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李如鳶問完,卻仿佛知道了答案一般塌了肩膀。

眼前的這個人是大寧尊貴的公主,在宮中蟄伏多年,高瞻遠矚,掌得了奇戎兵,殺得了兄弟手足。

而李如鳶曾經自認與白商交情甚好。但如今卻突然看破,只是因為他們之間并無利益牽扯,沒有牽扯便沒有矛盾,沒有矛盾便可以一直做朋友,哪怕她是君,她是臣妻。

白商長久地沉默了。這樣的沉默讓李如鳶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會,你會像舍棄銀林那樣的舍棄我,更甚者……你會像殺了白廷和白青那樣殺了我,是不是?”

李如鳶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紮過來,只是這把刀子紮過來的時候,已經帶上了她自己的鮮血。

她自己也很不好受。

鋒利的目光在白商身上來回的切割,白商沒有動,心甘情願的受刑。

她背上的傷還在泛痛,腦中亂成漿糊,無奈地閉了閉眼睛,出口的話十分虛弱。

“你是怎麽知道的這些事。”

然而剛問出口,她便後悔了。

杜允何等精明,既然将李如鳶父兄的事情告訴她,将這些事情再告訴她,來離間她們,簡直是再輕易不過的事情。

而李如鳶……說不定她現在當她是一個十分絕情的人。

李如鳶還沒有開口,閣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白商警惕地往床帳旁躲了一躲,李如鳶收起情緒,問道:“誰啊。”

“夫人,是奴婢。”

是另一個丫鬟小紅的聲音,李如鳶輕輕拉開門,用門扉遮擋了白商的身影。

“你來幹什麽?”

“夫人是時候喝保胎藥了。”

自李如鳶被杜允挾持至此,舟車勞頓,情緒起伏太大,前幾日竟然隐隐見了紅,郎中說她有滑胎之勢,因此日日都要喝藥保胎。

她人在杜允手裏,為了拿捏靈軍,杜允自然不敢讓她怎麽樣。

李如鳶喝了藥,正打算将小紅送出去。

卻忽然聽見一陣悶響。

白商舉起一旁的木椅,将小紅打暈在地。

“你……”

“沒時間了。”

白商嚴肅道,伸手便扒了小紅的一身衣裳,遞給李如鳶。

“換上它,跟我走,我答應了淩衍要救你,就一定要救你出去,否則……”

“否則他不會出兵幫你。”

李如鳶嘆了口氣,擡眼望着上頭的橫梁木忍淚,片刻後點了點頭,“好,我跟你走。”

換了衣裳,便正好到了皇城衛交接的時候,別院前頭果然空無一人。

白商拉着李如鳶從正門出去,往白安所說的東南角枯樹旁走。

李如鳶如今身子有五個月了,顯了懷越發笨重了起來,前些日子胎兒的情況不好,只能慢慢走着。

說實話,白商自己心中也格外的忐忑,她讓小雯去探查過東南角枯樹底下,确實有一個不小的狗洞。

但那狗洞通往哪裏?她不知曉。

李如鳶忽然腳下頓了一步,指着她的後背道:“商商……你流血了。”

白商方才精神緊繃,此刻突然松懈下來,才感覺到後背撕裂一般的疼痛……傷口裂開了,滲出的血透過包紮的白絹,在衣裳上洇出鮮紅的痕跡。

但眼下根本沒有時間去管,白商咬了牙,拉着李如鳶不管不顧的往枯樹底下走去,那枯樹已經在眼前了。

而這時,身後已經追上來了十幾個皇城衛,他們速度很快,腳下的地面被他們的步子震得顫動。

到了枯樹底下,白商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便已經看見他們的身影。她将李如鳶往前推了一把。

“你先過。”

李如鳶怔了一怔,“你呢?”

“你出了這裏,一路往前,我會在此處放鳴镝,白昭他們會來接應你。”

“那你呢?”

李如鳶一把抓住白商的袖子,不經意間觸碰到她手上的傷處,她疼得皺了皺眉,緊接着伸手将李如鳶的手指掰開,又将她往狗洞前推了一推。

“不要管我,你快走,他們快追上來了。”

李如鳶被她推搡着出了狗洞,卻再次攥住了她的手臂。

白商忍痛跪俯在地上,隔着一個狗洞看見李如鳶髒兮兮的臉。

“如鳶,我知道或許現在在你心中,我不是什麽好人,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舍棄你,也更沒有想過殺你。”

李如鳶悵然落淚,白商已經抽回了手,起身望着前方趕來的皇城衛,将鳴镝放上了天,旋即轉身朝南邊奔去。

皇城衛首領看着眼前突如其來的鳴镝,登時如臨大敵。

“追!”

