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更合一)
034(三更合一)
晏晏也是忍耐着心裏頭的恨意将這話說出口的。
她想不到別的法子來安阿爹同阿娘的心,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這種理由,便脫口說了出來。
這話一出,在場的三人都是愣住了,赫連景本來是想開口說些什麽,可想明白晏晏這樣說的緣由,到底是将那幾句話咽了下去。
沒說出口。
文皇後回過神來,卻不願相信, “他若是真心喜歡,又怎麽會那樣害你”
如同晏晏所想的那樣,顧元昭的事兒,文皇後同聖人也都知道,不然的話這幾天以來,文皇後也就不會一次都未曾問起過她在梁國的事兒。
而聖人,也是在她到了西隴之後的第二日就幫她請來了賀老太醫。
“他說,他沒法子。”晏晏回想起當初顧元昭說的那些話,挑挑揀揀的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要救誰,可是他說那個人很重要,我作為一顆藥引子已是被養了六年之久,他們在我身上費了六年時間,他們已經不會再有一個六年了,所以他不得不對我動手。”
文皇後聽着這些荒唐的言論,接連着搖了頭,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他對你做了那些事兒,也配談喜歡”
“顧元昭,是雲陽侯世子。”聖人回想起當初打聽到的消息來,緩緩開口道: “聽說,梁國如今易主,梁文嘉死了之後,坐上那個位置是的梁文疑,而那個梁文疑,據說身體是帶着娘胎裏邊來的毒,就是個病秧子,根本活不到成年,這樣說來,晏晏作為藥引,救的應當就是梁文疑。”
聖人畢竟身份不同尋常,許多事兒落在旁人的耳朵裏也許是混亂成了一團,可他卻能順着理出一條線來。
可文皇後卻并不想管這些, “不管他救的是誰,害的都是晏晏,總之,我不同意讓晏晏去梁國。”
“阿娘。”晏晏深吸了一口氣, “我到底是西隴的公主。”
“今日阿娘讓我去看看西隴的景致的時候,我心裏邊就想着,從前我不曾做過公主,可既然已經成了西隴的公主,那就應當好生學着如何去做一個好的公主。”
“一個好的公主,不就是應當能随時為了自個的國家犧牲麽。”
“可是……”文皇後的聲音裏邊夾雜了幾分哽咽, “我的晏晏才回來七天,天底下哪裏有這種道理,只做了七天的公主,便要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些百姓豁出命去。”
聖人伸手輕撫着文皇後的後背,安撫着她的情緒,又一邊示意晏晏,希望她能少說些。
可晏晏到底還是繼續往下說下去,不過語氣卻是緩和了許多, “阿娘,你不用擔心我,你想想,他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只是為了要讓我回去,不就更能說明他待我其實有那麽幾分真心嗎”
或許是這話說得實在是太想那麽回事了,若不是親眼見過顧元昭最為淡漠的模樣,晏晏都會被自己的話騙了。
“好了。”聖人終于是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梁國剛剛易主,若是起了戰事于他們而言也是不利,此事無需着急,先等等再說吧。”
聖人的話還是有些威嚴,晏晏同文皇後都收斂了情緒,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來。
可這天夜裏,晏晏卻又是一夜未能歇息。
聖人的話也許能稍稍安了文皇後的心,可是晏晏卻是在雲陽侯府待了三年的人,特別是最後的那段日子,她真切的感受到來了顧元昭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既是向西隴開了這個口,就定會使盡千萬種法子。
所以她的心始終沒法子安定下來。
***
梁文疑的信送出去已經有好幾日了。
當初說得便是加急,又是走的水路,基本上沒什麽繞彎子的地兒,估摸着這會兒,西隴那邊已是得了消息,只是還未曾給個回應。
梁文疑倒是不着急,可是他知道顧元昭急。
不說旁的,便是後頭那些緊鑼密鼓的計劃,都同晏晏有脫不了的幹系。
