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雪歸人
風雪歸人
預警
1.人物重度ooc
2.會有有奇怪的母子(假)設定,被雷到随時退出,不要挂廁,鞠躬感謝
3.打發時間産物+碎片腦洞=胡言亂語的三流言情
4.看在1w字的份上能留個評論嗎,感謝大人們
最後,祝各位看官們新年快樂!
01
大雪落下第三天,裏德爾聽到了半鏽蝕的莊園鐵門緩慢開啓的沉重嘶吼。
昏黃的燈火在雪夜中一明一暗,讓他禁不住升起了一分戲谑的心情。他想,這樣孱弱的燈火大約不過一刻就會狠狠地摔入雪堆裏。那樣大的雪,仆從們只來得及在雪落的間隙裏掃出一條勉力通行的道路。
也不知道那人是怎麽在這個時間上了山。
沒被凍死也可能是女神眷顧。
神思恍惚間,那燈火竟然緩慢地飄入了玻璃窗的死角。
裏德爾的世界重新回歸到一片死寂。
寒風從大門猛然灌進來,他的視線這才從窗外的暴雪上轉開,燈火漸次點燃,他冷漠地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打量着這個幾乎被暴雪淹沒的不速之客。
毛呢料的鬥篷色彩沉悶,從鬥篷下露出的一張小臉更是慘白得像個精致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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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大的雪,她大約是雪妖的化身。
裏德爾挑了下眉,他覺得自己開始有了點興趣。
“伯爵,這位是林小姐,她說她是您新的中文教師。”
裏德爾歪了下頭,他記得那封應征信,他還以為敢在這種風雪天氣上山的人應當是個勇氣可嘉的男人。
是他記憶出了纰漏,還是眼前的東方小姐并沒有提到她的出身呢?
那女子倒是先開了口,聲音軟得如一只簌乎飛走的雲雀:“我叫林黛玉,來接替巴蒂先生的工作。”
裏德爾點了一下頭,這麽肆虐的雪天,也沒有要将人趕出門的道理。
“歡迎,林小姐。我是這裏的主人,伏地魔鉑爵。”
他偏頭看向一旁保持了沉默的侍從:“帶她去……三樓的客房就行。把壁爐燒熱些,讓美麗的女士凍着可不是莊園的待客之道。”
“對了,林小姐。這兩天我會有點忙。”他轉頭看向黛玉:“城堡裏所有房間你都可以去,除了三樓西側走廊盡頭的那一間。”
02
壁爐裏通紅的火焰徹底隔絕了屋外的嚴寒,黛玉洗了個澡,慘白的膚色上終于浮現出一絲淺淡的粉暈。
她坐在壁爐前安靜地梳着潮濕的頭發,屋子裏只剩下燭火偶爾的噼啪聲,又被雪粒敲打玻璃的聲音淹沒。
姑娘若有所感般轉頭望向那漆黑的窗外,黑夜裏連雪原淺近的反光都看不見,玻璃窗上只倒映出了她朦胧的面龐。
黛玉伸出指尖,在朦胧的水霧間寫了一行字,停筆的時刻雪白的指尖變得通紅。她愣愣地看着那行字,又自嘲般笑了笑,拿了手帕将那霧氣擦拭幹淨。
窗外漆黑一片。
她的房間,正好在那個禁區的對面,在一明一暗之間沉默相望。
屋內暗香浮動,令人昏昏欲睡。
03
第七天,大雪終于止息。
裏德爾起身時,仆從正艱難地試圖清出一條新的道路。
和管家的早點一同到來的還有那位新來的家庭教師的詢問。
“……什麽時候開始教學?”
