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正文完結
正文完結
她是在轉移話題。
可當她提及那藥籠,溫大夫的心裏卻又是一慌,他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應了個“是”。
“說起來這些日子溫大夫為了我這一身的傷病費了不少心思。”晏晏說着好似想起了什麽,又看向了身邊的赫連景, “阿景同我說,就連我每日的湯藥也是溫大夫親手熬好了送來的。”
“那湯藥熬起來不容易,溫大夫是擔心我們的心不夠細,索性就自個熬好了送來。”赫連景幫着解釋了一句。
溫大夫也是勉強的點了頭, “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晏晏笑了笑,正欲搭話,卻又聽赫連景開了口, “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您身上還帶着傷病,應當多歇着的。”
溫大夫心裏頭算着時辰,也知道這會兒差不多是要開始熬晏晏每日用的湯藥了,所以也跟着道: “是,身子既然還沒好全可不能累着了。”
“不過是過來坐了會兒,哪裏就累着我了。”晏晏卻笑了笑,只當他們是擔心自己,卻沒有放在心上,只是伸手去将搭在那藥籠上邊。
瞧見她這樣舉動,赫連景和溫大夫的臉色都微微一變,可卻只聽到她接着往下道: “溫大夫配的那方子熬得湯藥味道可真是古怪極了,那到底是什麽藥材熬出來的啊,除卻草藥,是不是還有什麽動物的五髒六腑。”
說到這兒晏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曾經聽說這些東西也能入藥,不知道真假。”
“有些時候确實能用得上那些東西。”溫大夫一直克制不住的往晏晏手底下那藥籠上邊瞧,額頭上已經是冒出了一些冷汗來,甚至于都沒有辦法可以正常的去思考,回答的話也都是敷衍。
“是不是已經到了該熬藥的時辰了”晏晏突然問了一句。
溫大夫以為晏晏有了離開的心思,連忙道: “是,差不多得開始熬了。”
晏晏往外邊瞧了一眼,看着天色還早,方才離開雲陽侯府的時候聽陳叔說前邊動靜不小,來的人估計也多。
那些人雖說心裏可能是不耐煩的,但耐不住晏晏是未來梁國皇後這一身份。
只要是有這樣的一個身份在,他們這些人便是心裏頭再怎麽不舒服,到底還是得往上貼,這會兒估計還不會走。
自個若是回去,大約是要和他們碰個正着。
晏晏自然是不想。
于是便笑了笑道: “那倒是正好,溫大夫你一邊熬着,我一邊同你聊着,這樣也不至于誤了你的事,待會兒熬好了我先喝了再回去,就不用再麻煩送一趟了。”
溫大夫同赫連景都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頓時心裏邊一慌,溫大夫先是開口道: “這怎麽行,熬藥的時候那氣味可不好聞,熏着您就不好了。”
“這有什麽要緊。”晏晏笑了笑,解釋道: “我這些年以來都是泡在藥罐子裏頭的,怎麽會嬌氣到連些藥味都聞不得了。”
“殿下。”赫連景接着後邊開了口, “咱們繼續留在這兒怕是會耽誤了溫大夫的事兒,還是早些回去吧。”
聽到赫連景一再勸說,晏晏沒法子只能湊近他道: “這會兒侯府外邊的人定然還沒散去,這會兒回去不就是正好同她們碰上了”
赫連景神色一頓,他方才只顧着着急,卻忘記了晏晏這回到底是因着什麽緣由出來了。
正想着自個方才的時候不應當催促着晏晏回去,應當讓她去旁的地方走走,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又見她伸手要去将那藥籠打開, “這裏頭的藥材……”
可她還沒來得及将那藥籠打開就見赫連景和溫大夫都伸手擋下她的動作。
這一瞬就好似靜止了一般。
晏晏蹙眉道: “你們這是做什麽”
他們的舉動實在是太奇怪,由不得晏晏不去懷疑。
“因為……”赫連景喉嚨裏一片幹澀,他頓了片刻方才找到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緣由來, “因為這裏邊放着的是動物的肝髒,我們擔心您看了之後會被吓到。”
一旁出了一身冷汗的溫大夫也跟着點了頭, “是,都是新鮮的肝髒,您若是瞧見了怕是會被吓到。”
瞧見他們兩個一唱一和的模樣,莫說是晏晏,就邊上的長星也覺得不對,有些奇怪道: “赫連大人怎麽這樣清楚這裏邊裝的是什麽東西”