從那時候梁文疑便知道,顧元昭心裏邊已經是生出了幾分執念來。
他不可能會輕易的放下。
上京的十月初已是入了秋,氤氲在半空中的熱氣已經被涼風吹散,算來竟也不過是一個月光景而已。
世事變幻,從來莫測。
顧元昭入宮的時候梁文疑知道他會過來,一早等在了那兒。
裏邊伺候的太監只是跟顧元昭打了個照面,然後便識趣的退了下去。
“西隴那邊應當已經得了消息。”梁文疑知道他想聽是的什麽,也沒有拐彎兒,一開口便說了這事, “只是朕覺得,他們大約沒那麽快能下定決心,畢竟按着日子算,晏晏也沒回去幾日。”
“到底是親生爹娘,應當還是會想将好不容易找尋回來的女兒留在身邊。”
晏晏的身份其實梁文疑原本是不知道的,倒不是因為他沒法調查得到,只是他并不關心這事兒,也就不會費心去調查。
可顧元昭卻是一早便将這事兒弄得一清二楚。
顧元昭沒說話,好似還在等着梁文疑接着往下說。
梁文疑嘆了口氣, “總不能真的大軍壓境吧。”
“且不說戰事總是勞民傷財,朕才剛剛坐上這個位置,做得頭一件事兒就是對一個同我們梁國關系還算友好的西隴動手,難免會被扣上一頂好戰的帽子……”
從前他們躲在暗地裏,總覺得只要等到能見得了光的那天就能光明正大的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是如今他們站在了光裏,有了尊貴的身份,做事兒反倒更是束手束腳。
從前總覺得梁文嘉過于在乎那些虛名,可如今梁文疑也坐上了這個位置,頭一個考慮的,也會不會落得一個“好戰”的名聲。
顧元昭覺得有那麽一點諷刺,但是卻并未有将心裏邊的想法說出來,只開口道: “或許南夷能幫的上忙。”
他來這一趟便是因着心裏邊已經是有了這個主意。
“南夷”梁文疑好似想到了什麽,遲疑着道: “你的意思是……”
顧元昭知道他的心裏邊已經是有了猜測,于是便點了頭, “南夷同咱們有一樁舊怨,當初梁文嘉拉攏他們裏應外合之時,還未曾同他們深究,拿這事兒去逼他們,失不了準頭。”
梁文疑看向顧元昭,半晌應了個“好”字, “那便讓南夷推波助瀾一把。”
顧元昭躬身行了禮,說了聲“多謝陛下”。
正當他要退下去的時候,外頭一太監進來,先是行了禮,又往顧元昭身上瞧了一眼,很明顯是有話想說卻又顧忌着顧元昭還在。
顧元昭意會到這層意思,便也識趣的就要退下去,卻不想梁文疑先開了口, “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元昭不是外人。”
這下那太監便也只能當着二人的面開了口, “是太後娘娘。”
梁文疑神色平緩,好似早就猜到這太監是為了太後的事兒過來, “她怎麽了不肯死”
梁文嘉的後宮已經被清理得幹淨,唯有他的生母王氏還好端端的活着,而梁文疑的母親便是在臨近生産之時喝了王氏底下人送去的安胎藥方才出了事,這事也讓梁文疑受了幾十年的病痛折磨,所以說到底王氏,算是梁文疑的仇人。
他定然是不會輕饒的。
顧元昭知道這些事兒的來龍去脈,所以聽到梁文疑這樣說也不會覺得奇怪。
換做是他,便是将那人千刀萬剮都不為過,只是讓她安生的死去,算是便宜了她。
“是。”太監連連點頭, “她說想見您最後一面,否則,便是怎麽得也不願意将那毒酒喝了。”
梁文疑輕輕笑了笑,仿佛面對的并非是那個害他從出生起便沒了母親,往後的十多年間又是受盡了折磨的人一般,他看了一眼依舊是站立在底下的顧元昭,然後道: “将死之人的請求,應下倒也無妨,元昭,陪朕去瞧瞧她如何”
顧元昭沒拒絕,他應了個“是”字。
壽安殿如今依舊是一貫的氣派模樣,還未入夜,裏邊的燭火就已經是明晃晃的點。
大約是裏頭實在空曠吧,偌大的宮殿裏邊,少了人氣,便也就顯得空曠,也就帶着冷意。
顧元昭同梁文疑一塊兒進來的時候,王氏坐在那雕花窗子邊上,臉上的妝描了一半,頭發也是披散着的,看起來有些吓人。
聽見腳步聲響,王氏回了神,擡眼瞧見二人,便朝着他們笑了笑。
梁文疑問她, “既然說是有話兒要說,朕已經到了,有什麽話便直接說就是了。”
王氏捏着手裏邊那盛了毒酒的酒杯來回瞧了瞧,好半晌才開了口道: “原本我想着梳妝打扮一番,到了地底下也不至于太落魄,可這折騰了一半,卻總覺得還有一樁事兒沒了,細細想來,原來是欠你一句道歉。”