裏德爾修長的手指捏住湯匙:“讓她去書房等我,當然……”他突然笑了一下:“她要是不介意的話,來我卧室也可以。”
對方自然是沒有來。
但也沒有被他這倏而輕佻的言語就此氣走。
裏德爾推開書房門的時候,黛玉捧了一冊書立在雪光燦爛的窗邊,神态恬靜得仿佛她才是這裏的主人。
裏德爾随意掃了一眼,她拿的是一本筆記小說。
“林小姐喜歡文學?”他忍不住出聲道。
“只是随意看看。”黛玉垂下眸,将書本放回書架上:“伯爵先生藏書很豐富。”
裏德爾擡眸看了一眼延伸到天花板的書架:“先祖的積存罷了。”
“如此。”黛玉轉手指向另一排:“那這些中文書也是先祖的饋贈嗎?”
“在這個地方收到中文書可不容易。”裏德爾答非所問。
林黛玉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我聽聞伯爵先生有一項生意,向所有人高價收東方的手抄本,只要你感興趣,便可以自由開價。”
“怎麽?林小姐也想與我做一樁生意?”裏德爾擡了下眉。
“我這樣的人,怕是沒有什麽伯爵先生感興趣的東西。”黛玉垂了眸:“還是談談伯爵先生的課業要求吧?您并非對中文全然不通,對嗎?”
“略懂一點。”裏德爾忽然換了中文,字音标準得宛如一個母語使用者:“巴蒂應該和你說過,我需要的是古文教師。所以,林小姐你……”
黛玉輕笑了下:“倒是正巧,我對古文也是略知一二。”
04
教學平淡順暢地進行到了新年。
如果不是仆從的忙碌和古堡裏不合他品味的裝飾物過于惹眼,裏德爾幾乎忘記了這個節日的存在。
“林小姐,”他一邊寫着自己的作業,一邊擡頭對着窗邊看書的姑娘問道:“似乎沒有和你商量過休假的問題,你需要回家過中國人的春節嗎?”
黛玉的目光這才從書本轉回他身上,她安靜地望向他,身形筆直得像一株清瘦的雪中竹。
“不需要。”她輕聲道:“伯爵先生應該知道一些我的過去。”
裏德爾這才想起來,他自然重新調查過她的履歷,出色卻又平淡。天才少女的故事開始于一所修道院,一個滿是孤兒與棄女的地方。
他有些奇怪于自己竟然忘記了這件事,裏德爾別開目光,卻不想就此放棄這個話題:“我以為林小姐可能會有什麽想見的人。”
黛玉一貫的冰雪聰明此刻卻有些令他羞惱:“我并沒有未婚夫。”她頓了一下,沒等裏德爾開口,又補充道:“也沒有值得約定終生的愛人。”
“哦。”裏德爾定定看着手下那逐漸成型的鋼筆字:“無心打探。”
後面那句“多有冒犯”卻是怎麽不想說出口,明明是他先越的界。
黛玉無聲搖頭笑了下。
一時間書房裏只剩下鋼筆劃過紙頁的沙沙聲。
陰影逐漸浮上紙面,裏德爾蹙了眉擡頭。
“林小姐,你擋了光。”他想這樣說,但還是沉默等着淡笑的姑娘先開口。
黛玉低聲道:“萬裏層雲,千山暮雪。日落将晚,可不是思慕的慕。”
說着,蔥白的指尖停到了那個字上。
裏德爾低下頭,喉結向下沉了一下:“我認為我們的古文課日後可以減少一點抄寫這種無聊的作業。”
黛玉又笑了起來:“我看你都完成得很好,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這些句子。”
“詩人炫技的字詞重組游戲罷了。”裏德爾擡眼挑釁道:“若是林小姐自己寫的,我倒是會有點興趣。”
黛玉只是笑着起身:“你學得很快,明天我們可以開始講新的……”她頓了一下:“如果伯爵先生也不需要假期的話?”
“不需要。”裏德爾放下筆,并不深究她為什麽忽然改了課程:“但城堡裏會有新年晚餐,我有那個榮幸可以邀請林小姐嗎?”
“如此榮幸,似乎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在合上房門前,黛玉似乎聽到了一道低沉的男聲:
“……難道不是你希望我有一顆心嗎?”