要知道這藥籠從他們過來道現在,可都還未曾打開過。
那赫連景也是同着他們一道過來的,怎麽這會兒就知道裏邊裝着的是什麽東西了。
赫連景有些勉強道: “之前便聽溫大夫說過殿下的方子裏邊有這一味藥材,方才靠的近了又聞見這裏邊有淡淡的血腥味,所以才往這上邊猜了。”
這話便是比方才的解釋多了幾分謹慎,顯然是好生考慮了一番。
可晏晏也不是傻子,他們方才那樣慌亂的神色早已讓她瞧出了些端倪來。
此刻聽到赫連景的解釋,卻只冷笑道: “真是這樣嗎”
赫連景雖說心裏有些慌亂,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點頭應了個“是”。
“我膽子倒是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小。”可晏晏又将目光放在那藥籠上邊, “若說是肝髒,那我倒是更好奇了,就更想瞧一瞧是什麽樣的肝髒。”
說完,她又要伸手打開那藥籠,可這會兒赫連景的手卻還是壓在了那藥籠的蓋上邊,顯然是不讓晏晏打開,他語氣裏邊帶着哀求道: “這東西沒什麽好看的。”
可晏晏的語氣也是越發堅定, “阿景,讓開。”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半晌,最終是溫大夫開了口, “裏邊是一碗血……”
“溫大夫!”溫大夫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赫連景打斷,他抿唇道: “慎言。”
晏晏皺眉, “血,什麽血”
“赫連大人,事已至此,何必再隐瞞。”溫大夫嘆了口氣,又道: “左右今日也是最後一日了,陛下做了這麽多,若是您一直都不知道,總還是有些可惜。”
晏晏越是聽着就越是覺得奇怪, “溫大夫,你到底是在說什麽”
“他……”赫連景無奈道: “裏邊這一碗是他的血。”
晏晏一怔,卻又聽溫大夫接着道: “其實這事我一早便覺得不應當瞞着你,可陛下的命令,我也不好違抗,如今好了,總算是能将心裏邊憋着的那些話盡數說出來了。”
說着,他看向晏晏又是嘆了口氣, “從前……陛下是對不住你,可他也是沒得選,而這一個多月以來,殿下喝的湯藥裏邊,都是摻着血,摻着陛下的血的。”
“隔一日便是要這麽多。”溫大夫将那藥籠打開,晏晏身子有些僵硬的往裏邊看去,看見裏邊确實是用白玉碗裝了半碗血,不由得一顫,又想起那日瞧見顧元昭手腕上的傷來。
難怪那日自個不過問了一句,他生了慌亂。
“一回兩回自然是小事,可次數多了,那地方新傷疊着舊傷,就沒有好起來的時候……”溫大夫是真的心疼顧元昭,說到這兒眼裏已經是有了濕意。
而晏晏聽到這兒,又怎麽會還不明白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緩了許久,然後才輕聲道: “好,我知道了。”
說完便直接轉了身往外邊走去。
長星同赫連景都連忙跟了上去。
“殿下,對不起。”赫連景跟上晏晏的步子,認真的同她道了歉。
雖說事出有因,可他到底是騙了她。
“雖說我不喜歡這樣。”晏晏擡頭看向赫連景,然後搖搖頭, “可我不怪你,我知道你這樣做也不過是為了我罷了。”
到了這會兒,很多事其實已經不需要特意去解釋。
赫連景會特意隐瞞,無非是真心覺得這藥方子有用,擔心晏晏知道了真相便不會願意喝下了。
她能理解。
晏晏這樣說反倒是讓赫連景愣了一下,準備好的解釋也沒有了說出口的必要。
“殿下要去問顧元昭嗎”赫連景見晏晏要走,還是問了一句。
晏晏不會責怪他,卻并不代表不會責怪顧元昭。
晏晏點了頭,卻聽見赫連景接着道: “當初,我曾問顧元昭能不能直接将那藥方子給我,就算是要血,我也可以給,可他卻堅持要由他來做這些。”
“他這樣做,心裏又何嘗不是懷了……”
“阿景,我都明白。”晏晏知道赫連景想說什麽,無非是想提醒她有些事沒有表明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赫連景見此,也就沒有再多說了。
***
晏晏還是去見顧元昭了。
她從來不是會将那些問題憋在心裏的人。
顧元昭見晏晏過來本來是很高興的,這些日子他也并非不想見到晏晏,只是心裏總是顧慮太多。
相見又不敢見。
這會兒見了她,高興之餘也生出了幾分局促來。
可晏晏一開口卻是質問, “你手腕上的那傷。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元昭臉色微白,目光從赫連景身上掃過,見他神色灰敗,也是明白了晏晏大約是什麽都知道了,便也只能是嘆了口氣, “你都知道了。”
