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崩壞之路(二十)

第20章 崩壞之路(二十)

◎纏狐◎

賀蘭雪走進寝殿,就察覺到了寝殿與以往不同的地方,他冷淡的視線掃了殿柱一眼,走到床邊,坐下,将自己昨晚沒看完的書從枕頭底下拿出來,開始慢條斯理地看書。

殿內安靜極了,除了翻書聲,就再沒有其他聲音。

明萊躲進賀蘭雪的櫃子裏,躲的時候沒發覺,躲進來才發現,這一整個櫃子,都是賀蘭雪的衣服。

明萊後知後覺,他躲進了賀蘭雪的衣櫃裏。

賀蘭雪不知道在幹什麽,整整一個時辰,他都在看書,好像除了看書,他就沒有其他愛好一樣。

明萊昨晚沒有睡覺,此刻坐在賀蘭雪的衣櫃裏,竟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賀蘭雪的衣櫃很大,躺兩個人也絲毫沒有問題,明萊本來想再堅持一下的,他就不信賀蘭雪還能看兩個時辰,可不知道為什麽,肚子裏安靜的孩子突然動了起來,好像感知到什麽一樣,興奮地動起了自己的小手小腳。

明萊擡手熟練地安撫孩子,一邊給肚子裏的孩子輸送靈力,一邊注意觀察外面的賀蘭雪。

而賀蘭雪還在看書,如果明萊看得見,他就會發現,從始至終,賀蘭雪看書的動作就沒有變過。

安撫了孩子大半個時辰,孩子安靜的睡了,明萊掙紮了一下,也跟着睡了過去。

賀蘭雪放下書,起身朝殿門外走。

第一天的論道會結束了,賀蘭雪再次回到寝殿,他身上沒有絲毫疲倦的痕跡,神色還是那樣冷淡。

他坐到床邊,再次拿起了那本書。

明萊是深夜回到蘭茵小築的,他把白绫解下來,坐在案幾旁,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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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雪居然已經是大乘期!

明明他被關進荒海之前,賀蘭雪還是個化神散人,三年……三年他就從化神散人到了半步飛升之境的大乘期。

他是吃了多少靈丹妙藥,還是攻略者的氣運已經好到天道可以不顧常理,讓他三年就能從化神跳過練虛、合體,直接成為大乘期修士。

明萊指尖陷入掌心,氣息不穩,現在的賀蘭雪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完成系統的任務?

難道這個世界要失敗了嗎?

有那麽一瞬間,明萊想,放棄算了,反正這是系統的任務,又不是他自己想做的任務,大不了去懲罰世界走一趟。

可是想到自己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明萊又振作了起來,他就不信,賀蘭雪會沒有弱點。

第二天,明萊再次去了明光殿。

這一次,他順利地從枕頭上拿到了賀蘭雪的發絲,正打算布下幾個小陣法的時候,賀蘭雪從殿外走了回來。

這一次,賀蘭雪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在他身後,幾個背負長劍、眉心有敇紋的弟子一語不發地跟着。

幾個弟子走進殿內,微微一怔,互相看了一眼,然而掌教沒有說話,幾人也不好出聲。

賀蘭雪走進寝殿,手捧着一個雕紋精致的黑色劍匣走出來,他看了幾個弟子一眼,皺眉道:“素焉呢?”

為首的大弟子道:“素焉師姐聽聞雲溪有狐妖出現,一刻鐘前已經出發了。”

賀蘭雪不再過問,而是把手中的劍匣遞給大弟子,淡淡出聲:“這劍名為“驚蟄”,是瑤光的本命劍,可拿此劍尋人。”

大弟子作揖道:“是,掌教。”

“去吧。”

幾個弟子轉身離開,賀蘭雪看着幾人的身影,不知想到什麽,轉身走進殿內。

殿裏空無一人,連透過窗棂灑進來的日光都透着一種清冷的感覺。

賀蘭雪走到床邊,随手拔出一柄劍,眼神一凜,揮劍向不遠處的櫃子,直接把衣櫃劈開。

滿地碎屑和衣物的碎片,可就是沒有人。

賀蘭雪垂下眼,看着雪白劍身上自己的倒影,好一會兒道:“跑得倒是快。”

