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內線》

《內線》

(壹)

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味,漫天飛舞的黃葉像是送葬人揮灑的紙錢,簡風走在這條街道上,舉目望去,四處都是破敗不堪遭受過戰亂的痕跡,甚至某個角落裏還有未處理掉的屍體。

有人來報戰場已經清理的差不多,誰能想象到,一天之前,這座城池還滿是人煙,歡聲笑語,但簡風沒資格傷感,因為這成河的血流裏,有他的一份罪業。

回到軍營,趙術正在與将領探讨軍情,簡風沉默地立在旁邊,等只剩趙術時,簡風才上前跪地禀報,“陽城已經清理完畢,餘黨已清。”

“很好。”趙術頭也未擡地回到,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簡風是趙家培養的死士,不止他,由十二位死士組成的暗衛跟随趙術征戰沙場,出生入死十五載,如今包括簡風,只剩四人。

“聽雪來報,暗探萩城時,司月不見了。”

簡風垂眸,沒做任何評價,似是只等主子發布下一條命令。

趙術将手中的紙張靠近燭火點燃,“你去荻城,查。”

“是。”

(貳)

簡風坐在酒館裏,看着街上來往的人群,他來荻城已經三日,各處眼線已将荻城搜了個遍,都沒司月的消息,而在這裏,他唯一探不到消息的,只有梁丘暗牢。

趁着夜色踏入梁丘府邸的時候,簡風就肯定,司月在這裏,沒有任何證據和線索,但他肯定,她在這裏。

梁丘府守衛森嚴,暗牢更是機關重重,想要偷偷溜進去根本不可能,簡風不想連累其他人,便打算自己只身硬闖,卻被趕來的花戎和聽雪制止。

“司月不顧軍令擅闖丞相府,如今被捕卻不見丞相府有任何異動,怕是有什麽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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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風知道花戎所說的不妥是什麽,這極有可能是個圈套,早前就有些傳聞,但簡風覺着那些都是捕風捉影。

聽雪也曾勸過,就算捕風捉影的傳聞,也要有風。

簡風:“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習武,一起成為主子暗衛,同伴之間,不該有猜忌之心。”

更何況,曾經為了救他,司月差點送命。

聽雪:“從小一起長大的是我們,不是她。”

簡風皺了皺眉,并不認同聽雪的話。

十二暗衛只剩下他們四人,他們三人是從小長大,經歷過生死磨煉,但司月卻是在十二歲那年中途加入他們的訓練,也是經過諸多考驗,兩年後才一起被送進趙王府。

如今,已有十年之久。

看着兩人争執不下,花戎嘆了口氣,“今晚梁丘府有宴席,我可以扮作舞女進去查探消息,你們兩個,不要輕舉妄動。”

因為之前的一次行動,司月失誤,任務失敗,他們還損失了兩個同伴,自此,聽雪便再不信任她。

(叁)

晚間宴席上,賓客衆多,後院的一處廂房內,茶案上早擺上了迷香,圍屏裏梁丘府的大公子醉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舞女,已經空了的酒壺散落一地,花戎側倒入對方懷中,靠近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麽,大公子立刻像是沒了魂魄似的,她問什麽就應什麽。

“司月确實在地牢,看守不多,但地牢之下有迷宮,迷宮內有機關,接下來怎麽辦?”

簡風沒有猶豫,“你們撤退,我去。”

“不行!”花戎立刻反對,“我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

“這件事本就是主子給我的任務,與你們無關,撤!”

花戎還想再說什麽,簡風幹脆道:“這是命令!”

聽雪攔住花戎,并拉着她離開,簡風想送死,那是他自己的事,但他絕不會再讓自己的同伴因為司月再陷險境。

地牢之中并不是無人看守,迷宮雖然有圖紙,但也是機關衆多,讓人防不勝防,不過是一個關押死囚的地方,怎麽比皇宮的布防還要嚴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裏的一些機關,簡風沒來由的覺着有些熟悉,這明明是他多年暗衛經驗中,并沒遇到過的機關。

找到司月的時候,她被綁在架子上,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青色的衣衫破爛不堪,血跡斑駁。

“阿月。”簡風砍斷捆束的繩索,沒了繩子的禁锢,司月反倒沒了支撐,順勢要往下倒,簡風趕忙去扶,将她環抱在懷中。

司月氣息微弱,卻帶着愉悅:“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肆)

北山的風吹落一地梨花,兩座墓碑前都擺上了梨花釀,這是京城一絕。

簡風卸了劍,靠在墓碑旁,自顧自另開了一壺酒,他不愛這略帶甜香的梨花釀,他喜歡辛辣的烈酒,但聽雪愛這個,準确的說,是辰星愛這個,他不過是愛屋及烏。

辰星也是他們的夥伴,那次因司月失誤而失去的同伴,她便是其中之一。

簡風想起那日地牢中,自己胸口突然插入的那把劍,和眼前之人的笑,她剛剛還說,自己歡喜他的到來,原來是這樣的歡喜嗎?