“所以,你也承認了,我這一個多月與其說喝的是湯藥,不如說喝的是你的血。”晏晏的目光始終定在他身上。
“對不起晏晏,我只是想讓你的身子能快些好起來。”顧元昭神情有些無措, “我只是不想你一輩子都承受那樣多的苦楚,想讓你有機會,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樣活着。”
這句話是晏晏在他面前說了無數遍的。
她總說她希望她能被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她那六年,從來不是想一個人一樣的活着。
她的每一部分都被算計得清楚。
所以顧元昭想做這些,想讓她能不再承受這一切的後果好好的活着。
“只是這樣嗎”晏晏看着他,目光平靜中夾雜着冷意,好似能将他全然看透。
她一字一句問, “你真的能保證,你這樣做,沒有存有分毫私心嗎”
顧元昭渾身一震,再對上她的目光,他說不出半句謊話來,最後他點了頭, “有,我有私心。”
“這些日子,我無數次幻想你知道了我為你做的那些事情,然後……然後便願意原諒我了。”
說着他眼底不自覺有了笑意,好像真的沉浸在了那個幻境之中。
那兒的他們将過去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就好像任何一對有情人一般,好好生活着。
可是怎麽可能呢。
晏晏不會忘記那六年的苦楚,即便是再怎麽補償,受過的傷害,也不會就此消失。
晏晏永遠記得那六年間她如何喝下一碗又一碗催人嘔吐的毒藥,也不會忘記顧元昭當初是如今将她的一片真心踩在腳底下,更不會忘記月知是怎麽死的。
那是她的朋友,可他卻只是輕飄飄的要了月知的性命。
他們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
“晏晏。”顧元昭小心翼翼的開口, “你能原諒我嗎,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你失望,我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好好補償……”
“不會。”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晏晏就已經給出了回答,她看着顧元昭,平靜的給他判處了死刑, “永遠都不可能。”
“顧元昭,你還是同之前一樣,一直以為受過的傷害能夠以某種方式償還,可是難道還清了之後,那些傷害真的就不存在了嗎”
顧元昭心裏邊一陣慌亂,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會的,受過的傷害永遠存在。”晏晏轉身移開了目光, “西隴的事,我很感激你,所以我願意履行承諾,可是也僅限于此。”
“在這件事情上邊,我不會欠了你的。”
“旁的,你就算用盡千萬種法子,你也還不清。”
說完,她步步往外邊走去。
顧元昭那兒站了許久,直到她的背影都瞧不見了,也還站在那兒,眼裏是的前所未有的悲哀。
晏晏将他心裏邊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擊碎。
他終于明白,他真的還不清了。
即便是用盡一輩子的時間,也還不清了。
***
晏晏回到侯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四處都是暗沉的一片。
來拜訪的人都已經散的幹淨,只是碰見陳叔的時候他特意提了一句梁月雲也來了。
大約是之前見晏晏接見過梁月雲,所以猜想二人應當至少算是相識,這會兒便順帶提了一句。
晏晏聽着點了頭,也沒顧着多想。
梁月雲過來無非是糾結同赫連景之間的情事,晏晏從來都是由着他們自己去的,也沒必要多管,只是同赫連景提了一句, “若是沒有這種念頭,還是盡快說明白了才好。”
赫連景知道晏晏心情不好,也沒有解釋什麽,只是應了個“好”。
到了時辰,院子裏早就備好了晚膳,吩咐一句,便有底下人将飯菜端上桌。
瞧着滿桌子的菜,晏晏卻沒了胃口,忽然道: “不知如今西隴如何了,父皇母後過得如何。”
她其實時常會想起西隴,想起那個家。
只是今日卻是頭一回将心裏邊的話說出來。
