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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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車夫并未察覺到他的異樣,擡頭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之後又要去将最後一個箱子搬下來。
晏晏整個身子都是繃緊的,她并不知道外頭那人已是瞧見了她的衣裙,只想着等這最後一個箱子搬開,自個便是再找不到旁的遮掩之物了。
赫連景也已是做好了動手的準備,他盯着那人心髒的位置,想着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可不曾想,正當那車夫要動手之際,那人卻是一笑,開口道: “行了,這邊查完了,勞煩你将這些箱子都搬回去吧。”
縮在裏邊的晏晏一愣,盯着他的心髒的赫連景也是一愣,就連那車夫都有些沒緩過勁來。
可那将領沒管他們,說是查完了就真是查完了,轉身就直接走了。
車夫只得認命的喘着粗氣将那些箱子再往裏頭搬。
赫連景見那将領走遠才從另一邊走了出來,走到了車夫邊上一邊幫着他搬箱子,一邊有些随意的問道: “那人怎麽突然就不查了,剛才這是沒查完吧。”
“誰知道呢”車夫擡手捏了捏肩,然後又艱難的搬起了一個沉重的貨箱, “就只剩下一個箱子了,估計是實在沒了耐心吧。”
“這樣。”赫連景若有所思的點了頭,又幫着那車夫很快将外頭的貨箱都堆了回去。
看見外邊的光線逐漸被遮擋,晏晏的心也稍稍的安定了一些,頭一回覺得貨箱裏邊的幹貨的味道,好像也不算太難聞。
其他幾個守衛都是同商隊老大打過交道的,商隊老大出手闊綽,這些守衛自然也願意給他面前,說是檢查,但其實只是粗略的掃上一眼罷了。
商隊老大還趁那個領頭的人不在,小聲同他們打聽了幾句, “往日出城壓根是不檢查的,最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站在他邊上的守衛嘆了口氣, “說不上來,方才那人是我們老大,從前他也是不會親自過來的,可從昨日開始,已經一連過來守了兩日了。”
說着他又是刻意的将聲音往下壓了壓, “往常是進城的比出城的查得仔細,那是因為咱們上京是天子腳下,怕外頭來的人又別的目的,可如今卻是出城的查得比進城的還嚴,我們都猜,會不會是上京的哪個大人物丢了貴重的東西,這才……”
說到這,守衛一臉諱莫如深。
商隊老大卻松了口氣, “沒出別的事兒就好,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免不了進進出出,就怕這點出問題。”
“那不會。”守衛擺了手,一臉篤定道: “這回也就是你們趕上了不好的時候罷了。”
商隊老大應了聲“是”,便又往守衛手裏塞了塊碎銀子,算是感激他将這些事兒告知。
守衛沒客氣,嘿嘿的笑着将那碎銀子往腰間一塞, “這邊查完了,我去那邊瞧瞧。”
商隊老大笑着點點頭,然後便讓底下的幾個弟兄将搬出來的三五個箱子往回搬。
這樣檢查的速度确實快,赫連景和車夫将那半車貨箱盡數搬上去之後,再看其他的馬車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沒多久,城門一開,商隊便浩浩蕩蕩的往外頭去了。
等赫連景經過那個将領身邊的時候,正好和他的目光對上,雖說只是匆匆一瞥,可是赫連景的直覺告訴他,這事兒怕是沒這麽簡單。
***
侯府。
那個在城門口将晏晏他們攔下的将領換了身低調的衣服,這會兒出現在了侯府門口。
他低着頭走進侯府,碰見陳叔的時候還跟他打了聲招呼,接着便是輕車熟路的往祈綠院的方向去了。
半道上卻正好碰上了孟窈,連忙躬身行了禮。
“趙興堯”孟窈瞧見他也很是意外, “你怎麽大白天就這樣過來了”
趙興堯是他們的人,出現在這兒不奇怪,可他在蘇雲承手底下做事,為了不被發覺從來都是千萬分的警惕,白日裏更是從不會這樣出現在侯府。
趙興堯無奈笑笑, “沒法子,世子交代盯着城門呢,說是一有消息就要來報,我哪敢耽誤,只能換了便服來了。”
“城門”孟窈有些疑惑, “城門怎麽了”
最近這段時間顧元昭的動作很多,倒也并非是不與他說起,只是大多時候告知他那會兒,事情可能都已經要辦成了。
自從晏晏出了事,他便好似失去了從前那份沉穩,凡事只求一個快字。
聽到趙興堯這會兒提及的又是自己從未聽顧元昭說起的事,孟窈的心裏确實還是挺不安的。
趙興堯知道孟窈的身份,自然不會瞞着他,只是壓低的聲音道: “世子可能還未來得及跟您說,其實是他想找一個人,又覺得那人大約會想要逃出城去,便讓我多盯着些,若是發現什麽,便要及時知會。”
“今日我便瞧見一個和世子所言容貌相似的姑娘,還不知是否正是其人,所以趕回來同世子說一聲,再問問是否要将人抓回來。”
趙興堯瞧見馬車裏頭那粉藍色的裙角,便起了疑心。
他并未當場動手,一是因為沒有由頭,他只說如今上京不太平所以進出城都要嚴查,可卻不曾說過他是要抓個姑娘,直接動手确實不合适,二是容易讓蘇雲承起了疑心,上京的流言熱鬧,說不太平沒有問題,可沒有緣由的從馬車裏揪出一個病弱的姑娘來,若是傳到他耳中,确實難以解釋。
所以趙興堯便只是讓信得過的人瞧瞧盯着那商隊,再來詢問顧元昭下一步動作。
孟窈聽到這兒神情已經是有些不對勁了。
若是初時趙興堯的那幾句話還讓他不至于聯想到晏晏,那後邊的話兒就像是直接同他報了姓名。