梁文疑知道這定不是王氏真正想說的話,她心裏邊肯定還有別的事兒,現在開口服這個軟不過是為了底下要說的那些話做準備,所以便沒說話。
就聽着她繼續往下說下去, “其實梁文嘉登基這三年間以來,我其實過得并不好,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實際上,我更像是被關在了華麗的囚籠裏邊。”
“什麽意思”梁文疑微微皺眉,從她這話裏邊品出些旁的意思來。
顧元昭也覺得奇怪,從前他們并非是沒有去查過梁文嘉同王氏的事,可卻并未從中查出什麽端倪來,如今聽着王氏這話,好像他們之間确實是沒有那麽簡單。
也不由得生了疑心,想接着往下聽下去。
大約是已經開口将那話說出了一道口子來,王氏的語氣反倒是輕松了些, “梁文嘉并非是我親身的兒子,同先帝,也未有半分血脈關系。”
這話一說出口,梁文疑同顧元昭皆是一驚。
顧元昭倒是想起當初的一樁事兒來, “三年前梁文嘉突然動手,便也同這事脫不了幹系吧。”
梁文嘉本身便是正宮嫡出,雖說不受先帝喜愛,可這身份卻是實實在在的,先帝再怎麽寵愛梁文疑也耐不住他那病怏怏的身子。
所以只要不出意外,先帝百年之後,那個位置,歸屬于梁文嘉本就是理所應當。
原先的梁文嘉大約也是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即便是在先帝最為喜愛梁文疑的那幾年,也沒對梁文疑動過手,只是在三年前卻突然殺兄弑父,不惜聯合外邦也要奪下這個皇位,這确實是怪事。
而如今王氏的這幾句話,若是真的,便也算是将當初那疑團解了。
梁文疑看向顧元昭,明顯也是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王氏點了頭,算是承認了當初那一樁事, “其實當初我生下的是個女兒,我終于是有了孩子,本來也是萬分歡喜,只是那時候我已年近三十,前邊又小産過兩回,早已經是傷了身子,太醫說我能生下這個孩子已是萬幸,之後即便是成孕,想要生下來,也是難于登天。”
“我心中先帝對我本就全無情義,當初娶我更是為了王家能在背後幫扶,如今王家早已敗落,他更是連表面功夫都無需去做,能有這個孩子已是我千方百計灌醉了他,若是想要再有,便是癡人說夢了。”
說到這兒,王氏神情悲怆,已是落下了眼淚來。
梁文疑對她卻并未生出半分憐憫,只是開口道: “所以你便用別人的孩子同你做了交換”
這貍貓換太子并非是什麽新鮮事,只是有的時候偏偏是想不到會發生在自個身邊。
“是。”話都說到這兒了,王氏已經是有了和盤托出的打算, “梁文嘉在兩年前意外知曉了這事,便來質問我真假,我實在沒法子再騙他,便也只能将真相與他說了,又說這事兒我們辦的隐蔽,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被人戳穿身份。”
“可他沒信。”
聽到這兒,顧元昭同梁文疑心裏邊都有了數,梁文疑便直白的開了口, “話都說到這兒了,不如直說,你到底想讓朕幫你什麽吧”
王氏的心思并不難猜,那些事兒她苦心隐瞞了大半輩子,臨了,卻什麽都說出來了,若不是又所求的,梁文疑也想不出來旁的緣由了。
畢竟她這事兒抖出來了,壞的是她自個的名聲。
王氏低下頭遲疑了一陣,再擡起頭來臉上便是多了幾分堅定, “陛下能不能,将我女兒接回來,恢複她公主的尊容……”
這便是王氏所求。
“可以。”梁文疑幾乎是沒有遲疑。
王氏沒想到他竟是答應得如此爽快,心裏邊那塊重石也算是放了下來, “好,有陛下這句承諾,我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王氏心裏邊清楚,梁文疑沒必要騙她。
若是不情願,他大可以直接拒絕,按着如今的局勢,王氏也不能待他如何。
所以他這會兒應下了,便是真心實意。
等顧元昭同梁文疑一塊兒從壽安殿裏邊出來的時候,王氏已經是沒了氣息。
她說完她那個女兒的所在,便用那毒酒結果了性命。
梁文疑一直在旁邊看着,沒覺得暢快,可卻也真的是輕松了許多,壓在背上的那些東西,總歸是一樣樣的卸了下來。
往後,就能為着自己來活了。
出了殿門,顧元昭沒說什麽,梁文疑倒先開了口, “你不問我,為何我心裏邊那樣恨她,卻又答應了她臨死前那個請求,将她那女兒接回來呢”
