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一(he)

番外一(he)

顧元昭同晏晏到底是成了婚。

那日晏晏去見溫大夫,卻恰好碰上他不在。

一旁本來就擔心的赫連景連忙借着這個機會勸晏晏離開, “溫大夫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在這等着也是無聊,不如索性去街上逛逛。”

晏晏被他說動,那日便是同他們二人一塊兒在街上逛了許久,直到入了夜方才回了侯府。

半月之後,便是顧元昭同晏晏的婚期。

晏晏并不想成婚的禮節上邊花費心神,而顧元昭也顧忌着晏晏的身子。

雖說她的腿已經沒什麽問題了,可到底得顧着從前留在身體裏邊的毒,索性就将那些累人的禮節簡化。

只是該有的東西卻是不會少的。

晏晏用的鳳冠霞帔,風釵步遙都是最好的。

婚期到了的前一夜,上京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醒來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然後便是紅色的轎攆在上邊留下了灰色的印子。

過了繁複的禮節,晏晏留在華陽殿裏邊等顧元昭過來。

華陽殿是梁國歷代皇後的居所,晏晏來這裏瞧過,是顧元昭吩咐手底下的人帶她來看的,說是想讓她瞧一瞧這兒的裝潢是否符合心意。

居住在這個宮殿的最後一任皇後便是王皇後,後邊梁文嘉已經是有了皇後的人選,可惜還未來得及迎娶這位皇後,世事變遷,他已經是沒了性命。

而梁文疑心中的皇後大約是蘇雲幸,可惜蘇雲幸身份實在不合适,這事兒便也沒成。

王皇後在成了太後之後也就搬出了華陽殿,這樣算起來,這座宮殿已經是空了幾年。

底下負責灑掃的太監宮女一開始還兢兢業業,時候長了,也發覺宮中那些貴人們并不會時常踏足此地,便也偷了懶。

直到這回晏晏成了顧元昭的皇後,這華陽殿才被收拾了出來。

晏晏來瞧過之後倒是沒什麽意見,只是心裏想着秋瀾殿,便順嘴跟周應提了一句,說若是能回秋瀾殿住就好了。

她這個人生性戀舊,一說要回來住,下意識就想起了秋瀾殿來。

周應聽了這話一臉為難, “殿下同陛下成婚之後便是皇後,梁國歷代皇後都是住在華陽殿的……”

晏晏聽到這兒便點了頭, “只是随口一提罷了,周侍衛別放在心上。”

可今日到了華陽殿,瞧見了這兒幾乎和秋瀾殿如出一轍的裝飾,晏晏便知道她那日說的話周應說給了顧元昭,而顧元昭也當了真。

梁國的皇後不好住在偏僻的秋瀾殿,他索性便将華陽殿裝扮成了秋瀾殿的模樣。

為的是讓她住的舒心。

梁國的規矩,晏晏即便是已經到了華陽殿也只能頂着滿頭釵環候着,不能肆意脫了這些束縛。

好在顧元昭心裏邊念着晏晏,前頭的那些規矩都略了過去,便是酒水也沒飲幾杯,來到華陽殿的時候天還未徹底暗下來,顧元昭同晏晏飲過了交杯酒,屋裏頭的人便都撤了出去。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顧元昭看着眼前的晏晏,一身紅衣的她光是坐在那兒就已經美得讓他心顫,他心裏是歡喜的,可看着眼前的人,他心裏邊的歡喜又生了無窮無盡的恐慌。

比從未擁有過更讓人害怕是的得到過卻又失去。

他一步步靠近,卻在兩人之間只隔了半尺距離的時候頓住。

這個距離,他恰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是平靜的,冷淡的。

恰如她的眸子,清冷的,不帶分毫情緒的。

他心裏猛的一疼,按住她緩緩解下第三顆衣扣的手,晏晏擡頭望向他, “該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

她把這件事當作是她的義務。

無論是作為顧元昭的妻子還是作為梁國的皇後都是應當要去做的事情。

可顧元昭不這樣想。

他看着晏晏,即便是觸及她眼底的寒涼也依舊堅定道: “沒有什麽是你應當做的,往後,不會再有人能勉強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事。”

晏晏看向他,忽的笑了笑,眼底的嘲諷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接下來我們做什麽”既然顧元昭都這樣說了,她也沒有勉強的意思,只是想着長夜漫漫,成婚之夜他應當也不會宿于別處。

