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

(十)

到了婚禮現場的入口,媽媽和阿姨一人牽着我的一只手,我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的走了進去。

門剛打開,我透過紗織的紅蓋頭就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徐予安,他今天穿着一身大紅色的喜服,看起來格外精神。

在兩個媽媽的帶領下我上了臺,被徐媽媽接過,她抹着淚水,看着我有些泣不成聲,但還是壓抑着內心的感動,牽着我的手走着。

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随着環佩叮咚之聲,滿頭的珠翠在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輝,舉手投足間盡顯儀态大方,風華絕代。

空氣中飄來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香,徐予安應聲望去,便看見了我身着盛裝向他緩緩走來,絕世的身姿好像西子重生,神女再出,整個人透着一股子傾國傾城的非凡魅力。

到了徐予安面前,徐媽媽帶着哭腔說道“予安,我告訴你,你要是待江芷不好我要你狗命。”

徐予安擁抱了徐媽媽,随後将手中的紅綢緞遞給我,我握了上去,跟着他走向了未來的小美好。

“枝枝,你還有十步路的時間可以考慮要不要悔婚,可若是走到盡頭你可就不能反悔了。”徐予安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着,眼神不變的望着前方。

我多喜歡他啊,怎麽舍得反悔。

“那可得快點了,我怕你反悔。”說罷我就拽着徐予安快步上前,走到主持人的身邊。

雖然臺下有人在笑,到我也不在乎,因為一路走來的風雨只有我懂。

我們請的主持人是我的嫂嫂夏宿,她穿着酒紅色的旗袍,手中捏着我親手寫的婚書,給衆親朋好友觀看,随後合上婚書致辭道“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栽明鴛譜。此證!”

臺下掌聲連綿,我緊緊握住徐予安的手,說道“天也歡喜,地也歡喜,人也歡喜。歡喜你遇到了我,我遇到了你,當時是你心裏有了一個我,我心裏有了一個你。從今後是朝朝暮暮在一起,地久天長,同心比翼,相敬相愛相扶持,偶然發點小脾氣也要規勸勉勵,在工作中學習,在服務上努力,追求真理抗戰到底,為着大我,忘卻小己,直等到最後勝利再從容,生一兩個孩子,一半兒像我,一半兒像你。”

這一段話我想了好久也背了好久,我不知道怎麽寫好,我只想把這份愛告訴所有人。

“好。”徐予安聽完我說的話,順着臉頰留下了淚水,點點頭又道“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瑞葉五世其昌,祥開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賓,永諧魚水之歡,互助精誠,共盟鴛鴦之誓。江芷,我愛你!”

這兩段話都是我們婚禮前三天臨時寫的,徐予安不知道我寫了什麽,我亦不知道他的。

我們都說完之後也到了最傳統的一幕了。

“一拜天地!”我面帶微笑跟着徐予安一起轉身,對着這天地行禮。

“二拜高堂!”父母雙方都坐于高臺之上,我們雙膝下跪叩拜父母。

“夫妻對拜!”徐予安攙扶着我站起身,與我面面相觑随機彎下腰,他低的比我底下,也昭示這這段婚姻中,我永遠比他高一頭。

徐予安為我掀開蓋頭,看着我紅撲撲的臉蛋還是沒忍住,傾身吻上了我的臉。

“飲合卺酒!”夏宿端上酒遞到我們面前,徐予安再拿起酒杯笑容滿面的給我。

這一下,除非死亡,否則無人能将我們分離。

婚禮結束的第三天,徐予安要帶我一起去美國的阿拉斯加州蜜月旅行。

只因我先前說過,那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徐予安就記到了現在。

那裏有幹淨的海洋,熱烈的日出,還因為一首

上天啊……

你千萬不要偷偷告訴她

在無數夜深人靜的夜晚

有個人在想她……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話

明知我還沒能力保護她

讓我們相遇啊

在高速公路上,我和徐予安一直有說有笑,我還時不時遞點吃的給他,遠遠的我們就看到最右側車道有一輛小轎車停在那裏,也就在進隧道之前提前變道,結果在靠近那輛小轎車的時候,從車子的前方走出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徐予安為了不一屍兩命選擇避讓,卻因前不久剛下雨,路面打滑而失去控制,徑直裝上了隧道口。

恍惚之間,我聽到有人在呼喚着我。

“江芷!江芷!”好熟悉的聲音,是個男人。

不是徐予安,不是江政,也不是父親……

等我再次睜眼時,看見的是純白的天花板和一個淚流滿面的男人——許遇。

原來我和許遇婚禮結束後就收拾好東西去度蜜月,只不過在高速上被一個酒駕司機追尾,那一瞬間我抓住了許遇的手,又有安全氣囊保護,他經過搶救成功活了下來。

而我……只是徒有空殼,茍且偷生。

我的手被他緊緊攥住,我有些乏力,想開口說話卻什麽也說不出,感覺喉嚨癢癢的,又因為被呼吸罩隔絕,就連發出些細微的聲音也被隔絕。

“還沒告訴你,對不起,我愛你。”我用盡全身力氣摘下了氧氣罩,對着眼前這個熟悉的愛人,生硬的擠出一個笑容,想擡手摸摸他的臉卻也做不到了。

他瘦了不少,我也明白我和徐予安的故事都不過是死前的執念回光返照罷了,真正于我不離不棄的卻是面前這個面色蒼白,失了生機的許遇。

第二天,我第三次被下了病危通知書,才從ICU轉入普通病房沒幾天就又回去了,許遇看着我被推進ICU卻不能阻攔,他也總擔心這會不會就是最後一眼了,所以每次都會為我拍下一張照片。