“若是當初能一直留在西隴就好了……”長星默默道: “那樣殿下一定會過得比現在好。”
“若是能一直留在西隴……”晏晏用很輕的聲音緩緩将這句話念出口,然後不禁苦笑,怎麽可能呢,永遠都不可能了……
長星眼裏也是不禁有了濕意,這一輩子,真的就永遠都要被困在梁國了。
***
赫連景第二日去見了梁月雲。
其實他覺得對于梁月雲,自己已經将态度表現得極為明了,可既然晏晏開了口,他想着那自己就還是跟梁月雲再把話說得更加明白些。
這樣或許更好。
反正他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同梁月雲如何,能夠劃清界限自然是更好。
梁月雲聽說赫連景過來的時候正在梳妝,一聽這個消息,眸子頓時亮了亮, “他竟然也會有來尋我的時候。”
說完,便已經是迫不及待的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見到筆直的站在外頭的赫連景又理了理鬓邊的步遙,方才軟着聲音喊了一句, “赫連大人。”
赫連景回過頭來,恭敬的先拱了手, “殿下。”
“不必如此客氣。”梁月雲見他如此下意識的想要去攙扶他,可他卻往後退了一步站了起來,恰好避開她的觸碰。
梁月雲站在原地,心不自覺涼了半截。
“我有話想同公主說。”赫連景卻好似全然沒有察覺梁月雲神色的變化,只是自顧自的開口道: “關于公主的心意,我覺得我應當還是要給您一個答複。”
來之前赫連景覺得梁月雲的心裏應當都明白的,可如今見她這幅模樣,他方才發覺自己錯了。
或許确實是如同晏晏所說的那樣,自己還是應當同她将話說個明白才是。
梁月雲聽到他提及這事,心裏沒有感覺到分毫小女兒家的羞怯,只有恐慌, “能不能別說……”
她總覺得有些話只要沒有直白的說出口,那麽她就還可以繼續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赫連景看向她,有些無奈的接着道: “有些話,總是應當說明白的。”
梁月雲低下頭,眼裏氤氲着霧氣。
“我對公主,從來都是沒有過那樣的心思。”赫連景看着她,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清晰, “之前或許是我舉止不恰當讓公主生了誤會,日後,我會注意言行舉止,也希望公主能……”
其實赫連景唯一同梁月雲有過的接觸就是在那次太湖邊上拉了她一把,除此之外便也就沒有再同她有什麽接觸了。
赫連景說的是他舉止不當,其實也算是給了梁月雲一個臺階。
可聽到這兒,梁月雲卻擡起頭用那雙淚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 “這兒太悶了,我想出去走走,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
“抱歉。”赫連景略過她眼裏的祈求,然後轉身離開。
該說的他都已經說明白了,想來這梁月雲即便是還有這種心思應該也不至于再能厚着臉皮了來找他了。
赫連景離開之後,梁月雲又窩在宮殿裏邊哭了很久,阿瑩一直安慰着,直到用午膳的時候她方才抹着眼淚道: “不就是個男人麽,雖說他救了我一命,可他帶我如此絕情,我好歹是梁國的公主,有這樣的身份,要什麽樣的找不着”
阿瑩聽到這兒面上終于是一松, “公主您總算是想開了,這就對了嘛,按着您的身份,想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何必在他這一棵樹上邊吊死”
見梁月雲臉上終于是有了些笑容,阿瑩又連忙将面前的粥往梁月雲跟前推了推, “您早上就沒吃東西,肚子肯定早就餓了。”
在阿瑩期待的目光之中,梁月雲總算是端起那碗粥喝了個幹淨。
而赫連景卻是快入夜方才回了侯府。
見了他這會兒才回來,長星覺得有些奇怪便開口問道: “今日一日都未曾見到赫連大人,我倒是覺得有些不習慣了,赫連大人這是做什麽去了”
赫連景遲疑了片刻,然後低聲在長星耳邊說了幾句。
長星聽完不自覺睜大了眼睛,滿臉不敢相信: “這……是真的嗎”
赫連景點了頭,長星眼裏有了濕意, “那我去告訴殿下。”
說着便要往裏頭走去,可卻被赫連景拉住, “先別說,免得多生事端。”
長星一頓,往裏邊看了一眼,又嘆了口氣道: “也是,殿下的心思捉摸不透,還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正說着,裏邊傳來了晏晏的聲音, “長星,怎麽還不進來。”