她轉了頭,裏德爾并沒有再看她。
房門合上,隔絕了所有聲響,她轉頭看向落地的花窗,天色陰沉,似乎又要下雪。
05
夜晚果然下了雪。
黛玉在長桌另一端坐下時,擺放在正中的幾排燭火讓她微眯了眼,看不清裏德爾的神情。
他的聲音倒是在這空曠的餐廳裏聽得很清楚:“廚師不會做中國菜,希望林小姐不要介意。”
黛玉低眸打量了一下這一眼難以望到盡頭的長桌,這種規格其實更适合多人宴席:“如此佳肴……伯爵先生是把後廚冬天的儲備都搬上來了嗎?”
“聽聞中國的年夜會擺出最豐盛的佳肴。”裏德爾舉起了水晶杯:“我聽說你每天吃得很少,這麽多菜,大概總有一道可以入口。”
“倒也不必如此費心。”黛玉淺飲了一口:“我自幼身子弱,本身便吃不下什麽東西。”
“那是我的自由。”裏德爾看向對面,這個角度他其實只能看見黛玉天鵝般婉轉的肩頸,以及細瘦蒼白的手腕。
看起來不堪一折。
他思忖着,黛玉竟也不再開口。
兩人再度無言。
沉默直至侍從撤走餐盤,黛玉突然開了口:“讓他們去休息吧,難得的節日。”
裏德爾擡了眸,揮手默許了她的越界。
但他也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那麽……作為替代,林小姐要陪我一起待到十二點嗎?”
黛玉沒有拒絕,但她也沒有更多舉動,似乎在等待着裏德爾的指令。
裏德爾皺了眉:“林小姐可以随意些。”
黛玉眨了眨眼,彎起了嘴角道:“如果伯爵先生沒有什麽安排……”
“不讀書,不上課,不練字。”
裏德爾冷笑道:“據我所知,新年應當休息。”
黛玉似是遺憾地搖搖頭,眼角卻滿是笑意:“伯爵先生會下中國棋嗎?”
裏德爾搖了搖頭:“可以學。”
眼見黛玉拿出了棋盤,裏德爾皺了下眉:“林小姐似乎早有準備?”
黛玉笑而不答:“若是贏了我,這棋便送給伯爵先生。”
“伏地魔。”裏德爾低聲道。
黛玉擡眼望他,裏德爾重複了一遍:“如果我贏了,叫我伏地魔。”
黛玉再度垂下眼眸,給他遞過黑色的棋子。
“好。”
06
黛玉落下最後一子時,落地鐘還欠兩格行至午夜。
“承讓。”
黛玉輕笑了起來:“第一次就能下成這樣,是我勝之不武了。”
“也沒見你怎麽讓。”裏德爾咕哝了一聲。
黛玉擡眼笑道:“若是讓了你,那豈不是更讓你不快。”
裏德爾無聲地彎了下嘴角,起身拿出一個禮盒:“下次我會贏。”
黛玉笑盈盈地收了盒子,并不打開:“我等着。”
“你怎麽不問問是不是單給你的?”裏德爾挑了下眉。
“你想要我問這句嗎?”黛玉轉頭看了一眼空蕩的大廳,牆紙和長窗上都只有他們兩人的身影。
裏德爾冷哼了一聲。
“生日快樂。”
姑娘的尾音被突然響起的鐘聲吞噬殆盡。
裏德爾皺了眉在新年的鐘聲裏望向她:“你說什麽?”
黛玉遞過來一個禮盒:“伯爵先生,新年快樂。”
裏德爾皺了眉:“黛玉。”
“嗯?”
“沒說輸了不可以叫你名字。”裏德爾笑得惡劣:“黛玉。”
“那自然是伯爵先生的自由。”
黛玉卻依舊那副淡然的神情,令裏德爾無來由地有些惱怒。
他按耐住自己想作亂的手,別開眼道:“或許林小姐可以提一個贏家的願望。”
“願望?”黛玉思考了一下:“什麽都可以嗎?”