那他們……

如何度過這一夜。

顧元昭顯然是沒想好,晏晏思索片刻卻道: “同我說說從前的事吧,關于你,關于梁文疑,關于孟窈,蘇雲幸……”

或許是感受到顧元昭的緊張,晏晏又輕輕笑了笑, “我只當是故事聽一聽。”

發生那些事情的時候,晏晏雖然好似也身在其中,可卻是什麽都不知道的。

“好。”顧元昭看向她,然後點了頭。

在晏晏的目光中,他是思索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的,大約是那些事情實在是太複雜了,即便是他也得好好想想到底從哪裏開始說起。

“當初……”顧元昭的聲音沉得有些沙啞, “你的心頭血是用來救梁文疑的。”

“也就是你見到的孟窈。”

晏晏三年前見到的那個孟窈就已經不是真正的孟窈了。

而是梁文疑。

雖說對此早有準備,可是晏晏想起自己印象中那個連說話都極為溫柔的孟窈,還是不自覺的感覺有些古怪。

“那時候梁文嘉才剛坐上那個位置,只想将所有曾經阻礙他的人清除幹淨,在他那幾個兄弟當中,梁文疑算是其中最讓他厭惡的那個。”

梁文嘉身份還未曾被揭露的時候,是王皇後所處,正宮嫡子,可卻始終未能被封為太子。

而當時的聖人,也就是梁文嘉同梁文疑的父親,偏愛梁文疑幾乎是世人皆知的事。

那時候有不少人斷言,若不是因為梁文疑身子不好,那這太子的位置,恐怕聖人是屬意他的。

這也是為什麽梁文嘉坐上了皇位之後,最先就是将手中的刀子對準了梁文疑以及一些同他親近的官員。

“太子未曾立下,彼時聖人年事已高,朝中自然也少不了黨派之争,對于這些,當時的聖人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于梁文疑的疼愛之心也未曾減過分毫。”那時候顧元昭雖然未曾參與到那些事情當中,可解的卻并不少。

所以此時提及方能娓娓道來。

當初聖人疼愛梁文疑,其實也不僅僅因為梁文疑的母親死在了他對其最為憐愛的時候,更因為梁文疑身子羸弱,本就同帝王之位無緣。

比起那些恍若餓狼一般頂着那個位置的,聖人定然是更願意親近這個看起來沒有任何威脅的羊羔。

而那時候,相比起其他幾個皇子,梁文嘉看起來卻安分許多。

那是因為他聽了王皇後的話,覺得自個的身份本就不同尋常,作為正宮嫡子,不管其他的人怎麽去争鬥,都無妨将本來就屬于他的東西奪走。

他需要做的不過就是安守本分。

越是在這種時候,安守本分就越是顯得難能可貴。

只是他沒想到會有撞破他自己身份的一天。

“上天大約是跟他開了個很大的玩笑,他引以為傲的身份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所以三年前他性情突變,竟是做出聯合南夷奪取王位的事情來。”通敵賣國,不管有什麽樣的理由,梁文嘉這樣的舉動都是讓人無法去諒解的。

梁文疑登位之後将梁文嘉所做的那些事情公之于衆,現在的梁文嘉是即便是已經死了,可還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罵的。

“奪了王位之後,他便以各種不同的理由殺了好幾個皇子,這是他登那個位置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我想他也是因為害怕吧,畢竟聖人的每一個兒子,即便是只能活到二十多歲的梁文疑,都比他要更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顧元昭說到這兒,唇邊多了一抹嘲諷的笑。