“來了。”長星連忙應了聲,又同赫連景一塊兒走了進去。
瞧見赫連景也回來了,晏晏一笑, “我說長星怎麽在外頭磨蹭了這麽久呢,原來是你回來了,阿景,今天可是一天都沒瞧見你了。”
“是按着殿下的命令往宮裏走了一趟。”赫連景只提及了梁月雲的事, “我已經同容儀公主将話說明白了,想來之後,容儀公主應當也不會再有那些心思了。”
晏晏點點頭, “這也是好事,既然沒有這種念頭,便不應當一直吊着人家的胃口,時候久了,只會更傷人。”
赫連景應了個“是”,晏晏又接着道: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半個月了,等我成了婚,阿景你也應當回西隴去了吧。”
若不是因為在梁國的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兒實在是太多了,赫連景恐怕一早就回西隴去了,哪裏會等到現在
赫連景又應了聲“是”。
“本來……”晏晏說着心裏又是一陣酸澀, “你也很想西隴吧。”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好看見了他別在腰間的那把匕首,匕首的頂部挂着的是那條羽毛穗子,是當初他們在郢都的街道上買的。
是來來自于西隴的物件。
晏晏想,他日日将這羽毛穗子帶在身邊,一定是很想念西隴。
很想能盡快回去。
“想。”赫連景沒否認,可臉上卻是揚起笑容, “很快就能回去了。”
晏晏點頭, “是啊,很快就能回去了。”
“到時候,你要替我給父皇母後問個好,我給他們送去的書信大約也快到了,到時候你要提醒他們記得給我回信,我也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若是方便,能給我帶些西隴的物件就好了,我這些日子總是夢見西隴,夢境裏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清晰,就連我們離開的時候郢都天邊的那片晚霞,我都記得清楚……”
“可我這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晏晏說了許多,說到後邊又是忍不住哭了。
赫連景同長星在邊上安慰了許久方才讓她緩和了情緒,她喝了一碗安神的湯藥,然後又帶着歉意同他們二人道: “我今日也不知怎麽了,大約是有些累了方才說了這麽多的胡話,你們可別往心裏去。”
長星同赫連景皆是點了頭應了“好”,晏晏方才睡下。
大約是這安神的湯藥确實是有用,她的呼吸很快平穩。
長星将赫連景送到外頭,大約是心裏邊還是有些不安,又忍不住問道: “這事兒應當是不會出現意外吧,宮裏邊那位,他對殿下……我實在是信不過。”
“不會的,從前他卻是做了不少傷害殿下的事,可如今的他從用血給殿下熬湯藥開始就沒什麽壞心了。”赫連景認真道: “如今做這樣的決定,大約是也明白了有些事情總歸是不能強求。”
“也強求不來。”
長星點點頭, “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她往裏邊看了一眼,眼眶微紅, “這算是殿下這輩子唯一的圓滿了。”
“明日你記得早些做好準備就是了。”赫連景提醒她, “雖說殿下大約不會醒來,可還是小心些,他說已經将所有一切備好,我們這邊便也是不要再生事端的好。”
長星自然是應下,她擦了眼淚道: “我會辦好的。”
赫連景便也放下心來。
這一晚上晏晏睡的很好,赫連景同長星卻是一晚上沒有好好歇息。
是因為高興。
為他們自己高興,也是為了晏晏高興。
***
翌日。
天邊三兩稀疏的光打在雕花小窗上,在地上暈出星星點點的光亮。
晏晏在睡夢着隐約聽到聲響,半睜着眼睛正好瞧見長星好似在忙碌着什麽便迷糊着問道: “長星,你在做什麽”
她瞧着外邊的光亮稀疏,應當是還早的。
長星聽到晏晏的話渾身一僵,猶豫了一塊兒才道: “殿下昨日不是說丢了一個镯子麽,奴婢今日起得早,正好幫您找找。”
“哦……”晏晏有些遲鈍的應了一句,實際上也想不起來是否真的有這麽回事了。
見晏晏如此,長星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又道: “時候還早,殿下再歇會吧。”
晏晏含含糊糊的“嗯”一聲,便又睡了過去。
長星在邊上瞧了一會,見她呼吸漸漸平穩也是松了口氣,收拾東西的動作又再放輕一些。