“都可以。”裏德爾突然笑了起來:“如果你想去走廊盡頭那間房也可以。”
黛玉只是輕搖了頭:“我想換一下我房間的蠟燭,我不喜歡熏香。”
“這種小事也值得你浪費一個可以向伏地魔伯爵許願的願望。”
裏德爾再度打量了一下燭光下的姑娘,只見她水波潋滟的雙眼中滿是堅定:“如此已經足夠了。”
“随你。”
裏德爾的喉結又不自覺動了一下。
07
黛玉回到房間裏時,熏香蠟燭已經被換了個幹淨。
裏德爾看似答應了她,又沒完全答應,至少仆從們的假期又成了擺設。
房間內的爐火一直很旺,洗漱完的她披着烏黑濕潤的長發,這才打開了裏德爾送的禮盒。
裏面是一套深綠色的禮服,還配好了成套的首飾,大咧咧壓在長裙上的繁複如星辰流水般的鑽石項鏈尤為惹眼。
價值連城的東西就這樣簡單粗暴地扔在盒子裏,黛玉想,大概只有那個人親手準備才會弄出這樣粗糙的效果。
他等着送出這條裙子又送了多久呢?
黛玉把項鏈放好,将裙子挂到衣架上,這才看到盒子的底部壓了一冊筆記本。
深綠色的書皮,金線勾勒出繁複對稱的花紋,她打開書頁,淺黃色的扉頁上有流暢的花體字:
“What if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注1)
黛玉看了良久,最終提筆寫下了一行字。
她沒有再看一眼那套綠得如靜水深流般的裙子,而是轉身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08
裏德爾推開了那扇禁區的大門。
窗外的雪已經停了,房間裏滿是張牙舞爪的黑影,沒有點燈的他無比熟練地穿過大大小小的淩亂畫架,來到牆邊那最大面積的畫像邊上。
和他夢中所見的景象實在不同,如今他這個角度只能熹微看見畫像的墨綠色衣角。而在他的夢境裏,這裏總是被明亮的月光鍍上一層幽豔的銀色。
一簇火苗從他的指尖燃起,他的目光順着那墨綠的裙擺向上游移,雪白的脖頸往上是一片被胡亂塗抹掉的油彩。
屋內的陰影随着點燃的燈火漸次褪去,大大小小的畫像上逐漸顯露出同一個女人或坐或卧的模樣。
她們都沒有臉。
裏德爾視若無睹般在一片淩亂中找出一處狹窄的空隙坐下來,一本筆記順從地飛到他的掌心。
他翻開書頁,空白的紙頁上緩慢地浮現了兩行娟秀如竹的文字:
眼空蓄淚淚空垂,棋罷爛柯歸者誰。
錦書華衣勞解贈,相逢不識亦可悲。(*注2)
裏德爾皺了眉,他覺得他有必要問個明白。只是在他起身的瞬間,眼前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那身形朦朦胧胧地,如同被隔絕了一層打上霜花的毛玻璃。
墨綠色的裙擺如流水般在地毯上搖曳,裏德爾擡眼往上看去,那蒼白的面影上依舊沒有五官。
“你居然又出現了。”裏德爾自嘲般笑了下:“還是說,這又是……”
幽靈并沒有回答。
裏德爾愈發篤定這又是一場虛無缥缈的夢境,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幽靈,生怕一個分神就失去了她的蹤跡。
蠻橫地向前,駕輕就熟地将她擁入懷中。懷裏是他熟悉的溫涼觸感,他放棄思考,再次縱容自己沉淪在虛幻的歡愉中。
大雪又落了下來。
他的夢裏滿是桃花灼灼,春水渌波。
09
黛玉半睡半醒間,只覺得一雙紅寶石般的蛇瞳正在糾纏着自己,睜眼再看時,正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瞳,以及那如大理石雕般精美的男性面龐。
她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這才開口道:“伯爵先生如今又在發什麽瘋?”