确實可笑,曾經一直挂在嘴邊的那個尊貴的身份,到後邊卻成了他提都不敢去提的存在。

殺了那些皇子之後,梁文嘉将目光放在了梁文疑的身上。

其實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底下的大臣之中不乏有質疑的,覺得手足相殘太過殘忍。

可惜事情到了這一步,梁文嘉已經是聽不進去任何一個人說的話,他只想讓這一切盡快結束。

“梁文疑逃了,我大哥顧元清卻被抓了。”顧元昭已經很久沒有提及這個名字了,他前幾日去看過顧元昭,在那青石墓碑面前站了許久,沒說話,就只是默默站着。

如今提及,他卻又是不得不将他藏在心裏的傷口赤裸裸的暴露。

“我大哥……他原本可以走的。”顧元昭給自己斟了杯酒,然後一仰頭喝了下去,才算是将心頭湧上來那陣酸澀給壓了下去。

最讓他難過的,不是顧元清死了,而是顧元清,本可以活着。

親手将他推出去的人是顧甚庭。

是他們的父親。

那日,顧元昭以為顧甚庭就算是不護着顧元清,至少也不會害了他。

可是顧甚庭卻生生将顧元清交了出去。

說的是不能違抗聖人的命令。

他明明知道那是莫須有的罪名,顧元清唯一的錯處,只是與梁文疑關系好罷了。

可這又算得上什麽錯處呢

顧元昭不自覺的捏緊了酒杯,心裏又是一陣苦澀。

晏晏卻突然站起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我陪你喝吧。”

顧元昭一愣,卻見她已經是将那杯酒喝了下去,然後又道: “總好過一個人喝悶酒,對吧。”

“是。”顧元昭不自覺的笑了笑,心裏好似輕松了些。

只是後邊提及顧元昭受的那場刑罰,他的心依舊是沉了下去, “是淩遲的刑罰,即便是我大哥真的做了梁文嘉編造的那些事,也不足以讓他承受這種刑罰,當時朝堂之中有不少大臣站出來反對,說太過殘忍,梁文嘉就問我父親,問他可有異議,我父親沒有片刻遲疑,當即跪下說替我大哥謝恩……”

因為這些事,他永遠不都沒法做到原諒顧甚庭。

晏晏聽着他過去的那些事,即便是再怎麽克制,也還是有些動容。

她知道他有一個大哥名叫顧元清,也知道兩人感情深厚,更知道那個大哥最終就是死在梁文嘉的手裏的。

可她卻不知其中細節。

不知那時候的顧元清承受的是千刀萬剮的刑罰,更不知道即便是到了最後,他的父親也未曾幫他說過一句話。

“那日,梁文嘉很高興,大約是覺得我父親實在是個識時務的,所以就大手一揮,說是赦免了雲陽侯府的過錯,然後還給了我們賞賜……便是一個親眼看着我大哥服刑的機會。”顧元昭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他永遠不可能忘記顧元清服刑那日的景象,那些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将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骨架子。

他聽見周圍有很多聲音,哭喊,嘲笑,感慨,恐懼……

他就那樣直愣愣的看着,沒有避開,好似要逼着自己将這所有的一切刻在心裏。

他要記得。

他不能忘記。

“你大哥,從前對你很好吧……”晏晏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顧元昭點頭, “很好。”

“他從前其實不是文臣,而是武将,時常有外出征戰的時候,我小時候總是黏着他,每回要走了就總……”

說到這兒,顧元昭頭一回有些哽咽。

晏晏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顧元昭,心裏頭不自覺生出些無措來,她小心翼翼道: “要不然,就不說了吧。”

她雖然對那些事情好奇,可卻也沒有揭人傷疤的想法。

顧元昭将手中那杯倒好的酒喝下,又是頓了半晌方才努力的擠出了一個笑容道: “都過去了,沒什麽不能提的。”

話雖然是這樣說,可大約顧元昭也并不想讓晏晏再瞧見自己失态的模樣吧,所以後邊說的更多的是同梁文疑相關的事。

真正的孟窈,一早就死了。

自缢而死。

在那天親眼目睹顧元清承受的刑罰了之後,孟窈的情緒就已經是很不對勁了。

只是那一天誰的心裏都不好受,自然也沒法顧慮到她。

而第二日,孟窈的貼身婢女見她遲遲沒有醒來,過去查看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是沒了氣息。

彼時梁文疑已經是無處可逃。

若是被梁文嘉找到,那梁文疑便是必死無疑。

那會兒顧元昭一心想着報仇,更是明白若是想推翻梁文嘉,少不得要梁文疑的幫助,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壓下了孟窈的死訊,讓梁文疑用孟窈的身份活下去。

一個尊貴的皇子需要在臉上塗脂抹粉,頭上戴滿釵環扮作女子模樣,對于梁文疑來說毫無疑問是屈辱的。

可他卻一口應下。

一演又是三年之久,這三年間,他竟是将孟窈的神态語氣都學了七八層,在加上孟窈本就身量高,而梁文疑因為自小病弱,身子比尋常男子要矮小一些,三年來,竟也真的未曾有人發現端倪……