等晏晏在醒過來的時候卻是因為馬車的晃動。
她睜開眼睛,瞧見周遭的景致,又是愣了一會兒方才意識到自己在那兒,她一擡頭看見坐在旁邊的長星內心稍稍安定了些,可還是覺得奇怪, “長星,我們這……這是要去哪兒啊”
“回西隴。”長星笑着道: “我們要回家。”
晏晏的眼睛緩緩睜大,腦子也清醒了過來, “西隴,怎麽會”
“這事兒怎麽說呢……還是得讓赫連大人來跟殿下解釋。”說着,長星掀開車簾對着外頭喊了一句, “赫連大人,殿下醒了。”
外頭赫連景轉頭便吩咐車夫先停了下來,然後拿着些吃食進來, “殿下還沒用過早膳,還是先用些東西墊墊肚子吧。”
晏晏接過他手裏的吃食,卻還是先問了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方才瞧見了外頭的景致,依着模糊的記憶,發覺這條路還真的是往西隴的方向去的。
長星的話,晏晏不會懷疑真假,可她覺得奇怪,他們怎麽就能一塊兒離開梁國了。
對她如此執着的顧元昭,怎麽突然就願意讓她離開了
還是說他們是偷偷跑出來的
不管如何,晏晏此時都非常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顧元昭讓我們離開的。”赫連景知道晏晏最想知道的是什麽,所以一開口便先說了他們如何過了顧元昭那一關, “強扭的瓜不甜,經歷了這麽多,他大約也明白了這個道理吧,所以方才選擇了妥協……”
晏晏看着赫連景,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從前他們之間隔了千山萬水,顧元昭從來都沒有想過放她離開,即便是她已經離開了梁國,已經在西隴生活得很好了,他還是逼着自己回來。
幾近病态的希望她能留在他的身邊。
後來即便知道她心裏不願,還是讓她許下了那個承諾。
而如今,她已經答應嫁給他,答應做梁國的皇後。
怎麽他卻突然願意放她回去了
“阿景,你同我說實話……真的是這樣的嗎”她有點害怕。
害怕赫連景同長星在撒謊,害怕他們是偷偷帶着她離開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顧元昭絕對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莫說只是出了上京,便是他們已經到了西隴,只要顧元昭想,他們還是無法逃脫。
所有的掙紮都只會是徒勞。
“是真的!”長星笑着道: “就連這馬車都是他備下的,我們走的時候,還是他将您抱上馬車的。”
“我瞧他滿臉不舍,還擔心他會反悔呢,後邊出了上京我才算是放下心來。”
晏晏下意識再看向赫連景,又見赫連景笑着點頭将一封書信遞到了晏晏手中, “是顧元昭給殿下的。”
晏晏緩緩接過,打開,裏邊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終于相信,他是真的放過她了。
她捏着封信的手微微顫抖着,最終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
赫連景最終還是沒有告訴晏晏那天顧元昭那日是怎麽同他說的。
其實那日被周應帶去見顧元昭的時候,他見到的顧元昭比從前任何一次見到的顧元昭都要狼狽。
赫連景一進去便聞見了那陣刺鼻的酒味,然後就看見顧元昭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他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還是沒忍住提醒道: “你手上的傷還沒好全,酒最好還是不要多喝吧。”
說着他又看了一眼周應,周應無奈道: “已經勸了好一會兒,沒用。”
“周應,下去吧。”顧元昭擡起頭來,那雙如墨染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赫連景,卻是清明的, “我想同赫連大人單獨聊聊。”
周應只能懇求的看了一眼赫連景,是讓赫連景照料好顧元昭,赫連景微微點頭,算是應下了。
然後周應方才退了下去。
“你有什麽要同我說的”赫連景往顧元昭的方向走了記幾步,恰好與他的目光對上,這一瞬赫連景便知道他是清醒的。
喝了再多的酒也還是清醒着,不知到底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我不想再勉強了。”顧元昭捏着手裏的酒杯,過了許久方才說出這句話來。
