩扇朱紅的大門,與方才的別院構造十分的相似,也當這裏是一處別院。

兩個皇城衛開了門,便再沒有跟來,白商跟着小丫鬟一道往裏走着,眼見那一道燈影搖搖晃晃,忽然滅了。

小丫鬟驚呼了一聲,四肢登時麻木在原地不敢亂動。

四周烏黑,沒有看守,身邊是一個看起來剛哭過的小丫鬟,白商此刻一點都不害怕,只覺得是天賜的良機。

她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丫鬟的肩膀,丫鬟登時被吓了一跳。

“你叫什麽名字?”

這一聲當真是傾盡溫柔,如水一般的溫和。

丫鬟顫顫巍巍,方才哭過的嗓音此刻更加的哽咽。

“奴婢,名叫小雯。”

“小雯,你不要害怕,你可知曉我是誰?”

“您,您是,大,大寧國的公主殿下。”

小雯似是害怕得緊了,才問了兩句登時又哭了起來,說話結結巴巴。

白商心道她也并非什麽虎狼怪物,怎麽就這麽害怕?于是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小雯的肩膀,問道“你為什麽哭呢?”

小雯忙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吸着鼻子說道:“殿下,奴婢是怕黑吓着了,此處往前便是您要去的地方,奴婢不相送了。”

白商嘆了一口氣,深知已經無法從她口中探出什麽,遙遙望了眼前處點了燈火的那一隅,沒有再續問,朝着那一處走了過去。

身後丫鬟的哭泣聲仍然沒有停止,白商心中煩悶,不知道其間究竟有什麽玄妙。

走近了那一隅,白商才發覺那不過是一個書房,書房內燈火通明,門前潔淨,應是有人常住。

不過,直到如今白商都未曾聽到關于繁州城城主的一點消息,這別院之中也都被皇城衛掌控,那麽,城主去了何處?這書房裏又住着誰?是住還是被關押在此呢?

她心中想着,走上前去,門窗上映照着屋內人的影子,長袍束冠,應當是一個男子。

白商低聲問道:“初來此地,不知閣下深夜邀我前來有何貴幹?”

門應聲而開,一道聲音也随即響起。

“進來吧。”

這是……

聽見這個聲音,白商腦中猛然嗡了一聲,這……正是安王的聲音。

可轉念一想,白安在此似乎也并不奇怪了。

四皇子白安,自腿殘之後,便甚少有人在提及皇位的時候提及他。皇上是何等人?乃是九五至尊,一個國家的最高掌權者,在世人眼中,一個皇帝不說樣貌要如何标致,才學要如何豐富,至少要健全,才能不為天下人所恥笑。而安王弟弟韻王璀璨奪目,當時深得聖心的白廷上不曾壓他一頭,由此,世人便再不會将他與皇位聯系在一起。

是以,當大家不明白丞相為何挾持白安,白昭才會認為丞相要一個傀儡皇帝。

但白商卻不這麽認為。

瘸子不能當皇帝?這是天下人的看法,白安本人可不一定這樣想。

白商走進書房內,果真看見白安在椅子前站着,見她進來了,彎腰坐在椅子上,對她招了招手,“商商,來陪皇兄下一盤棋。”

白商微微欠身,正要行禮,又聽他道:“眼下不是在宮中,何必拘禮呢。”

确實并非在宮中,只是眼下繁州城都快成了白安的宮殿了。

白商心中十分想笑,但終究沒有。

方桌上有一盤下到一半的殘棋。

白商坐下,伸手執起黑子,擡眼望了望白安。

白安雖不曾在皇子之中脫穎而出,但終究繼承了他母妃的美貌,長如清風明月,此刻纖長的二指撚着一顆白子在手中摩挲。他人生得白,相較之下,那白子竟然遜了三分顏色。

“從前在皇宮裏,早便聽聞你的棋藝了得,卻始終不得時間與你對弈,如今倒是有時間了。”

“皇兄說笑了,也不過三日時間罷了。”

白安勾了勾唇,卻一點戲谑都不見,笑起來當真是一個哥哥對妹妹一般該有的溫和和寵愛。

只是,看着眼前之景,白商卻陡然想起了白廷在皇宮中發兵不成的那日,他站在宮牆迎風而立,看着銀林輕飄飄地落下來。

或許那時白安便已經和丞相勾結了?

白商在自己腦中自然尋不到答案,她伸手正準備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盤之中,卻陡然發現,這一局棋……很有意思。

“皇兄,此局看似殘局,卻勝負已然分明。”

“是麽?”

白安說着望棋盤上看了一眼,緊接着伸手捶了捶自己的頭,“我還真沒看出來,呀,确實是勝負分明。”

白商笑了一笑,問道:“皇兄邀我對弈,卻擺出這樣一盤棋來,究竟何意?”