這一夜,晏晏都在聽着顧元昭的過往,也方才知道他這一輩子,好似也活得不容易。

而她被關在暗室裏頭的那三年其實同顧元昭沒有關系。

他也是在顧元清死後才從梁文疑口中得知,原本他是想着将晏晏轉移到別的地方去的,可是等他真正帶着身邊的幾個随從到了那處暗室。

看見那個被捆在木頭架子上面的小姑娘在見到他的一瞬,眼睛忽然就亮了起來,她滿懷期待的問, “請問,你是來救我的嗎/”

鬼使神差的,他應了個“是”,然後将她帶回了雲陽侯府。

這個故事太長太長了,晏晏一直聽着,不知什麽時候卻睡了過去。

這一夜,竟是沒有想象中的難熬。

***

殿內仿佛到了春日裏,是暖的,連燭火都是柔柔的。

而外頭,卻已經是冰天雪地。

十一月的上京,早就已經入了冬,寒風卷着雪花飄着,刮得人的臉生疼。

赫連景太湖邊的那個亭子裏邊坐了許久。

梁月雲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喝光了一壇酒。

今日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有些話雖然未曾明說,可梁月雲心裏明白他是真的喜歡晏晏,而今日是晏晏同顧元昭的婚期。

所以對于赫連景來說,定然是難熬的。

那日的話梁月雲說得輕松,可婚宴上,不管她如何去克制,目光總是克制不住的追随着他。

赫連景從婚宴上離開之後,梁月雲猶豫了許久,最終沒能拗得過自己的心。

赫連景聽到響動擡起頭來看着步步走過來的梁月雲,飄下來的雪花了落在她的發梢,他忽的笑了笑,等她走近卻是倒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

梁月雲看着放在眼前的那杯酒,有些意外, “我以為你會趕我走呢。”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

“有人來陪我喝酒我求之不得。”大約是心裏實在不好受,赫連景這會兒也沒有再像從前那樣客套而疏遠。

反倒是說了句真心話。

梁月雲坐在微涼的石凳上,一口将那杯酒喝下,辛辣的氣味從唇舌肆無忌憚的蔓延到喉嚨,她沒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到眼淚也被逼出來方才停下。

赫連景看了她一眼, “喝不了就算了。”

“不。”梁月雲搖頭搶過他手裏的那壺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下, “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适應能力強,第一杯酒我喝不下,第二杯,就好了。”

說完,她又是一口将那杯酒喝下,喝完還将杯子一側,給赫連景看已經空的杯底。

赫連景看向她,正好看見她眼角眉梢的得意,他偏開目光,說了句, “随你。”

接着,兩人便是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

喝了一半,梁月雲才終于再開了口, “其實我來找你,是有一樁交易想和你談談。”

赫連景将杯子放在石桌上,點頭道: “你說。”

“我……”見他如此直接,梁月雲反倒不知到底如何将早就準備好的話說出口了。

見她吞吞吐吐,赫連景側身給她倒了一杯酒, “喝下去,什麽不敢說的話,也都敢說出來。”

梁月雲看了他一眼,毫不遲疑的将那杯酒喝下,然後一笑, “我想讓你娶我。”

這是她很久之前就想說的話。

其實方才也并非是赫連景的那杯酒給了她勇氣,而是赫連景的話。

“既然是交易,我娶你,我能得到什麽”出乎梁月雲的意料的是赫連景沒有直接拒絕,他只是轉頭看向亭子外邊洋洋灑灑的雪,眼神裏有幾分落寞。

只是梁月雲略去他眼底的落寞,自顧自的開口道: “自然是有好處的,譬如說,你可以永遠留在梁國。”

赫連景轉頭看向眼前的人,聽見她接着道: “可以永遠留在晏晏身邊。”

她的話,大膽而直接。

過了好一會,赫連景才算是移開了目光, “這樣做,你到底可以得到什麽呢”

之前每一次他都覺得梁月雲是一個很容易看透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可是現在,他覺得有些不能理解了。

為了和他成婚,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值得嗎

他……心裏有別人梁月雲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

“我能得到你啊。”梁月雲笑着道: “你喜歡晏晏我喜歡你,你只能守在她身邊可我卻能真正的和你在一起,我可是贏了。”