明萊回到蘭茵小築,胡十七還沒有回來。

他坐到床邊,把賀蘭雪的發絲拿出來,放進一塊空心的木頭裏。

九尾天狐的傀儡術,他倒要看看,賀蘭雪能不能掙脫。

沒多久,胡十七回來了,他神神秘秘地對明萊說:“哥哥,你猜我打聽到了什麽消息?原來北元宗上任宗主沒有退位,而是已經死了,就是因為他死了,賀蘭掌教才接下了北元宗。而且,聽說北鏡宗主的死跟賀蘭掌教有關,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的少宗主素焉跟賀蘭掌教關系一點也不好,經常有弟子看見他們争執。”

“哥哥,你說會不會北鏡宗主是被賀蘭掌教逼死的?”

明萊蹙眉:“這些都是你從哪裏打聽到的?”

賀蘭雪逼死了北鏡?

怎麽可能,當年的北鏡,可不是“原身”記憶裏的修煉狂人北鏡,而是跟賀蘭雪一樣,從主神空間出來的人。

說賀蘭雪逼死了北鏡,倒不如說真正的北鏡早就死了。

“修士裏早就傳遍了,北元宗裏也有這個傳聞,就是沒證據,大家都不敢亂說。”

明萊道:“賀蘭雪沒理由對北鏡出手,”他擡手扶了扶刺痛的額頭:“我雖沒見過賀蘭雪,但賀蘭雪曾以一己之力從魔道妖人手中救下整個北元宗,如此君子,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賀蘭雪是不是君子明萊不知道,但明萊知道,賀蘭雪來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讓素焉得到幸福。殺死北鏡,對他有什麽好處?

讓素焉恨他嗎?

胡十七見明萊頭疼,連忙道:“哥哥,你怎麽了?怎麽突然頭疼起來了?”

難道是夜裏寒氣太重,得了風寒?

明萊道:“只是修煉有些不适罷了,無礙。”

其實是剛剛使用了禁術,禁術反噬。

胡十七将信将疑,當晚,他去藏鹿峰拿了許多補品回來。

明萊沒辦法跟胡十七說自己使用禁術的事,只好一邊喝藥一邊強忍禁術的頭痛。

一連幾天過去,論道會到了尾聲,明萊本就不是為了論道會而來,一天都沒有去過。而為了不讓人懷疑,胡十七倒是天天都去,每天準點出門,準點回來。

這一天,胡十七回來跟明萊說,賀蘭掌教這幾天不知怎麽了,好像修煉出了岔子,需要閉關,論道會要提前結束。

明萊撫摸着袖子裏的傀儡木,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這一次,如果他沒能成功取到賀蘭雪的心頭血,那麽等待他的,絕對是賀蘭雪的報複。

為了不牽扯到胡十七,在論道會結束的時候,他沒有跟胡十七下山,而是用了一個紙人代替自己,跟胡十七下山。

他的紙人術時間有限,只能維持三個時辰,等到了山下,胡十七就會發現,跟着他一起下山的不是他,而是一個紙人。

北元宗裏其他宗門的修士都已經離開,青城山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清。

明萊垂袖靜坐在“原身”寝殿的床上,等待絕佳機會的到來。

“原身”跟素焉的寝殿,自從他被關進荒海後,就再沒有人來過,這裏四處爬滿了蜘蛛網,床上、櫃子、矮幾上,全都是厚厚的一層灰塵。

也許這裏不是個臨時居住的好地方,但對明萊來說,這裏絕對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夜色深沉,殿裏漆黑一片。

一只冰藍色的蝴蝶從窗外忽閃忽閃地飛進來,落到明萊指尖上。

明萊低下頭,烏發滑落肩頭,他聽到了蝴蝶“說話”的聲音。

它說,賀蘭雪重傷,境界跌落,現在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明萊也覺得這是絕佳機會,身受重傷、境界跌落,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他收起靈蝶,起身,向殿門走去。