顧元昭面上沒什麽表情,只說了句, “皇室的血脈,怎麽好流落在外頭”
王氏方才說不少好聽的話,又是誇梁文疑本性善良,又是說她那個女兒如今的日子很是不好過,在婆家挨了不知道多少頓打罵,最後還說她對不住這個女兒。
可實際上,顧元昭心裏邊明白,王氏壓根不需要說這些有的沒的,只要是梁文疑知道了先帝的血脈流落到了外頭,便也都會将人接回來的。
梁文疑聽了顧元昭這話,不由得笑了笑, “那這事兒,朕便交給你去辦。”
這事兒看起來只是小事,可畢竟和皇嗣扯上了關系,那便算不上是小事了,讓顧元昭去辦,其實也算不上是大材小用。
顧元昭明白這個道理,也沒拒絕。
***
晏晏到底是搬出了永寧殿,住進了一早就已經收拾好的長樂殿。
沒有旁的什麽緣由,只是覺得在永寧殿住久了也很是不方便,再加上梁國的事,晏晏也想好好想想。
她來到西隴的時間或許沒有那麽久,可她很喜歡這個地方,實在是不想看着這個國家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遭受了無妄之災。
這幾日司寇青來瞧過晏晏,不過只是坐下喝了杯茶,說了幾句話便又是神色匆忙的走了。
晏晏想問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可司寇青卻不肯告知。
赫連景倒是來得多些,大約是聽了文皇後同聖人的命令,怕晏晏一個人無聊,便讓赫連景時常過來陪着。
可他也是一臉的愁容。
晏晏心裏邊越發的不安定,她覺得如今的這些事兒可能同梁國,顧元昭都有些關系。
旁的人顧忌也是不會願意告知,所以晏晏便也只能将目光放在了赫連景的身上。
等第二日他過來時,找了機會,便開口問了這事, “我瞧你這眉頭已是皺了好幾天了,到底是發生什麽什麽事兒總不該是你也瞞着我吧。”
晏晏的話說得直接,想着他嘴裏或許能套出個只言片語來。
可沒想到赫連景卻搖了頭,又勉強擠出些笑意來, “殿下多慮了。”
“阿景,別騙我。”晏晏眼神中有些無奈, “你總說你是我的人,既然如此,你對我不應當有隐瞞才是。”
赫連景神色僵在了那兒,沒開口,卻是存了私心的。
聖人同文皇後不想讓晏晏回到梁國那個吃人的地兒去,他也不想。
那日他瞧見晏晏那副堅定的模樣,心裏邊也是怕,害怕她真去了梁國,連命都保不住。
所以這會兒就算是晏晏換着法子的問了他,他也沒松口,只說是她想多。
到了最後,晏晏也明白他是一個字也不會肯跟自個兒透露了,索性便起身往外頭走去,赫連景連忙跟了上去, “殿下去做什麽”
晏晏沒應他,只是一路到了禦書房。
守在外頭的太監見了晏晏連忙行了禮,又道: “容奴才進去通傳一聲。”
可晏晏卻搖搖頭,對着書房的口子便跪了下去,生生将那太監吓得後退了幾步, “您這是……”
“我不進去,就在這門口跪着。”晏晏聲音很低,可是卻字字清晰, “至于我到底是想跟阿爹求些什麽,阿爹心裏應當是知道的。”
那太監也不敢再說些什麽了,只是進了裏邊,大約是要将外頭發生的事兒告知聖人。
赫連景想去扶晏晏起來, “殿下何必如此,梁國便是真的要同我們打着一場仗,那我西隴的将士也是不會怕他們的……”
他願意親赴戰場,可不願意看着晏晏再重新回到梁國,回到那個害她痛苦了那樣多年的地方。
晏晏搖頭, “可是我不想看到那樣的景象,西隴很好,西隴的每一個人都很好,若是可以,我作為西隴的公主,至少不想将災禍帶給他們。”
梁國的這把火,原本是燒不到西隴身上的。
“可是……”赫連景的思緒亂做了一團,愣是沒說出個可以将她說服的理由來。
他只是想着,過去的那麽多年間,晏晏已經将這世間的苦楚受了個遍,為什麽到了最後,卻還是不肯放過她呢
裏邊,那小太監将晏晏說的那幾句話原模原樣的說了,一個字不敢漏。
在晏晏過來前沒多久,司寇青才離開。
聖人同他已是商議了好一會,為的也就是梁國同南夷的那一樁事。
從下了早朝到現在,他們愣是沒想出一個好的解決之法來。
按着南夷如今的動作,聖人原本的猜測也算是被推翻的徹底。
“梁國不會同我們大動幹戈,可是南夷會又動作。”司寇青的眉頭緊鎖, “這時間卡的剛剛好,少不了有梁國的意思。”
聖人也是一臉愁容, “就是梁國的意思,南夷都盯着我們多少年了,頂天了是小打小鬧的,哪裏有過像如今這般直接動手的時候沒有梁國撐腰,他們哪裏敢”