裏德爾笑了起來,沒穿外套的他襯衫領口開了大半,露出慘白的皮膚,頗像一個即将發瘋的吸血鬼:“來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沒了那惱人的氣味,理應是好了許多。”黛玉轉頭望向窗外灰暗的晨光:“如果沒有小鬼擾人清淨的話。”
“這座城堡确實也有三百年了。”裏德爾似乎很同意黛玉的說法:“有一些幽靈鬼魂是很正常的事情。”
黛玉卻被他這無恥逗笑了:“那伯爵先生是不是該爬回棺材裏去了,天就要亮了。”
“我可沒說我是吸血鬼,黛玉。倒是你……”裏德爾伸手拿起那桌上的筆記:“相逢不識……你遇見了哪位故人?”
黛玉別過了目光:“不過是瞎寫湊韻的東西,也值得你那麽研究。”
“你之前說過,讀詩有一種讀法,叫做知人論世。”
“伯爵先生。”黛玉提醒道:“現在不是中文課的時間,這裏也不是書房。”
裏德爾坐在床畔不為所動:“送你的衣服,怎麽不穿?不喜歡?”
黛玉別過臉:“哪有送人的東西還這般計較的?”
“我确實愛計較。”裏德爾正色道:“我還想問,你送我的筆記本,到底是哪裏來的?”
黛玉面不改色:“街上随手買的。”
裏德爾冷笑一聲:“你怕是忘了這個國家的書籍産業一大半都在我這裏。何況你送的這本筆記是百年前由莊園生産的仿中國式樣本子,全人工制作,限量生産,至少已經停産了一百年。所以……我有理由懷疑你偷盜了莊園的倉庫,這個理由可以嗎,黛玉?”
黛玉從床上直起身子,她被子蓋得嚴實,內裏卻穿得單薄,以至于裏德爾無意地瞥了一眼依舊熊熊燃燒的爐火。黑發從腦後垂至身前,襯得膚色愈發如白雪,是他在夢裏也未曾見過的景象。
她仿佛真正的教師般蹙了眉:“這種腌臜的理由……你怎麽還是這樣沒出息。若是論起這個,伯爵先生摻雜在蠟燭裏的安魂香,以及每夜在我房間的游蕩……又當如何算呢?”
裏德爾微眯了雙眼:“你沒睡着。”
黛玉不願再理會他的胡鬧:“我要起身了,伯爵先生該走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倒映出他啞火的模樣:“還是說,伯爵先生執意要将我送到你主管的法庭裏審一審?”
裏德爾愣了一下,不甘地伸手撩起她的長發,他指尖冰冷,觸及她的肌膚時可以感受到皮膚不自覺地僵硬,他笑了起來,仿佛扳回一局般自得:“我怎麽敢。”
他低頭輕吻了一下那冷香悠然的黑發,滿意地看着黛玉的指尖悄然攥緊。
“三天後莊園會有一場化裝舞會,所有人必須參加。”裏德爾笑得惡劣:“請黛玉小姐務必衣裝得體,否則,我只有自己前來幫忙了。”
就在裏德爾起身時,他聽到了黛玉聲音:“你的課程還沒有結束呢。”
聲音如細雪落在他的心尖,涼得他勉強回收了幾分理智:“你要離開?”
黛玉只是笑了笑:“我只是想,至少講完周易,也可以給伯爵先生一個展示古文的機會。”
“不需要。”
他只是冷冷地扔下這句話,摔門離開。
10
裏德爾沒有想到黛玉主動找了上來。
“我想我昨天說過了今天休息。”
他冷着臉試圖收拾桌上的筆記,卻被黛玉溫和地制止:“坎為水。”她垂眸看了眼他密密麻麻的字跡:“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
裏德爾冷哼了一聲:“我自己能解。”
黛玉置若罔聞:“上坎下坎,雙月交映,你看到了什麽?”
裏德爾看向黛玉:“你又能看到什麽?”