滄瀾峰上無人把守,明光殿裏,身受重傷的賀蘭雪坐在案幾上,單手撐着額頭入睡。

微弱的燭光落在他俊美的臉上,顯得薄情又迷人。

賀蘭雪緩緩睜開眼,對于明萊的到來,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不,是驚訝的,驚訝的是,他沒想到來的人會是明萊。

“瑤光?”賀蘭雪皺眉:“沒想到你從荒海出來,還敢回來這裏。”

明萊眼覆白绫,披着遮掩身形的狐裘披風,烏發半散半攏,一張臉雪白得晃眼,也漂亮得晃眼。

在賀蘭雪的印象裏,“瑤光”一直是位冰雪般的人物,雖然做的盡是些龌龊事,但不可否認,對方的樣貌很能欺騙人。

但面前這位“瑤光”,臉色過于蒼白,身形過于纖弱,安安靜靜地站在殿中,被燭火微微照映,好似一位即将融化于冰天雪地裏的冠世美人。

憂郁、平靜,帶着些許漠然。

不像是專門來尋仇的,倒像是路過突然來尋仇的。

賀蘭雪仔細看他的臉,明萊“看”過來,對上他的視線。

“尋仇?”賀蘭雪動作未變,音色嘲諷:“就憑你?”

明萊不欲與他多言,緩緩擡起右手。

賀蘭雪不愧是攻略者,即便是身受重傷,境界跌落,也能跟身為元嬰修士的明萊打得有來有回。

但很不幸,明萊今天是有備而來,不管賀蘭雪出多少殺招,都有紙人幫明萊抵擋傷害。

而賀蘭雪就慘了,傷上加傷,身上幾乎就沒有好的地方。

明萊取了他的心頭血,直接用傀儡小人代替他對付賀蘭雪。

傀儡小人是明萊用賀蘭雪的發絲做成的,雖不及血液來的好用,但足以對付現在的賀蘭雪。

賀蘭雪看着面前化形成自己的傀儡小人,臉色微變。

傀儡術?

不,不是一般的傀儡術。

傀儡小人不管是身法還是殺招,處處與賀蘭雪一樣,從某種程度來看,它就是另一個賀蘭雪。

自己跟自己打,賀蘭雪打得別提有多難受。

他能預判傀儡小人下一步的動作,傀儡小人也能預判他的預判。

直到天亮,被削了一只胳膊的傀儡小人才耗盡靈力,變回自己原本的傀儡木模樣,掉在地上。

賀蘭雪渾身是血,他以劍撐地,臉上盡是殺意。

“……瑤光,很好。”

賀蘭雪遭到刺殺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青城山地界,明萊雖然取到了賀蘭雪的心頭血,但他下一步還要尋昆侖玉,因此出了北元宗,他就買了輛馬車,試圖馬上離開青城山地界。

但北元宗早已用結界封鎖了整個青城山地界,除非會遁地,否則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青城山。

明萊看着不遠處城門口的北元宗弟子,果斷讓車夫回頭。

明萊又回到了原來的客棧,他閉門不出,但即便他閉門不足,四面八方的消息也還是向他湧來。

“聽說這次刺殺賀蘭掌教的人,是素焉少宗主的道侶,瑤光。”

“什麽道侶,都和離好幾年了,人家北元宗認不認還不一定。”

“要我說這個瑤光真是壞事做盡,三年前那件事,大家都知道吧?就是這個瑤光做的,他勾結魔道妖人,想要奪權,要不是賀蘭掌教路過,只怕現在的青城山,要改為魔山了。”

“就是,北鏡宗主不是把他關在荒海了嗎?他怎麽又出來了?”

“誰知道呢,他們這些修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

“他這次出來是尋仇吧?北鏡宗主關了他三年,他不得要殺光整個北元宗?”