他如何還能猜不出來。
“興堯。”孟窈嘆了口氣, “有些事兒,恐怕還是得托你幫忙。”
趙興堯擺擺手, “您怎麽同我客氣起來了,有什麽需要的便直接同我說就是了。”
“我希望你還是不要将這事兒同他說。”孟窈看着趙興堯說出這樣的話來。
趙興堯一愣,連忙問道: “這是為何”
若不是孟窈說這話的神情足夠嚴肅,趙興堯還以為他只是在同自己開玩笑。
“我實話同你說了吧,其實元昭要找的那姑娘,早已經離世了。”孟窈嘆了口氣, “只是他自個心裏頭放不下,總還覺得人還活着,但一個被剖開心髒取了血的人,怎麽還能活着”
趙興堯徹底的傻了眼,半個字沒說出來。
孟窈便又接着道: “你若是告訴他找着一個容貌相似之人,恐怕他又得為這事兒費不少心神,從前便也罷了,如今是什麽時候你也明白,如何再能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亂了他的心神”
他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如今已經被送到了跟前,只差那麽一步兩步便能得到,旁的事兒在這裏,自然就成了無關緊要的事。
“可是……”趙興堯有些猶豫,他一直都是聽顧元昭的命令的,雖說知曉孟窈的真正身份,可從未直接聽過他的命令。
這會兒聽他這樣說,卻也還是很難可以下定決心。
“沒什麽可是的。”孟窈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不管出了什麽問題,都由我來承擔。”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趙興堯再不好拒絕了,左右也是為了大計考慮,便點了頭, “那我這邊便不派人繼續跟着了”
“不必跟了,若是元昭來問,你就說沒找到人就是了。”孟窈這已經是替趙興堯想好了說辭。
事已至此,趙興堯自然是沒什麽意見,滿口答應了下來。
***
商隊一路出了上京,晏晏透過那窗縫瞧着景致變化,聽見喧鬧的聲音褪去,耳邊只留下伴着風的車轱辘聲,周身一陣舒暢。
她好像真的自由了。
不再是任何人的解藥,只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從前于她遙不可及的奢望,如今真真切切的實現了。
她想到這兒,唇邊多了一抹笑,再往外邊看去,好似都是春和景明的景致,那是她心裏的景色。
午間,商隊在一片陰涼處停了下來,商隊老大吆喝着給大家拿來了水和幹糧。
赫連景自己準備了,便謝絕了商隊老大遞過來的吃食。
商隊老大也沒多說,剛來的時候他就瞧見赫連景手裏頭拿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想來吃的用的都帶的不少,他過來問也是客氣一下罷了。
赫連景輕手輕腳的上了馬車,卻瞧見倚靠在窗邊的晏晏眼神清明,明顯是一直醒着的,便下意識伸了手,繞過她的脖頸将那窗用力往外推了推。
原本只有一指寬的窗縫拓寬到了三指,馬車裏邊也變得亮堂起來。
晏晏轉頭瞧見他如今的裝扮,不由得一笑, “怎麽打扮成這樣”
赫連景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那只手收回, “既然是同那些商隊的人站在了一塊兒,那定是要讓旁人瞧不出分別來,本來只是問他們要了見一樣的衣裳,可後邊回來,他們又說我連瞧着不對。”
“他們商隊的人時常四處奔波,風裏來雨裏去,生不來一張白淨的臉,我便只能往底下搓了些泥灰抹到臉上了,怎麽樣,瞧着還挺像是那回事吧”
不知怎的,晏晏倒好似從他笑容裏瞧出幾分得意來了,便也應和的點了頭, “是挺像的,渾然就是個商隊裏頭跑腿的。”
赫連景又是一笑,然後從一旁的包袱裏翻出了吃食和水, “他們應當不會歇息太久,殿下先用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晏晏接過他手裏散發着香氣的吃食,其實沒有什麽胃口,可是想到這路途遙遠,若是一點東西都不吃怕是撐不住,便還是勉強的接了過來。
等晏晏吃東西的當口,赫連景不自覺的提及了方才的事, “商隊的人都說原本出城的人是不會細查的,頂天了是問上幾句,然後便會放人,這回查的如此嚴苛,同那顧元昭有脫不了的幹系。”
“應當就是他。”晏晏卻肯定了這種猜測。
“對。”赫連景面露嘲諷, “後邊我瞧着那過來搜查的官員眼熟,原來曾經在侯府見過。”
當初赫連景為了能将晏晏救回,趁着夜色去侯府探了好幾回,細細想來好像同那人還是打過照面的。
晏晏有些艱難的将嘴裏的食物吞咽下去,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 “阿景,若是有一日他們追上來了,你又實在無法與他們對抗,那便不要勉強,将我交給他們就是。”
“這怎麽行”赫連景睜大眼睛, “我是殿下的侍從,殿下的性命比我重要千百倍,我便是死,也當将殿下平安送回西隴。”
重要……
晏晏在心裏頭默默的将這兩個字念了出來,氤氲而來的熟悉感讓她心頭生出一陣無措。
她想起了那個曾經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她是最重要的人。
半晌,她深深吸了口氣,開口道: “不應該是這樣的,阿景。”
“對于你來說,你自己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