黛玉垂眸道:“明月照水,鏡花水月,真假難辨,險難之時,當持重勿動。”
“真假難辨……”裏德爾皺眉打量着黛玉精致的眉眼,冷笑道:“有孚維心,亨。行有尚。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這裏說的是要以誠待人。”
黛玉笑了:“你這是在怪我麽?”她眨了眨眼:“人皆有秘密。伯爵先生不也是嗎?”
“來交換嗎?”裏德爾的眼神直白。
黛玉抽回手:“既是秘密,自然是不可交換的。”
裏德爾笑了下,轉身拿起了一個水晶球:“既然都試了蔔卦,要不要試試別的?”
“看來伯爵先生對這種術士之道頗有研究。”
“略知一二而已。”裏德爾緊盯着她:“畢竟沒有人會對自己的死亡預言視若無睹。”
“生生死死,自然之事。”黛玉笑了起來:“你在害怕什麽?”
“我害怕?”裏德爾把水晶球擺在支架上:“你看見過自己的死亡嗎?”
黛玉笑了:“某是鬼耶?”(*注3)
裏德爾輕笑一聲:“要不要試一試?”
黛玉垂了眸:“生死之事,從來不是預言可見的。”
“我偏要試呢?”
黛玉正色望向他:“那就不要信。”
裏德爾的手停了下來。
11
伯爵的晚宴燈火輝煌。
裏德爾站在樓梯口,雖然是他承辦的聚會,來來往往的人群并沒有幾人敢向前向他攀談。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來來往往的假面,他等的人還沒有出現。他在思考是不是真的要他親自去她的房間請一下人。
如果是他來幫她穿上那條裙子……裏德爾淺飲了一口威士忌,他倒是有些蠢蠢欲動。
但他的想法沒來得及變成現實。
樓道盡頭施施然行來了一抹纖瘦的倩影。
她盤起了頭發,穿上了那條長裙,鑽石項鏈圍住了她纖長的脖頸,又流淌到她的綠色裙子上,仿佛星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戴着雪白的假面,緩慢行來時,和他夢中的那道影子逐漸合為一體。
裏德爾不得不承認,自從她出現之後,他的目光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他向前伸出了手:“我想,你今晚應該還沒有舞伴。”
黛玉漂亮的雙眼透過面具看向他,明明是他的主意,裏德爾卻覺得這面具如今無比礙事。他伸出手,徑直掀開了她的假面,直到再次看到她的臉,他的心才真正安定下來。
黛玉再度睜開眼,語帶戲谑:“……這算是來自東道主的出局裁定?”
裏德爾笑了下,就見得對方如蔥的指尖上前掀開了他的面具,燈火驟然變得耀眼。
“這樣才算公平,伯爵先生。”
十分大膽,但今夜的他決定縱容她的無禮。
他湊近她的耳畔,如情人般低語:“好久不見,我的幽靈小姐。”
12
“東道主……半途消失,大約不是什麽伯爵府的待客之道。”
黛玉被他扯得氣喘籲籲,裏德爾回頭看見一眼她這模樣,轉身彎腰将她徑直抱了起來。
黛玉低呼一聲,想要掙紮又被他用蠻力按回了懷裏。
“你如果再叫大聲點,我不介意這樣直接把你抱到大廳中央。”
姑娘頓時偃旗息鼓,由着他将她抱到了三樓盡頭的房間。
裏德爾将黛玉放下時,她還來得及嘲笑他這奇怪的品味:“伯爵先生莫不是将我錯認成了誰?”
裏德爾冷笑一聲:“我倒是想問,你希望我把你認成誰?”
黛玉眨了眨眼,視線在大大小小的畫框上逡巡了一圈,意味不言自明。
裏德爾笑了起來,他的手覆上她的面龐,如同他曾無數次做過那樣:“那不都是你嗎?”
黛玉沒有回答,他的手指摩挲着她微紅的眼尾,呢喃道:“既然回來了,就留下來吧。黛玉,嫁給我,好麽?”