朝着白商的方向追了過去。

*

白商一路逃竄,背上的傷口早已裂開,明顯可以感覺到泂泂的鮮血順着脊背往下流竄,那一股令人惡心的粘膩感頓生。

身後皇城衛追得很快,已經将她逼至末路。

天高雲淡,天光明朗,白商擡了擡眼,看見樹梢刺眼的陽光。

“殿下,束手就擒吧,也好免些苦吃。”皇城衛首領在她身後叫嚣。

“多謝提醒。”

白商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不必了。”

轉身便往一側池中投去,池中水冰冷刺骨,将白商幾乎迷蒙的神志激醒。

岸上的首領見此有些踟蹰,一側的皇城衛走上前來低聲問道:“将軍,還要追嗎?”

那首領面色變了一變,低聲道:“過一刻再去報給大人,就說殿下投河自盡了。”

“那……若是。”

“廢什麽話?”

首領冷聲,捏了捏腰上的佩劍,“出什麽事,我擔着。”

*

繁州城側,河流縱行,河岸邊柳樹抽芽,随風而擺,河中游魚歡快。

白昭未曾領兵,靜靜等在這裏。

素律與沈瑞葉一人各乘一騎行在左右。

素律仍然穿着白昭的舊衣,寬大衣裳裹襯出纖瘦的軀體,露出纖細的脖頸。

但豔陽當空,曬得不行。

素律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問道:“白昭,你怎麽知道今日商商會想方設法出城。”

白昭沒有回頭,望了望眼前搖擺的金柳。

“直覺,既然我與那狗賊約定了三日,商商必定不會逾期,這是默契。”

“默契,真的有這麽靈?”

素律嘟着嘴,轉眼看向沈瑞葉,問道:“你告訴我,真有這麽神奇。”

烈陽之下,沈瑞葉皺着眉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白昭回頭看了他一眼,眸中沒有色彩。

沈瑞葉知曉,這是他還在生氣。

不過沈瑞葉倒也沒有脾氣,畢竟他自己也很怨自己在那樣一個險絕的情況下,讓皇城衛帶走了白商。

沉默之際,一聲厲響劃破長空,将沈瑞葉的思緒拽了回來,他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幾乎有一些失神。

那是鳴镝的聲音。

“走。”

白昭喊了一聲,沈瑞葉沒有猶豫,策馬往東邊狂奔而去,兩側物景登時掠過成影。

然從鳴镝方向過來的那一人,卻非白商,而是李如鳶。

李如鳶自從狗洞中出來,時走時小跑,加上身上并未全好,此刻已然精疲力竭,眼前物景重影,逐漸模糊,癱倒在地。

沈瑞葉翻身下馬将她抱起,身後白昭已然趕到。

“商商呢?”

沈瑞葉面如死灰,一言不發的搖了搖頭,将李如鳶放在了馬背上。

地上的白草叫馬蹄踩出碎聲,悉悉簌簌的。

“啊!”

素律大叫一聲,望着李如鳶的身下,顫聲道:“有血……”

沈瑞葉登時怔住,劍眉橫起,低下頭才望見自己手上也滿是鮮血,再看李如鳶的裙擺,一滴滴血落在馬背上,看得人心底發毛。

他亂了陣腳,愣在馬上,不知曉應當如何。李如鳶是淩衍的妻子,倘若她有什麽閃失,将直接影響到整個大寧。

白昭看了也是心驚肉跳,“這該怎麽辦?”

素律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她努力提了一口氣穩了穩,“現下當務之急是确保她的平安,找一個郎中給她看看,快走。”

素律面色冷靜地說完這些話,轉而将自己馬上的軟墊掏了出來,遞給沈瑞葉。

沈瑞葉這才穩定了心神,兩腿夾了馬肚,驅馬往前,一刻也不敢再停留。

日轉西南,霞色愈濃。

白昭從沈瑞葉離去處撤回了目光,轉而往遠處望去,沒有講話。

卻忽然感受到自己手被什麽東西勾了一勾。

素律站在他身側攥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要難過,既然如鳶已經出來了,又有鳴镝之聲,商商必然無事。”

素律此人便是如此,無論如何也能在艱難中尋到一點僥幸,用她的話來說,有時候人就是為了這一點僥幸而活的。

青天下,白昭衣袍在風中搖曳,他微微颔首,但素律依舊從他面上看不見一絲開懷。

*

繁州城上風烈,皇城衛的軍旗在風中獵獵飛舞,隐約發出铮铮之聲。

杜允看着将熄的天色,心中的不快愈發重了,喚來一個小兵前去傳話。

小兵得了他的話,站在女牆邊上,往下大喊:“三日之期漸到,羽軍再不退兵,人質便保不住了。”

一陣風将地面上的枯葉刮得飛揚起,而羽軍陣營中,沒有人站出來回應。

顧棠坐馬執缰,望着眼前成千上萬的軍隊,沉聲問一旁的沈竹道:“你當真不打算保公主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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