她說話的語氣很是自然,赫連景沒有從那裏邊聽出分毫別的情緒,她似乎……真的很高興。

“你覺得怎麽樣”或許見赫連景沒有回答,梁月雲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面上依舊是帶着笑意的。

就好像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邊真的不會覺得有分毫委屈。

赫連景沒說話,一直默默的喝酒,等他從那壇子裏在倒不出來酒的時候,他應了一個“好”。

梁月雲見他一直不回應以為他要拒絕,這時候突然聽到他同意也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他, “你答應了”

“是。”赫連景點點頭,聲音艱澀, “我答應了。”

“那我可記下了,你不許反悔。”梁月雲眼睛酸得厲害,她偏過頭去悄悄抹了那眼淚,回過頭來的時候,面上又是帶着笑的。

赫連景一直沒看她,只是盯着外頭的雪景發愣,回答她的那個“好”,也沒夾雜什麽感情。

最後是赫連景将梁月雲送回儀景殿的,送回去的時候她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其實她不會喝酒。

從前在王府,一個旁支庶女,身份低微受的管束也多,若是不聽話便是動辄打罵,梁月雲從來是膽小怕事的性子,那麽多年何曾碰過酒水。

後邊即便是恢複了身份,成了梁國的公主,也沒碰過這些東西。

膽小怕事已經是刻進了她的骨子裏,若是想要改變自然不會是一件那麽容易的。

而今日她卻在赫連景面前一杯接着一杯喝着,一直裝作若無其事,可後頭實在撐不住,當着他的面就倒下了。

第二日,是赫連景主動找過來的。

昨日的事他自然還記得,用一場婚事換的一輩子留在晏晏身邊,于他而言,是合算的。

可酒醒之後,他又想到梁月雲說那些話的時候喝了那樣多的酒。

一個小姑娘,酒量又不好,酒醉之言,能當的了真麽

所以他來了儀景殿,想要同梁月雲解釋昨日的事。

可梁月雲見了他,頭一句提的就是昨晚的事, “恰好你過來了,你若是不來我還得叫人去請你,今日,我們可得親自去見陛下。”

赫連景一愣,卻聽她笑着道: “你忘啦,我們昨晚可是說好了,若是要讓這件事定下來那就只能讓陛下賜婚了。”

“昨晚……”赫連景猶豫道: “你真的想同我成婚嗎”

他總覺得這樣對梁月雲,好似有些不公平。

“怎麽,你想反悔嗎”梁月雲看向他,似乎有些不滿, “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出爾反爾呢”

赫連景看出她并沒有改變心思的意思,想到晏晏,最後還是點點頭, “好,既然你願意,這場交易對我來說,确實是很劃算的。”

他曾經很想回到西隴去,可留在晏晏身邊的這些日子已經讓變了心思。

他聽到的,看到的,那些發生在晏晏的身邊的事都讓他覺得心疼,也讓他心裏邊那個瘋狂的念頭一步步生長。

最終不可控制。

到了如今,他也不敢相信,比起回到西隴,他竟是更想留在晏晏身邊。

這樣,若是以後她再遇上那樣的事,他便是拼上這條性命,也不會讓她在受到那樣的傷害。

所以梁月雲提出的那個交易,對于他,真的是有很大的吸引力。

“那……我們這就去見陛下吧,這會兒他大約也下了早朝了。”梁月雲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卻又很快恢複正常。

自從梁月雲知道他的心意之後,赫連景再也沒有在她面前刻意的去隐瞞過心意。

現在更是不會去隐瞞。

而梁月雲也正是因為看見他這些赤裸裸的心意而感覺到難受。

可她還是在竭力的僞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先去見殿下吧。”赫連景搖搖頭, “這件事,得先告訴她。”

“就說,我們互相喜歡,已經在一起了。”

梁月雲點頭, “好。”