“這便壞事了,屆時咱們同南夷打起來,梁國只需要在背後稍稍推一把,咱們就……”司寇青連聲嘆息。
聖人也是沒有再說話了。
他心裏也明白司寇青這話說得很有道理,顧及那梁國的新帝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不想剛剛登基就大動幹戈,可是背地裏做些小動作還是沒有問題的。
“你先回去吧。”不知沉默了多久,聖人才算是開了口, “若是碰上了你妹妹,別和她提這事。”
司寇青點點頭, “兒臣明白。”
聖人是想着若是這事兒被晏晏知曉了的話,她的心裏大約也不會好受,實在是沒有必要。
可卻不曾想司寇青前腳才剛走,晏晏後邊跟着就來了。
還直接就跪在了門口。
聖人嘆了口氣,沒有同那小太監說些什麽,只是轉了身便往外邊走去。
外頭,晏晏依舊是跪在那兒,即便是見了聖人過來也未曾起身。
“晏晏,你這是做什麽。”聖人語氣裏邊帶着無奈。
晏晏先沒急着回答,反倒是先對着他連着磕了頭,然後才道: “阿爹,你就讓我去梁國吧。”
聖人的臉色一僵, “那些事兒,你阿兄同你說了”
“沒有。”晏晏搖搖頭, “阿兄什麽都不肯同我說,可我能猜到,我在梁國待了那三年,也是在顧元昭身邊待了三年,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不知道顧元昭現在到底是做了什麽樣的動作,她只知道這是一個開始。
顧元昭沒有見到她去,之後必定會變本加厲。
到了最後,說不定會讓整個西隴蕩然無存。
聖人站在那兒,心裏忽的覺得有些悲哀。
朗秋得了消息便連忙回了永寧殿,正在繡帕子的文皇後一聽這消息,捏着針線的那只手一抖,尖銳的那頭一下子就刺進了皮肉之中,一抹鮮紅便留在了那還未繡好的帕子上。
朗秋想要給文皇後上藥,可她卻将東西往繡籃裏邊一放, “都什麽時候了,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說完,便已經是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
朗秋也只得放下手裏邊的那白玉瓷瓶,快步跟了上去。
等到了禦書房,外頭的父女二人還是一個跪着一個站着。
誰也沒有說服誰。
文皇後知道是什麽事兒,可卻裝作不知道的模樣,一走過去便伸手去攙扶晏晏, “你身子不好,怎麽跪在這兒趕緊起來去阿娘宮裏,這都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阿娘讓小廚房準備了你喜歡吃的菜。”
她這是想着轉移話題。
那些事兒不管商量多久的時間橫豎都商量不出一個結果來,還不如索性先不談這事兒,這樣大家的心裏都還能好受些。
可沒想到晏晏卻依舊跪在那兒,沒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 “阿娘,有些事兒咱們可以躲得了一時,可卻不可能躲得了一輩子。”
一句話,卻徹底讓文皇後面上沒了血色。
聖人也站在那兒,默不作聲。
“阿爹,阿娘。”晏晏瞧着他們神情苦澀,其實心裏邊已是覺得很滿足了,至少有人能這樣在乎她。
這在從前是全然不敢去想的。
所以她又是對着二人磕了個頭, “西隴對我來說,也是我的家,我也是真心的想護着這個家,做我能做的所有,阿爹阿娘,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四周寂靜無聲。
落在晏晏身上的那幾道目光都摻雜了複雜的感情,一時半會,沒法子說得分明。
邊上站着的小太監将頭低很的低,一動未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文皇後的聲音響起,依舊溫柔,卻帶了些力量,她道: “好,好孩子,阿娘……答應你。”
其實聖人同文皇後都明白,現在的他們最好的選擇便是将晏晏送去梁國和親,這樣便能不費一兵一卒解了這次的危機,
往前看歷朝歷代,公主和親的例子不少,往後瞧,估計也不會就此斷了。
道理說起來總是那樣簡單,可事情到了晏晏的身上,他們就是割舍不下來。
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了。