“希望賀蘭掌教快些好起來,把瑤光這個小人抓起來,關荒海一千年。”

明萊聽得煩躁不已,就在他思考要怎麽出青城山地界的時候,又一個消息傳來。

素焉回來了。

是了,素焉比任何人都要恨“周明萊”,周明萊逃出荒海的消息傳開,她怎麽可能不回來。

為了避開素焉,明萊離開客棧,住進了山林裏。

山林裏全是參天大樹,因為日光透不進來,顯得很是陰森。

明萊給自己找了個山洞,打掃幹淨,鋪上被褥,倒也住得清淨。

他打算過陣子再離開,過陣子,鎮上就不會再有“周明萊”的任何消息,賀蘭雪作為一宗之掌教,也不會有這麽多時間來通緝他。

明萊住了三天,第四天,他正打算出去撿點樹枝,剛走出山洞,天空黑壓壓的出現許多禦劍的劍修。

這些劍修面前,一位身着藏藍色道袍,十分年輕俊美的修士憑空而立。

明萊對殺意十分敏感,他雖然看不見面前有多少人,但從這些殺意來看,整個北元宗,起碼來了三分之二的人。

看來賀蘭雪是真的很恨他,不惜帶了三分之二的人來殺他。

可惜了,要是金丹破裂之前的他,可能會害怕,但現在的他,只覺得來的人還不夠多。

“尋仇?”明萊冷笑一聲,把這句話還給了賀蘭雪:“就憑你?”

賀蘭雪在半空中,衣訣翩飛,他陰沉着一張臉看底下的明萊。

“瑤光,你刺殺我一事我不計較,但你私自逃出荒海,我必須把你抓回去。”

抓回去?

上次有千重救他,這次進去又有誰會救他?

明萊雙手交叉擡起,兩個傀儡小人出現在他手中,他對賀蘭雪冷道:“我倒要看看,這次你要怎麽躲。”

話落,傀儡小人落地,轉瞬化形成了兩個面容年輕俊美的賀蘭雪。

天上,劍修中,幾個長老一陣騷動。

其中一個看着地上的兩個“賀蘭雪”,沉聲道:“果然是九尾天狐的傀儡術。”

世上傀儡術千千萬,能使出“無我有術”的,除了九尾天狐,就是九尾天狐。

“沒錯,是九尾天狐。沒想到世上還有九尾天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老三,這九尾天狐給老夫煉丹,你沒意見吧?”

“哈哈哈,我當然沒意見,只是大哥,用九尾天狐來煉丹,會不會太奢侈了點?”

“九轉還魂丹,一點也不奢侈。”

“九轉還魂丹啊,大哥,那我們可說好了,煉好之後,小弟我要三顆。”

賀蘭雪微微側臉,剛才還在讨論“九轉還魂丹”的兩位長老直接被掀飛了出去。

“掌教,你!”

剩下的一位長老正要說話,賀蘭雪看了他一眼,僅剩的一位長老同樣被掀飛了出去。

他施施然落地,落到明萊面前。

明萊退後一步,咬破指尖,口中念咒,指揮兩個傀儡小人攻向賀蘭雪。

賀蘭雪傷勢已經恢複,有來有回地躲避兩個傀儡小人,他對明萊道:“瑤光,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你如果不想被其他修士抓去當爐鼎,乖乖跟我回荒海。”

明萊冷笑:“你做夢。”

賀蘭雪對付過一次傀儡小人,再次面對兩個“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經驗。

明萊看得臉色陰沉不已,攻略者就是這點不好,太聰明,什麽都學得快,別人要花幾百上千年才能突破的修為,攻略者随随便便修煉幾下,就能突破別人一輩子都不敢想的修為。

明萊咬了咬牙,接連退後,施展九尾天狐的天賦技能——縮地千裏。

這次天賦技能沒有給他拖後腿,仿佛是意識到主人遭遇危險,它冷靜地把主人帶到了千裏之外的山林。

“九尾天狐跑了!”

“瑤光逃了!”

明萊一落地,整個人就冷汗淋漓地撐着樹坐到了地上,同時控制兩個傀儡小人對他來說傷害也很大,他現在頭痛欲裂,整個人恨不能縮成一團。

就在明萊撐着樹起來的時候,心口一痛,一柄劍從身後穿過他的心口,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柄烏黑的劍,劍身有精美的紋路,很熟悉,明萊這一瞬間卻想不起來。

他能想到的是,追來的不是賀蘭雪。

一道森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瑤光,你還記得我嗎?”

是素焉!