姑娘臉上戲谑的笑意淡了下來:“伯爵先生,我是你最瞧不起的平民,一個孤女而已。”
“別再用那個稱呼叫我。”裏德爾惱怒起身道:“你究竟還要戲耍我多久?”
黛玉搖了搖頭:“我從不曾拿你取樂。”
“是麽?”裏德爾走向那面挂着巨大畫像的牆面:“你既然來到這裏,無論想做什麽,你應當知道,這個城堡由一位女爵建立,這是她的畫像。由她的……繼子所繪。三百年前的大火焚燒了一大半的城堡,但這些畫像離奇地保存下來。”
裏德爾不知道黛玉是否聽了進去,他繼續道:“女爵和繼子都死于那場大火。一代又一代的莊園繼承人,實際上都不算是他們的血脈。”
黛玉望向他,裏德爾笑了下:“自然也包括我。”
“我記事很早,所以我記得孤兒院裏的景象,即使那只持續了短短幾年,我就被接到了這裏,他們說,我是這個莊園的主人。”
“一開始,我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或者說,我對這一天早有預料,豪華的馬車會停在孤兒院大門,我會回歸我的階層。”
“後來呢?”黛玉神色淡淡。
“後來?”裏德爾笑了笑:“他們以标準的貴族禮儀培養我,如你所見,我也學得很好。直到我發現,這個莊園的家族樹停在了城堡建立的那一刻,只有一位女爵創始人,她有一位被抹去姓名的繼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主人的記錄。或者說……每一任主人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除得幹幹淨淨。”
“你仍是這裏名正言順的主人。”黛玉低聲道。
“名正言順?”裏德爾嗤笑道:“看起來我擁有了旁人所沒有的一切,權勢、名望、財富……但我知道,”他緊盯着她,修長的指節用力攥着畫像框:“我不過是一個傀儡,城堡主人的靈魂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所有行動都受到她的鉗制。”
“你如今是這樣想的麽?”黛玉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
“我為什麽不可以這樣想?”裏德爾冷笑一聲,緊盯着她的面龐:“你甚至想左右我的生死。黛玉,我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就當一個你的傀儡算了,可你為什麽要不聲不響地消失,又為什麽要在我打算徹底抛棄你的時候回來?你是來見證我的死亡預言?還是說來當我的處刑人?”
裏德爾的鼻尖幾乎抵到了她的,這樣近似于纏綿的瞬間,說出的話卻又那樣傷人。
“我并非你的處刑人。”黛玉低聲道:“也許,我不過是一個過客。”
裏德爾目光灼灼,顯然他并不相信。
黛玉嘆了一口氣,将他的手扯過放到自己的脖頸上:“明明是你殺了我,卻又不肯就此讓我離開。”
裏德爾的手如同被燙到一般收了回來。
那價值連城的鑽石項鏈突然就如碎裂的星辰般落了一地,斑駁得如同在白骨上燒灼的淚滴。
13
城堡的歡樂和喧嚣都被隔絕在門窗之外,倒顯得這個沉默的小房間無比寂寥起來。
黛玉輕嘆了一口氣:
“湯姆,這是我們多少次重複這個話題了?”
裏德爾眉頭緊皺:“什麽意思?”
黛玉伸出手,在他額頭上輕點了一下:“怎麽每一次,都這麽愛倒打一耙?”
裏德爾眨了眨眼,漫長年歲裏那些被遺忘被洗刷的畫面猛然沖回腦海,他捂住了頭,冷汗不受控制地滴下。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盡力平複了一下顫抖的情緒:
“你說我殺了你……”他慘淡地笑了下:“可那不是你有意為之的嗎?是你騙了我……”
黛玉微涼的指尖撫上他緊皺的眉眼:“湯姆,生死愛恨本就難以分割。既然你貪戀生的歡愉,那便由我告訴你死亡的模樣,不好嗎?”
裏德爾純黑的眼眸泛出一絲紅光,他咬牙道:“別把你的道德标準強加給我,我明明可以帶你走向永生,是你抛棄了我,還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
“你又如何不是在強加于我?”