也才回到他們身邊半個月,如今又要回到狼窩裏頭去。
好歹是身上流的血,又如何割舍得下
可晏晏卻将這些事兒看得清楚,西隴是她的家,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不想看着這個家就這樣毀掉。
最後,聖人到底是沒說出拒絕的話來,可他晏晏跟前站了好一會,等轉身要走的時候,神情卻有些悲涼, “阿爹無用,作為這西隴的主人,護不住西隴。”
“作為你的阿爹,也沒能護住你。”
說着,他緩緩轉過身,一步步往裏邊走去。
聖人不過四十,正值壯年,可晏晏卻從他的背影中看出了風燭殘年老人般的落寞感。
“阿爹。”晏晏忍不住叫住了他, “您應當為我驕傲。”
“我做了一個公主,應當要做的事兒。”
***
最後的這天夜裏,晏晏沒回長樂殿,住在了永寧殿。
晏晏躺在文皇後的懷裏,同她聊着天。
“晏晏,你說,阿娘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文皇後到底是沒忍住,還是将徘徊在心裏邊許久的這句話說出了口。
若是後悔當日應了她這樁事,還來得及嗎
她真的很想讓晏晏能留在西隴,很想旁的,什麽事兒都不管了。
“阿娘。”晏晏努力的擠出了一些笑意來, “咱們不是說好了,今日夜裏,就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事兒麽”
文皇後嘆了口氣,眼睛裏頭又帶了濕意, “我就是……”
“算了。”她擦了擦眼淚, “不說這個了。”
她知道,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事情到了現在,已經是板上釘了釘子了。
任憑是誰來,也改變不了了。
“阿娘。”晏晏轉了話題, “明日是誰送我去梁國啊,阿景會送我去嗎”
文皇後也順着她的話說下去, “說來你們兩個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昨日阿景還去找了你阿爹,說是想送你去梁國。”
“也好,他同我熟悉些。”晏晏笑着點了頭。
兩人不知不覺便聊到了半夜,瞧着窗外夜色濃重,文皇後還是勸着晏晏入了睡。
畢竟明日一早就要走了,今夜若是沒睡好,明天就更累了。
***
翌日,便是晏晏應當要離開西隴的日子。
文皇後,聖人,司寇青都來送了晏晏。
三人都給晏晏備了禮物,各自用盒子裝了遞到了晏晏手中,晏晏沒急着打開,而是先放進了馬車裏邊。
文皇後又給晏晏指派了一個身邊的婢子,名字喚做長星的,說晏晏到了梁國,身邊總該要有個信得過的自己人。
不然面對那些困局,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晏晏都點了頭應下。
人還在跟前時,文皇後臉上都還是帶着笑意,等那馬車出了宮,便又忍不住用帕子擦了眼淚。
聖人将文皇後攬入懷中,輕聲道: “咱們的孩子是該讓我們驕傲的。”
懷裏的文皇後點了頭,可那眼淚沒止住,在聖人肩膀上打濕了一片。
晏晏坐在馬車裏邊,出宮時忍着沒掀開車簾往回瞧,等到快要出了郢都了,終于是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
瞧見的便是西隴漸行漸遠的景致。
街邊飄起的羽毛裝飾似乎在目送着她離開,她眼中一陣酸澀,已是蓄滿了淚水。
她亦是舍不得這個地方。
若是可以一輩子都呆在這兒,呆在阿爹阿娘的身邊就好了。
外頭的涼風順着掀起的車簾往裏邊灌,晏晏正坐在那窗子邊上,被那陣涼風吹得渾身發顫。
不知過了多久,她連郢都的城門的模樣都要瞧不見了,才終于是将那道簾子放了下來,目光掃過面前那三個錦盒,分別是文皇後,聖人以及司寇青送來的禮物。
方才瞧着晏晏傷神,長星也不敢打擾,這會兒瞧見她的目光被這些禮物吸引便也連忙趁着這個機會想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便開口道: “殿下怎麽不好奇娘娘同陛下還有太子殿下都給您準備了什麽禮物啊”
晏晏擡頭瞧了她一眼,笑了笑之後道: “那打開瞧瞧吧。”