明萊艱難地轉過頭,想要看素焉一眼,就在這個時候,心口的長劍被抽了回去。

明萊擡起顫抖的手,想要捂住心口流出來的鮮血,可是不管怎麽捂,血都止不住。

他要死了嗎?

明萊倒在地上,烏發披風散在枯枝敗葉裏,像一只瀕死的鳥。

“……素焉。”

明萊痛苦地喊出了這個名字,為什麽?為什麽素焉會出現在這裏?

似是看出了明萊的疑惑,身着大紅長裙的素焉斜持長劍,冷笑地道:“因為我,一天都沒有忘記過你啊,瑤光。”

她蹲下身,從明萊長袖裏翻出一個瓷白的小瓶子,裏面裝的是賀蘭雪的心頭血。

“你就是用裏面的心頭血,來制作的傀儡小人吧?”

素焉起身,把小瓶子打開,倒出裏面的心頭血。

她轉過身:“這一劍,你我恩怨全消。”

明萊疼得蜷縮起身體,他現在連賀蘭雪的心頭血都顧不了,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會死嗎?死在這個沒有人的地方,變成一堆白骨,或者是一堆爛泥?

明萊不怕死,但他害怕肚子裏的孩子跟着他一起去死。

它才七個月,它還沒有出生……救救它,不管是誰,求求你,救救它。

就在明萊意識潰散的時候,一雙顫抖的手把他抱進懷裏,同時,源源不斷的靈力送進他的身體,原本血流不止的心口慢慢愈合起來。

“萊萊?萊萊你睜開眼,不要睡!”

是誰的聲音?

明萊努力睜開眼,想要看清抱着他說話的人是誰,可努力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看不見。

他擡起手,一只蒼白的手把他的手握緊,這樣的動作,這樣的氣息……明萊想起來了,他漂亮無神的眼睛落下淚來。

明萊道:“千重,你怎麽才來。”

到現在他才發現,他好想千重,他真的好想千重。

明萊再次醒來,他喊了一聲:“千重。”

千重就坐在他身邊,一夜未離,他把明萊扶坐起,低聲地道:“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地方?”

明萊搖搖頭,醒來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他身上沒有任何不适的地方,仿佛之前素焉刺的那一劍是他的錯覺。

千重拿來狐裘披風,撩開明萊的青絲,給明萊系上,然後半跪在地,給明萊穿靴子。

“孩子很好,你不用擔心,它很健康。”

明萊低下頭,烏發的長發垂落下來,他道:“你不問我嗎?為什麽離開家?為什麽要回青城山?又是誰刺了我一劍?”

千重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只在乎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至于刺了你一劍的人,”千重擡起手,把一柄劍扔到地上:“我已經幫你刺了回來。”

明萊下意識地看向地上的劍,理所當然的,他什麽也看不見,可是很奇怪,他還記得這柄劍的樣子。

烏黑的、刻有精美紋路的一柄漂亮的劍。

原來在瀕死之時,他突然能看見了不是他的錯覺,這是不是說明,他的眼睛還是有救的?

千重讓明萊靠着床頭,起身去做飯。

明萊擡手輕撫肚子裏的孩子,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裏見過那柄劍。

剛進入任務世界的時候,他曾經用一柄劍碎了自己的金丹,原來它就是“原身”的那柄本命劍。

不到半個時辰,千重把飯菜端了進來,他把矮幾放到床上,把飯菜一一放上去,然後坐到明萊身側。

“先喝湯。”

明萊就着千重的手,慢慢地喝湯。

用完飯,千重把矮幾拿走,低下頭跟明萊肚子裏的孩子說話,孩子很興奮,不停地動小手小腳。

明萊也跟孩子說了幾句話,然後擡起頭,問千重:“我們是回家了嗎?”

他跟千重相識于荒海的結界空間,也是在那裏有了孩子,對明萊來說,那裏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千重溫柔地道:“我們不回荒海了,我在竹山建了座竹樓,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

“竹山?”