窗外不知何時燃起了紅色的火光,黛玉視若無睹般輕柔地将裏德爾緊皺的眉心撫平:“你從不肯與過去告別,哪怕你改了名字,變了習慣,你也始終不相信你已經是城堡的主人,我早就将一切交付與你,只是你不肯信。”
“一個城堡而已。”裏德爾冷笑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永生,權柄,所有人的愛慕……以及恐懼。”黛玉輕聲道:“可是湯姆,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人,若是如你所言,你是真的想與我同始同終,你可曾考慮過我想要什麽?”
“我都可以給你。”裏德爾反駁道:“可你寧願去死都要從我身邊逃開,你只是收養我的那個人,又不是我真正的母親。連這場大火也是……難道你也像那些人一樣想要我去死嗎?”
窗外的火光愈發炙熱,男人原本俊美的面龐被火紅的光焰照得無比猙獰,宛如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
黛玉搖了搖頭,她輕柔地捧起對方的臉,裏德爾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抽離殆盡。他只能順着她的手直視那雙向來藏了無數話語的眼睛。
“母親只是一個身份,我們在這場賭局中有過無數身份,你和我依舊沒有輸贏。”黛玉溫聲道:“湯姆,時間要到了。”
随着她的話語落下,男人修長有力的身體緩緩地落入她的懷中,裏德爾努力睜大了眼,徒勞地試圖抵禦這忽然降臨的困意。
“黛玉溫柔地攬住了他:“我只是想要你看見,即使這世界不止你一個生靈,你依舊獨一無二。我想要你能看到春天的風與花,夏天的雨和雲,我想要你知道,哪怕一朵落花也有其重量,不朽并不意味着□□的永恒,而是因為我們終将走向幽冷的墓穴才會鑄就不朽的定義。我想說世人碌碌,不意味些你需要去加入他們,去追逐這些可笑的功名利祿、轉瞬成空的鮮花着錦,我希望你長出一顆溫熱的心,去感受生的歡欣、愛的鼓舞,最後,坦然面對萬物的凋零。可你啊……”
裏德爾倔強地扯着她的袖口,他想反駁,但他已經失去了反駁的力氣。
“你在預言中看見的不是死亡,只是你自己定下的重啓的景象,湯姆,你太害怕死亡,才會如此杯弓蛇影。在這個空間裏,明明你與我都不會真正死去。”
黛玉輕聲道:“睡吧,我們還會再相遇,在無數的時空輪回中,直至我們彼此說服的那一天。”
男子緊閉了眉眼,他的手終于無力地垂下。黛玉垂眸将他眉心的褶皺溫柔地撫平,她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将他放平在厚重的地毯上。
窗外紅豔的火光驟然熄滅,她打開門,風雪從被燒灼後的牆垣中灌入。晨光已經在行至地平線,姑娘的身體随着晨光的到來逐漸變得透明,她卻渾然不覺般迎着晨光走了上去。
黛玉回頭望了一眼,裏德爾蜷縮着躺在地毯上,那是一個相當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她搖頭無聲地笑了笑。
太陽升起時,或許一切又将恢複原來的模樣,又或許他們會獲得一個全新的身份。
黛玉知道,她還會與他再次相逢,在無數的時空之中。
直至她願意向他低頭,又或者,他願意長出一顆心。
樓臺非舊土,漂泊似斷雲。
聽雪百年落,何處再逢君。(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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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改編自博爾赫斯《我用什麽留住你》: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原文很美,推薦閱讀
2.改編自林妹妹的題帕詩。我不會寫詩,改得很爛,我先道歉。
3.出自《軒渠錄》:
司馬溫公洛陽閑居,時上元節,夫人欲出看燈,公曰:家中點燈,何必出看。婦人曰:兼欲看游人。公曰:某是鬼耶?
以及,不懂蔔卦,周易那段也是我瞎謅的。
4.沒有出處,問就是我瞎寫的不通文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