***

華陽殿裏,顧元昭已經起身有一會兒了。

晏晏同長星一起剛要用早膳,梁月雲便同赫連景一同過來了。

看見他們二人一起過來,晏晏同長星都覺得有些奇怪。

畢竟也不過半個月之前,赫連景還說過已經跟梁月雲将感情的事情說清楚了,而這半個月以來,梁月雲确實也再沒有主動來找過赫連景。

晏晏同長星都以為她是放棄了。

不曾想今日他們卻是一起過來的。

“怎麽這麽早,還沒用過早膳吧,我讓底下人添兩雙筷子,就一塊兒用吧。”雖說心裏奇怪,可畢竟梁月雲也還在,總不好直接開口詢問,所以晏晏也只能先壓下了心裏的疑惑。

可不想赫連景同梁月雲都說吃過了。

“我們今日過來,是為了我同月雲的事。”赫連景有些不自然換了個看起來沒有那麽疏遠的稱呼,也是為了不讓晏晏心生懷疑。

聽到赫連景對梁月雲的稱呼,晏晏同長星皆是一愣,而梁月雲也有些臉紅。

見到這樣的景象,晏晏雖然覺得有些不敢相信,可還是開口道: “你們這是……”

赫連景對梁月雲的态度變化得實在是太突然了。

“我們在一塊兒了。”梁月雲笑着去拉赫連景的手,即便是感覺出來了他的不自在也還是緊緊握着。

明明是十一月的上京,梁月雲身上卻開始冒起了汗。

她狀似平靜,可實際上心裏卻緊張得不行,她從來都不是膽子有多麽大的那種人,喜歡赫連景的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做了這輩子所有最為大膽的事。

包括過去追着他身後,也包括如今握緊他的手。

赫連景沒想到梁月雲會有這種舉動的。

在他印象中梁國的女子同西隴的女子是全然不同的,西隴的女子多是熱情似火,行事也會大膽許多,可梁國的女子不會。

他遇到的所有包括梁月雲都是性情溫柔,連說話都是輕聲細語。

怎麽會有這樣大膽的舉動。

他的身子不自覺僵直,渾身極為不自在。

可到底他還是忍耐住了想将人推開的想法,若是他推開,那麽在晏晏面前這場戲,就沒法演下去了。

晏晏見到這種景象都忍不住笑了, “阿景,這可是你不對了,你們倆都在一塊了也不早同我說。”

“這都牽手了,應當已經在一塊有些日子了吧,赫連大人不告訴我們是将我們當作外人了麽”長星也跟着調侃起來。

梁月雲聽着這些話更是臉熱,雖說明白赫連景的每一句話都不是真心實意,可還是忍不住幻想。

“誰是外人啊”正在這會兒,顧元昭走了進來。

他沒讓外頭的宮人通傳,所以這會兒晏晏同長星她們都是一愣,然後方才連忙要行禮。

顧元昭先是連忙扶了晏晏,又讓其他人也盡數起了身。

“朕剛過來就聽見裏邊熱鬧得不行。”顧元昭笑着坐下, “都在聊什麽呢”

他進來時,赫連景便下意識将手抽回,梁月雲的心裏有些不好受,可也未曾表現在明面上。

只是即便不曾真的聽到些什麽,顧元昭也能看出此刻略顯微妙的氣氛,他的目光從梁月雲以及赫連景身上掃過,心下然。

晏晏笑着道: “在說阿景同月雲的事情呢,他們方才過來同我說了他們的事,說是已經在一塊兒了。”

“這還真的有些突然。”顧元昭雖說已經猜到,可聽到晏晏這樣說的時候還是會有些意外。

赫連景對晏晏的心意或許晏晏是不知道的,可他在自己面前從來沒有掩飾過,顧元昭自然是心知肚明。

雖說如今顧元昭同晏晏已經是成了婚,可赫連景一直這樣陪在晏晏的身邊,若說他是全然不在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沒有梁月雲的出現,他也想過要不然就催着赫連景盡快回西隴去,要不然能為他安排一樁婚事也是好的。

不曾想顧元昭還沒來得及去安排這些,赫連景自己倒是帶着梁月雲出現了。

不管他同梁月雲的事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既然他都将話說到這份上了,顧元昭也不打算給他退路了。

“既然正好在這兒見着了陛下,那我同月雲也就不多跑一趟了。”赫連景心裏并不好受,可他卻沒有遲疑,将那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話說出了口。

他很清醒,更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

“是要賜婚”顧元昭試探的問了一句。

晏晏同長星聽着更是意外,這着實有些太着急了。

若是說半個月前赫連景還堅定的說對梁月雲沒有分毫這種心思,而半個月後的今日就牽着她的手說兩個人已經在一塊了可以解釋為在這半個月之間他對梁月雲轉變了想法,生出了一些情意來。