從蘇雲幸那兒将晏晏救出來的時候,她曾經問過他是否是真心救她,他說是。
如今想來,若是那日他是真心救她,不帶分毫旁的心思,那不就應當讓她也能做選擇麽。
他說過無數次要讓她能像個活生生的人一樣活着,卻唯有這回才算是真正做到。
赫連景一頓,好似想到了什麽卻又很快在心裏否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外人面前赫連景是将顧元昭當作梁國的帝王,可這會兒只有他們兩個在,赫連景面前的卻只不過是一個落魄至極的顧元昭。
“晏晏。”顧元昭低低的喚出了這個名字, “我不想勉強晏晏了。”
“我知道她一直想回西隴去,那我便放她走吧,從一開始她就不屬于我,她已經受了那樣多的苦了,餘下的日子,應當過得好點,而不是……留在我身邊。”
赫連景難以置信的看向他, “你……真的願意讓我們回西隴”
來梁國這樣久了,赫連景對顧元昭不說多了解,可是至少知道他對晏晏的執念。
要讓他放下晏晏,恐怕比讓他放下梁國的皇位還要難。
可如今的他卻松了口。
這會兒的赫連景心裏邊的驚訝甚至多過于喜悅。
“是。”顧元昭喝下手中杯酒,突然笑了笑, “大約這是最好的結果吧,明日,明日你們就走,我幫你們準備好了馬車,還有一些梁國的吃食,晏晏在梁國生活了這樣久可能會吃不慣西隴的東西,我安排了兩名廚子跟着一塊去,侍從也安排好了,除了你們帶來的那些,我另外安排了六個,都是武藝高強的,避免路上出現意外……”
直到這會兒赫連景才意識到喝了酒之後的顧元昭同平日裏的他還是有些區別的。
話變得很多。
“你……”赫連景嘆了口氣,還是打斷了他的話, “你不親自去同殿下說嗎,告個別什麽的。”
若是真的回了西隴,他們這一輩子怕是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時候了,若是連告別都不親自去,那怕是會留下遺憾吧。
顧元昭搖搖頭, “再見,萬一我心生動搖……”
接着又轉頭看向赫連景, “你也別急着同她說,免得生出意外來。”
赫連景明白他說的意外是什麽,自然是點頭答應,只是又問了一句, “那……你有話要帶給殿下嗎”
顧元昭便将那封書信遞了過去, “想說的話,都在上邊了。”
赫連景接了信。
便也就是這會兒遞到晏晏手中的那封信。
那封信是顧元昭斟酌許久寫下的,原來他寫下的那封書信足足兩頁,寫了許多的心裏話,有道歉,也有情意,更是将過往的那些事兒都做了解釋。
可到了最後,他卻沒了勇氣将這封信給出去。
細細想想,其實也是沒有必要。
比起讓晏晏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他似乎更想讓晏晏能安生的離開,旁的,都不重要了。
所以他給到赫連景手中的那封信上邊就只有那句“一邊兩寬,各生歡喜”。
餘下的日子,他就只希望她過得好些就夠了。
那封書信被晏晏随意的擱在馬車的角落,而她在同長星着聊着天。
“西隴比這兒有趣多了,咱們那兒可沒有梁國這些糟心的規矩,多是由着性子來的。”說起西隴,原本性子就活潑的長星話就更多了。
她這些日子留在梁國,更是被困在了梁國。
晏晏聽着她說起有關于西隴的一切,面上的笑容也是愈發溫柔。
“殿下可會騎馬”長星意猶未盡道, “咱們西隴有許多馬場,裏邊都是漂亮馬匹。”
晏晏搖搖頭, “我不會。”
她記得的這幾年都不似活人,哪裏能有機會去接觸這些。
況且梁國女子也不同于西隴,便是世家貴女也少有擅長騎射的。
“沒關系。”長星滿臉堆着笑意, “那我來教殿下,馬場裏頭有不少漂亮的小馬駒,最是适合殿下這樣初學的人了。”
晏晏笑了笑,正要應下,卻聽外邊傳來赫連景的聲音, “還是我來教殿下吧。”
長星有些不滿的掀開簾子,正欲同赫連景争辯,卻又突然想到什麽,點頭調侃道: “是,赫連大人在騎射方面的功夫可比我厲害多了,那我就将這事讓給赫連大人來做吧!”
赫連景聽明白她話中深意,耳尖染上紅暈,而晏晏聽着他們的話也不由笑了, “怎麽偏都由着你們做主了”
三人一路談笑着,馬車從細碎的白雪上碾過,留下兩道車轍,卻又很快被飄下來的雪蓋住,徹底不見了痕跡。
再往後,都是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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