“一個離青城山很遠的地方,你放心,不會有人找到這裏。”

千重的話,總是令人這麽安心。

明萊放松身體,靠在千重懷裏,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安寧。

肚子裏的孩子八個月大的時候,明萊在千重的治療下,終于重新看見了光明。

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千重的臉。

俊美深邃的一張臉,明明是薄情冷漠的長相,看他的目光卻是無比深情動人。

明萊确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千重更愛他的人了。

明萊走出竹樓,看見面前栽滿翠竹的山谷,愣了一下。

千重從身後抱住他,輕聲問:“怎麽了?不喜歡這裏?”

明萊搖頭,他沒有跟千重說,他在青城山的幻境裏,看見過這個地方。

孩子九個多月的時候,在一個深夜裏,明萊生下了與千重的第一個孩子。

千重給孩子取名——折玉。

明萊坐在房間的搖椅上,抱着自己剛足月的孩子,溫柔地用指尖輕觸孩子的臉。

“折玉,小折玉,你要快些長大。”

*

賀蘭雪被刺殺的第三年,青城山恢複了往日的繁華安靜。

藏鹿峰正殿,幾個弟子從殿內出來,神情皆是凝重。

六年前的魔道妖人卷土重來,目标還是同一個,要素焉。

雖說如今的北元宗早已不是從前的北元宗,但如今的魔道妖人也不是從前的魔道妖人。

魔道來勢洶洶,北元宗弟子們都憂心不已。

幾個長老在正殿出主意。

“掌教如今還未婚配,不如把少宗主娶了,如此一來,那些魔道妖人也不敢向掌教您要人。”

賀蘭雪在修仙界那是什麽地位?說是正道魁首也不為過,魔道妖人敢上門找北元宗做交易,不就是覺得素焉作為前任宗主留下的下一任宗主,覺得她會礙了賀蘭雪的眼嗎?

要是賀蘭雪把素焉娶了,給那群魔道妖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問賀蘭雪要人。

賀蘭雪坐在高位,一身深玄,俊美無濤,正殿金碧輝煌,讓他看起來如日月淩空,令人不敢直視。

“此事容後再議。”

“掌教——”

賀蘭雪直接起身,離開正殿,回自己的明光殿。

明萊在竹山住了三年,人也好似被安靜撫平一般,再也激不起從前的情緒。

有時候他抱着孩子,也會恍惚地想,他的任務失敗了,不知道自己還能待在這個世界多久,一年,兩年?

明萊記得自己跟系統兌換了五年任務時限,五年,如今已是第三年了。

“父親!”

小折玉從房間裏探出頭,小小的孩子,說話奶聲奶氣的。

“過來。”

明萊坐在矮幾上,給小折玉做衣服。

折玉向明萊走去,撲到明萊腿上:“父親,爹怎麽還不回來呀?”

“想他了?”

折玉重重地“嗯”了一聲,奶聲奶氣地道:“爹說,回來會給我帶禮物。”

明萊把他抱起來,放到懷裏,小孩子長大了,有些重,明萊嘆氣道:“再過兩年,父親就抱不動折玉了。”

折玉不明白,他歪頭:“為什麽呀?”

“因為折玉長大了,父親抱不動了。”

“為什麽長大了就抱不動呀?”

明萊想了想:“因為折玉長大了,就不需要父親抱了。”

“折玉想要父親抱。”

明萊點點他的小鼻子,笑道:“小粘人蟲。好了,去玩吧,父親要給你做衣服。”

折玉被放到地上,他看着低頭認真給自己做衣服的父親,拿起一旁籃子裏的竹蜻蜓,坐到小凳子上,自己跟自己玩。

千重從外面回來,第一件事是把披風解下來,用靈力驅散身上的寒意,然後才去抱自己的兩個寶貝。

外面天寒地凍,竹樓裏卻溫暖如春,這是因為千重給竹樓布了結界。

一家人吃了晚飯,明萊抱孩子去洗澡,千重則坐在房間裏,給折玉做風車。

“爹!風車!”

明萊剛把孩子放到床上,孩子就掙紮着要下床。

“別亂動,乖乖穿衣服。”

明萊板下臉,折玉就不敢亂動了,乖乖地任由父親給自己穿衣服。

穿好衣服,折玉看向千重:“爹!風車!”