身後的打鬥聲突然傳來,簡風甚至有些聽不清楚。

司月靠近了些:“你放心,梁丘公子有令,要活的,你是十二暗衛中,唯一清楚趙王府暗倉之人,所以,你不會死。”

簡風不知道聽雪是如何将幾近昏迷的他從那被圍得如鐵桶般密不透風的地牢中帶出來的,等他再醒來的時候,花戎便帶他來了這裏。

梁丘丞相掌握了趙術通敵叛國的罪證,上達天聽,趙王府沒了,趙術死了,十二暗衛如今也只剩他和花戎。

簡風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個月,出來時,他沒有跟花戎道別,只留了封書信,帶着自己的劍,消失無蹤。

他用了兩年的時間去查司月的身份,知道她本就是梁丘府送入趙王府的一步暗棋,任務的多次失誤也都是她故意為之,那些喪生的同伴,不是死于她手,就是死于與她同行人之手。

辰星,是她親手殺的。

她要報仇,他也要報仇。

兩年前,她如願了。

現在,他如願了。

(伍)

一年前,村子裏搬來了一戶人家,家裏的小孩兒是個活潑的,很快跟村裏的其他小孩兒混成一片,甚至成了孩子王,一群小孩兒總愛聚在一起玩鬧,上山爬樹,下河摸魚,幾個男孩兒女孩兒都是一把好手,有一天,突然來了一群身着貴服的人,看着地位不低。

看起來最高貴的那人,站在村口看着那群小孩兒,問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他們頭頭的小男孩兒,“這裏可有一戶姓簡的人家。”

“我就姓簡,村裏就我家一戶。”

“是嗎?那可太好了。你叫什麽名字?”

“簡峰。”

“那,方便,帶我見見你父母嗎?我是他們的老朋友。”

……

某一處的村子着了大火,無一人生還,傳言趙王府趙術暗倉密寶無數,富可敵國,傳言暗倉建造圖紙出自簡氏後人,傳言趙術手段毒辣,為得簡氏築冊對簡氏滿門斬草除根,傳言……

傳言多不可信,不過是尋常人家的飯後談資罷了,那趙王,可是退敵有功,戰功赫赫。

(陸)

司月這個名字,是趙術給她起的,她不喜歡。

慈鳶,這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記得那天站在村口的人,記得大火燒了一夜,村裏的人都沒了,娘親把她藏在了暗室裏。

那本是家裏用來藏值錢東西的地方,容納一個小孩其實很困難,可娘親把她硬塞了進去。

那天晚上,火光通天,屍體遍地,她記得很清楚,可明明,她被鎖在黑暗裏,什麽都沒看到。

因為一個簡家,招來了趙術,因為一個趙術,她沒了家,一個六歲的小姑娘,什麽都做不了,但一個六歲的小姑娘,卻最容易有一個幹淨的身世。

梁丘府收了她,她幫梁丘府做事,順便做自己的事。

簡風來找她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意外,她不怪他,小時候他會護她,長大了,被人下了蠱删了記憶,見到她仍然願意護着她,這就好,她原諒他了。

“你來殺我?”

酒還尚溫,她本以為,他至少還能坐下來喝一杯再談正事,卻沒想到剛來,那劍就已經指向了她的喉嚨。

“是。”

簡風盡力讓自己只是簡單的回話,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什麽都不說,而是之間将劍刺穿她的喉嚨,他怕她說什麽,又期望她能解釋什麽。

多可笑,到了現在,他還覺着她可能有什麽難言之隐。

慈鳶飲盡杯中的酒,笑容坦然。

其實用不着他動手,為了抵抗趙術讓人給她下的蠱毒,為了讓自己不要忘記那些不該忘記的仇恨,她服了更毒的毒,她的身體,已經要撐不下去了。

可她不能讓他看出端倪,她今日塗了胭脂,點了唇,還畫了不太熟練的眉,她看起來,氣色該是很好的。

“趙術殺了我的家人,我肯定是要報仇的。”

“你殺了我的同伴,我也是要報仇的。”

辰星不是她殺的,聽雪也不是,如果不是她,他們甚至不能留個全屍,但沒關系,就當是她殺的吧,殺了她,他就不會去找其他人,他就安全了。

“對不起。”慈鳶看着插進胸口的劍,無聲的說到。

對不起,瞞了你這麽久,對不起,還要繼續騙下去,你永遠不用知道真相,你無需再有負擔。

我們的仇恨,至此消散。

你可以像你的名字一樣,成為自由自在的風,再無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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