白安沒有應聲,只是默默伸手将白商面前的一粒黑子拿了過來,緊接着夾着一粒白子換了上去。

只此一子,原本死絕的棋局,卻忽然多了許多條活路。

燭盞将棋子拉出長影,白商定定的望着白安,一言不發。她眼神之間的探視全然沒有隐藏,暴露無遺。

白安輕道:“如此,便是殘局了。”

如此,白商了然,若棋局為當下的情勢,黑子便為李如鳶,白子便為淩衍。一個被捏在手心裏,另一個深入戰局,一切尚未結束,自然是殘局。

但她伸手绾了绾耳發,“皇兄請恕罪,我着實不明白。”

白安輕笑一聲,兩指在桌子上有節奏的敲擊着。

“你我也算是兄妹一場,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哦?為什麽?我以為皇兄會很想殺我。”

“國舅夫人在丞相手中,靈軍随時聽從他的調遣,勝負已分,我不想看你送死?”

白商望着他道:“那我該如何逃脫?若是丞相知曉的話,該當如何?”

白安立刻道:“他不過是想逼韻王撤兵,贏得徹底罷了。即便沒有你,他一樣會贏。這個地方很大,你往東南角去,可以見到一顆枯樹,枯樹是一處狗洞,只是要委屈妹妹了。”

“當真?”

“當真。”

白商心底忽然升起一絲奇怪的感覺,或是愧疚或是憐憫,她疑目望着白安,卻始終消除不了。

白商對于白安的了解太淺了,甚至不如了解素萍了解的多,是以無法拆解,在這個落錯一子滿盤皆輸的關頭,白安的行徑,究竟是為了什麽。

但她想了半天,自己為白安找了一個好理由。那便是,不願勝之不武。

想罷自己笑了笑,覺得這個理由格外的幼稚。

她笑着對白安道:“多謝皇兄。”

*

夜色深深,明月淺出,小雯依舊在來時的路上不曾走。

白商出來,用從書房之中帶出來的一盞燭燈重新将小雯手裏提着的燈籠引燃,二人便一齊往回走,皇城衛照舊跟在後頭。

小雯将白商送到別院閣中,便要離開。

白商想了想,輕聲喚道:“小雯。”

小雯提着燈轉身,面上仍然是哭出來的紅潮。

“殿下,還有什麽事嗎?”

白商沒有什麽顧忌,一下子坐在了閣前的臺階上,朝她招了招手。

“來。”

小雯拎着燈籠又忸怩地走到她面前。白商拉了拉她的手道:“坐吧。”

小雯剛要推脫,但耐不住白商的拉扯,終究與白商并肩坐在了臺階上。

白商将下巴靠在膝上,手上不自覺地薅着臺階前的枯草,随口問道:“你今年多大呀?”

小雯照實回道:“奴婢今年十五歲。”

“那也是剛及笄呀,與我宮裏的一個小婢子一樣呢,長得也像,一樣的可愛。”

小雯羞紅了臉,縮了縮脖子,試圖用前頭的衣裳擋一擋臉。

“殿下謬贊了,哪裏有什麽及笄不及笄,不過一輩子為奴為婢罷了。”

“怎麽會呢,丞相不放你成親嗎?”

小雯忽然結巴了起來,“奴,奴婢不是丞相的婢子。”

“哦?”

白商總算聽到一些苗頭,問道:“那你是誰家的婢子?”

提到這裏,小雯忽然哭了出來,淚水怎麽也止不住,“奴婢是元老爺家裏的婢子。”

“城主?”

“正是。”

小雯說着,将臉往膝上一埋,哭得稀裏嘩啦。白商親昵地摟住她的肩膀,輕輕摩挲着,道:“怎麽哭成這樣,是發生了什麽事嗎?這麽難過。”

小雯沒有擡頭,哽咽道:“自丞相來此之後,我們家老爺便不見了蹤影,今日在河邊尋到了他的屍體……老爺對我們一家恩重如山……可是卻……”

原是如此,白商忽而恍然大悟,難怪不曾聽到一點關于城主的消息。

“看來丞相真不是什麽好人呀。”白商喃喃。

小雯忽然擡起頭,神色有些激動。

“殿下,您是不是也認為是丞相所為?”

她哭出了許多汗,額上的頭發粘膩且淩亂。

“不然呢。”白商順着她的話說道:“丞相來此之前,繁州城是否還算太平?”

小雯點點頭道:“丞相來此地之前,雖然已經寧國已經開打,但是繁州城還算安寧,城主也還安在。自城主為丞相開城門之後,便……”

說到此處,她忽然驚呼一般的張開了口,雙眼瞪得厲害,顯然是想到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白商見狀,也不再暗中指引,只嘆氣道:“你心中既然有猜測,那也必然有你自己的原因。只是,你千萬不要妄圖報仇。”

小雯聽了登時激動起來,“為什麽?”

“因為在這虎穴狼窩之中,身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首先要做的,一定是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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