千重把做好的風車拿過來,好笑地遞給孩子:“你啊。不許玩太晚,要早點睡覺知道嗎?要是被我和你父親看見,你半夜偷偷起床玩風車和竹蜻蜓,爹以後就不給你做了。”

折玉把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折玉沒有,半夜起床偷玩。”

“還敢說沒有,是誰昨晚半夜才睡的?”

明萊跟千重都是不會慣孩子的人,該教育就要教育。

可能是因為折玉是半妖的緣故,雖然平常時看不出來,但很多地方,他都跟普通孩子不同。

折玉垂下小腦袋,可憐兮兮地道:“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有了孩子的夜晚,特別提心吊膽。每次睡覺前,明萊都要去看一眼孩子,确認他沒有偷偷起床,确認他沒有發熱,才放心地回去繼續睡覺。

寒冬過得很快,冰雪融化不久,春季到來。

春季的第一個月,是明萊的生日。千重把明萊和孩子帶出門,一家人出門踏青,逛花燈節。

“父親,這只小兔子燈籠,折玉想要。”

千重把小兔子燈籠買下來,遞給滿臉好奇的孩子。

“父親,折玉想吃糖葫蘆。”

千重拿出銅板,買了兩串糖葫蘆。明萊一串,折玉一串。

折玉拿着糖葫蘆,看着千重空蕩蕩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糖葫蘆。

明萊悶笑,他道:“吃吧,父親跟爹吃一串就可以。”

千重也笑着看他,折玉眨眨眼,小小地咬了一口糖葫蘆,甜中帶着微酸,很好吃。

明萊跟千重,一人牽着孩子的一只手,慢慢地從街道這頭,逛到街道那頭。

頭頂懸挂的燈籠各式各樣,特別精致漂亮,燈籠的火光倒映在地上,像是畫出了一個只有在話本裏才有的世界。

慢慢地,孩子困了,千重把折玉抱起來,讓他靠着自己的肩頭,右手牽起明萊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斑駁陸離的光影落在兩人身上,不分彼此。

這一次回去,明萊病了。

病來如山倒,他躺在床上,好幾天昏迷不醒,不管千重用什麽辦法,他都沒有辦法醒來。

千重坐在床頭,握着明萊的手,心裏空蕩蕩的,仿佛一顆心被人剜走了。

他茫然無措,奇怪,他這樣的人也會有茫然無措的時候。

折玉坐在小凳子上,低頭悄悄地抹眼淚。

雖然他還小,但他已經明白了什麽叫做悲傷,爹說,如果父親再不醒來,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父親。”

折玉走下小凳子,來到床頭,奶聲奶氣、小聲地在父親耳邊開口:“你睜開眼看看折玉好不好?你都睡了這樣久了,折玉好想你。”

千重聲音沙啞,他道:“萊萊,你聽到了嗎?孩子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

明萊在漆黑的世界裏,找了好久的出口。他睜開眼,臉色蒼白,卻是對握着他手的千重笑了笑。

“千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千重搖頭,他把所有的茫然無措、不安、恐懼,深深壓在心底。

“你餓不餓,我去做飯給你吃。”

明萊撐着手臂,坐起來,他伸出手,把千重抱進懷裏。

“千重,”明萊的聲音從未這樣溫柔,從未這樣認真、也從未這樣低:“如果我以後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孩子。”

千重無法想象這樣的以後,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以後,他道:“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明萊纖白的手指撫上千重俊美的臉,他喃喃地道:“生老病死,每個人都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誰也無法抵抗,神也不行。

明萊養了兩天身體,下床陪孩子做功課。他想在離開之前,多陪陪孩子,哪怕多說一句話,多看一眼。

千重就在旁邊陪着他,有時候,他會出去辦事,但是通常不超過六個時辰,每出去一次,他就會帶回來許多靈植。

明萊的身體越來越差,與之相反,他的精神越來越好。

“千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你還記得嗎?”