長星連忙應了一聲,從裏邊随便拿了個盒子先打開,裏頭是一把鑲了寶石的匕首, “這應當是太子殿下送的。”
晏晏拿了那把匕首拔出刀鞘,裏邊的刀刃鋒芒逼人,确實是把好刀, “阿兄應當是擔心我在梁國會受欺負。”
這是給她防身用的。
“是,太子殿下考慮得周到。”長星連連點頭,又伸手将第二個盒子打開,裏邊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卻是一條繡着蘭花花樣的錦帕。
一瞧見這條帕子,長星倒是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前些天皇後娘娘一直偷偷摸摸的繡的那條帕子麽,娘娘還特意趁您不在的時候繡,還不讓我們告訴您,果然就是給您的禮物。”
晏晏伸手摸了摸錦帕上邊的蘭花,好似能聞見文皇後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蘭花香氣,她輕輕嘆了口氣,将心裏邊那陣鈍痛壓了下去, “可惜沒法子當面謝謝阿娘了。”
如今這一別,便是永別,她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機會見着她的阿娘了。
長星看出來了晏晏的情緒不對,于是連忙将剩下的那個盒子打開,沒曾想裏邊竟是放着一封信。
“殿下。”長星将那封信呈給了晏晏。
晏晏接了那封信,其實心裏邊也是有些意外的。
她原本也想不到她那個嚴肅的阿爹會送什麽禮物,猜來猜去也猜不到最終躺在盒子裏邊的居然是一封信。
她緩緩的将那封信展開,上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兩張紙,寫着的竟都是一些過往的事兒。
“明日你就要走了,到這會兒阿爹也還沒想好要送你什麽作為臨別的禮物,金銀珠寶太過于俗氣,況且你嫁妝裏邊都是這些玩意兒,若是我再送,倒是顯得沒有心意。”
“思來想去,也沒有旁的好當作禮物的,想起你将過往的事兒忘得幹淨,不如便将過往的那些事寫下來,你閑暇時候可以看看,回憶回憶,說不定能想起些什麽……”
接着便是将文皇後懷了晏晏開始說起,說了她小時候的趣事,也說了她到底是如何被送走,以及後邊他們費勁心思的想要将晏晏找回來的一些事兒。
信很長,等晏晏終于是将這封信瞧完便已經是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赫連景上了晏晏的馬車,長星便也識趣的退了下去。
小桌上邊的吃食還算豐盛,從西隴皇宮出來的時候各樣東西都備不少。
這些都是文皇後過了眼的,自然是不會出岔子。
晏晏同赫連景一塊兒吃着,倒也沒怎麽在乎主子下屬這層關系,只是吃了一半,晏晏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說起來,後邊你倒是沒再攔着我了。”
她沒将那話說得多清楚,可是赫連景卻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是殿下的下屬。”赫連景笑得勉強, “不管殿下做什麽決定,我都應當支持才是。”
晏晏默了幾息,最後道: “阿景,我是将你當作朋友的。”
不僅僅是什麽下屬。
赫連景擡頭朝她笑笑, “我知道。”
***
晏晏再見到顧元昭是在一個月之後。
原來的那次離開,她以為兩人便是再也不會相見,可不曾想再見的那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他們僅僅只是分別了三個月而已。
這次相見,是在梁國皇宮的宴會之上。
這場宴會是為了給晏晏接風洗塵。
雖說梁文疑心裏邊清楚晏晏這次回來到底是因着什麽緣故,可他們同西隴之間的表面友好還是應當繼續維系下去。
所以這場接風洗塵的宴會,必然是少不了。
百官之中,晏晏呈上了西隴獻給梁國的珍寶,也是這個時候,她瞧清楚了梁文疑的模樣。
原來,梁文疑便是那位養在侯府後院的夫人孟窈。或者應當說,孟窈便是梁文疑。
這一下,晏晏的思緒頓時清明了許多,那些原本怎麽得都想不明白的事兒,也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