可這會兒就要賜婚卻是解釋不同了。

雖說奇怪,但對于赫連景同梁月雲的事情,晏晏從來都是個局外人。

她曾說過既然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情事,那便不應當由着他來左右,哪怕赫連景是她的下屬,在這件事情上邊,也應當是有能決定的權力的。

所以此時,晏晏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只是等待着赫連景的答複。

赫連景看向顧元昭,頓了片刻,然後點了頭, “月雲已經到了成婚的年紀了,繼續拖下去不好,我既然已經定了心思,便也不想拖延。”

梁月雲聽着他溫柔的話,心裏卻越發覺得酸楚。

他越是表現出在意自己的樣子,就越是說明他對晏晏念念不忘。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能順利的留在梁國,順利的留在晏晏身邊。

可即便是心裏再怎麽難受,她還是只能做出一副感動的模樣, “我的心意皇後娘娘也是知道的,我一早就認定他了。”

看到他們兩個人都一副對彼此深情的模樣,晏晏同長星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赫連景的那個理由聽起來也确實沒什麽可以挑剔的,梁月雲已經十九歲了,梁國這個年紀的女子大多已經有孩子了,自然會想要定下婚事。

顧元昭聽了他們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 “好,沒曾想朕身邊竟是出了這樣一對佳偶,那朕自然是要賜婚的。”

說着他又思索了片刻,然後才接着道: “這個月的二十六,也就是十一日之後便是一個好日子,你們好生準備,屆時便成婚吧。”

十一日之後,這個定下的日子也是極為着急的。

之前定同晏晏成婚日子的時候,顧元昭曾經讓人算過吉日,十一月的十四同二十六都是吉日,顧元昭自然想盡快同晏晏成婚,免得再生事端,所以就定了十四。

沒曾想二十六卻正好成了赫連景同梁月雲成婚的日子。

赫連景同梁月雲都跪下謝了恩,然後便退了下去。

走到外邊,赫連景下意識同梁月雲隔了些距離,梁月雲察覺到,忽然道: “你真的很喜歡晏晏。”

“嗯。”赫連景點頭, “我大約會永遠喜歡殿下,不會再為別人動心。”

說着他看向梁月雲, “你應當是知道的吧。”

那個明明受盡苦楚,卻還要護着別人,明明只是做了半個月的西隴公主,卻願意為了維護西隴而站出來的小公主,會放在他心裏一輩子。

這是梁月雲必須要知道的。

他們成婚了之後,亦是如此,他永遠都不會為她動搖分毫。

梁月雲看向他,輕輕的笑了笑, “放心,我都明白,畢竟這一開始我不都說了嗎,這只是一場交易,我能得到你的人,就算是我贏了。”

說着梁月雲大步往前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提醒道: “這些日子若是赫連大人不想讓晏晏起疑心的話,最好時常來儀景殿走走,否則,人家還當你是在撒謊呢。”

赫連景看着她的背影,無奈的應了個“好”。

而華陽殿,顧元昭正陪着晏晏用早膳。

兩人安靜了一陣,晏晏正好瞧見顧元昭袖袍底下手腕上還包紮着,便覺得有些奇怪, “上回瞧着你那傷也不過就是皮肉之傷而已,怎麽一個月了都還沒好”

一個月之前晏晏去見顧元昭,說的正是兩人的是否要成婚的事兒。

那日晏晏因為腿腳還未曾好利索差點摔倒,是顧元昭及時攙扶住了她,卻也意外讓他的傷口裂開,晏晏瞧見的便是一處并不深的外傷。

卻不想一個月過去還未曾好全。

顧元昭沒料到她會提及這事,下意識将手腕掩在袖袍底下, “是前幾日不小心碰到了,一點小傷,溫大夫卻緊張得不行,這才弄成了這副樣子。”

晏晏用的湯藥是用他的血熬出來這事他們一直隐瞞得很好,晏晏始終什麽都不知道。

而今日便是晏晏還需要服用這湯藥的最後一日。

再往後用的湯藥要溫和一些,便也再用不着顧元昭的血了。

晏晏聽了這解釋心裏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想到自己如今同他好歹是夫妻,便有些不自然的關心了幾句,只說往後讓他小心一些。

可顧元昭聽了這話卻連忙點了頭, “我以後一定注意些。”

就好像是在保證什麽很重大的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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