夜深人靜,明萊在千重懷裏,回憶過往。

都說人在臨死之前,會不斷地回憶過往,明萊想,他也不能免俗。

千重輕撫他漂亮的眼睛,低低地道:“記得。”

但他記憶裏兩人的第一次相見,與明萊記憶裏的第一次相見不一樣。

一樣的是,不管是哪一次,明萊都能讓他心動。

青城山,藏鹿峰。

幾個弟子從明光殿走下來,邊走邊說話。

“蘭章君又拒絕了婚事的提議?”

“掌教說,他已獻身大道,此生絕不會娶妻。唉,素焉師姐多好一個人,怎麽偏偏就攤上了這麽一個體質。”

“素焉師姐,掌教他打算怎麽辦?”

為首的師兄搖頭,不知看到什麽,他停下腳步:“瑤光君他……周明萊真的死了嗎?”

其餘幾人順着師兄的目光看向對峰的宮殿,沉默良久,其中一人道:“死了吧,掌教都說已将其伏誅。”

一個小弟子神情複雜地道:“走吧,別誤了正事。”

不遠處的桃林道上,賀蘭雪漫步走着,他神色漫不經心,看見對峰的宮殿,步伐一頓,才想起那是什麽地方。

周明萊跟素焉的寝宮,一個人類,一只九尾天狐,虧他們也能在一起。

賀蘭雪一步一步輕盈下山,不知來到一個什麽地方,他道:“終于到了,我的秘密基地,我藏寶貝的地方。”

竹山下起了連綿細雨,春季總會下雨,下雨的時候,天氣會變得格外冷。

明萊抱着折玉坐在案幾前,教折玉寫字。

折玉認真地寫了兩個字,擡頭對父親奶聲奶氣地道:“明、萊。”

明萊道:“不對,是折玉。”

折玉拿起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兩個字:“明、萊。”

孩子用筆的姿勢還不太熟練,寫出來的字也歪歪扭扭的。

明萊低下頭,眼底有一點水汽,但很快消失不見。

“爹!爹回來了!”

折玉放下筆,跳下椅子,牽起明萊的手,出門接千重。

千重把孩子接過來,微低下頭,親了明萊一下,牽着明萊的手回房。

“你今日回來得好早。”

千重認真地道:“因為我很想你。”

折玉擡起小臉:“還有折玉。”

千重笑道:“對,還有我們折玉。”

今天的晚飯是明萊做的,千重負責給孩子洗澡。

明萊把飯菜擺到矮幾上,身後一雙小手伸出來,抱住明萊的腿。

“父親,我洗好了。”

明萊把孩子抱起來,放到矮幾一旁,又給他盛了一碗小小的飯。

“吃吧。”

千重跟着坐下來,給明萊盛湯,他把湯放到明萊面前:“先喝湯,我看着他吃。”

折玉吃飯很乖,會自己拿筷子,自己夾菜,但就是吃得太慢了,一口飯要好久才能咽下去,等他抱着碗筷吃完,明萊已經洗完澡出來了。

“父親。”

折玉可憐兮兮地看着明萊,他碗裏除了青菜,其他的都已經吃完了。

明萊扶額,嘆了口氣:“把青菜吃了,不可以挑食。”

他身為二分之一血統的九尾天狐都沒有挑食,身為四分之一九尾天狐血統的折玉怎麽可以挑食?

小孩子要多吃青菜才能營養均衡。

折玉眼淚汪汪地吃了一片青菜葉子,千重在旁邊悶笑,他伸出手:“給我吧。下次不可以挑食,知道嗎?”

折玉舉起雙手歡呼:“謝謝爹!”

然後跳下小凳子,去籃子裏拿自己的竹蜻蜓和風車,撲到明萊腿上。

“父親,我們一起玩風車。”

明萊無奈地把他抱起來,掏出錦帕,給他擦嘴巴擦手。

折玉乖乖地任擦,擦完,他低下頭,認真擺弄自己的竹蜻蜓和風車。

明萊把他抱回房間,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坐到旁邊。

“父親,你看,風車在轉。”

明萊看着孩子手裏的小風車,很奇怪,這個風車跟他在幻境裏見到的一模一樣。

木架,轉輪,還有上面千重刻上去的符文,就像是複制了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明萊心想,也許自己當初進去的不是幻境,而是未來。

不然怎麽解釋這麽多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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