許遇也是經歷過高等教育的人,他見過大風大浪,但在我一次又一次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狀況下,他也選擇信神而輕信科學,他總是跪在病房外祈求神明讓我多陪他幾年,可是神明很小氣,聽不見他說的話。

事與願違,我還是離開了許遇。

淩晨三點四十八分,我突然開始吐血,并且遲遲停不下來,醫院動用了不少人手,血庫與我匹配的血又剩的不多了,經過将近兩個小時的搶救,手術的指示燈終于暗了下來。

醫生脫下口罩手套對着許遇和爸爸鞠了一躬,深感抱歉的說道“我們盡力了。”

這是他們最不想聽到的。

兩個小時,江芷最終搶救無效,于20XX年于10月5日宣布死亡。

而病房外許遇看的《巴金選集》正好翻到了一頁,裏面的內容便很好的寫出了江芷。

“為着追求光和熱,将身子撲向燈火,終于死在燈下,或者浸在油中,飛蛾是值得贊美的。在最後一瞬間,它得到了光,也得到熱了。”江芷在最後也和徐予安幸福的過了一次半生。

江芷的部分遺體捐贈給了國家,在處理後事時,許遇留了部分江芷的骨灰,制成了水晶,往後四十年随身攜帶,還有一部分按照江芷大學時說的,抛入大海,獻給清晨最熱烈的陽光,給她一份真正的自由,餘下的則掩埋在楠州的墓地中。

江芷的葬禮來參加的人不多,只記得那次以後再沒人見過林心,他只留下了一句話“別找我,等時機成熟我自己會回來的。”

江芷死後的第一個月,徐予安才收到來自「枝枝」這個賬號發來的消息,本以為會是江芷向他炫耀蜜月旅行的趣事,不曾想竟是許遇用江芷的手機給他發了條信息。

「江芷在10月5日清晨離開了,一直在忙她的後事,才想起來通知你。」徐予安看到這條信息時如同晴天霹靂「對不起小哥,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徐予安也沒有多問什麽,只知道江芷什麽也沒給他留下,只有許遇在收拾遺物時看見一個盒子,裏面是紙張燒了之後産生的灰,以及一包煙——荷花。

盒子上的标簽寫着「那年國慶」

她懂得,他也懂得。

遇見你,花光了我所有的運氣。

秦書澄一開始也不知道他怎麽了,他不說她也沒問,只知道是收到了來自江芷的信息,她疑心病太重,終究是害人害己了,居然誤以為徐予安還是放不下江芷,還是鬧了一頓。

徐拾江第一次目睹了父母的争吵,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在他長大後他也只記得徐予安說的那些話“事到如今你還是不相信我?到這種時候了還要和一個死人斤斤計較,争風吃醋?我以為你已經放下了……秦書澄,你簡直不可理喻。”

那天晚上,徐拾江進了徐予安的房間,輕聲問道“爸爸,枝枝怎麽了?”

“她去了一個很美的地方,每天都随着天上的太陽東升西落。”徐予安摸摸小娃娃的頭,感慨什麽都不懂真好“爸爸過幾天回去看她,等你長大了,也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小娃娃乖巧的點點頭,抱了抱徐予安便出了房間。

“枝枝,哥哥都沒來得及見你最後一面啊。”徐予安默默的流下了淚水。

徐予安買了平安夜的機票到了楠州,在江政的帶領下找到了江芷的墓地“予安,那幾天真的挺累,也沒通知你,是我的錯。”

“阿政,都過去了,我很感謝你,至少你讓我認識了她。”徐予安蹲下身,撫摸着江芷的照片,強忍着心中的難過“她永遠都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楠州的冬天風很大,樹葉紛紛落下,江政知道徐予安還有很多話想說,所以默默的走了。

“枝枝,你放心,哥哥會很好的,一定會的。”後來他在這裏做了一個多小時,紅着眼離開了楠州。

江芷死後的第十年,徐予安一家三口來到她的墓前,秦書澄好像終于釋懷了,而徐拾江卻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三人一一鞠躬獻花之後只剩下徐予安一個人。

“枝枝,哥哥如今一年比一年老了,以這樣一副不堪的面貌來見你真是不好意思,這是第二十次了,你的生日和祭日哥哥都沒忘,再忙都沒忘,”他擡手撫摸着江芷的照片,那是江芷大一剛去粵湖拍的證件照,青春靓麗,活力四射,這樣有趣的靈魂卻被禁锢在小小的盒子中“一直沒忘……”

“你走的那一年,阿江問我你去哪裏了,我不知道怎麽說,只是無聲啜泣,今天你也看到了,阿江長大了,哭的稀裏嘩啦的,怪像你的。”他又擡手摸了摸我笑得燦爛的面容,又落了淚“沒人忘記你,等明年你生日,和國慶節哥哥還會再來。”

徐予安一家三口早上才走沒多久,林心便來了。

這是江芷死後他第一次回楠州。

“江芷,好久不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我呢……還是和以前一樣愛你。”林心嘆息着“算了算了,不嘆氣了,如果你在,一定要說我了。”

林心是加上徐予安,徐昊輝最早認識江芷的,只不過徐昊輝敢問,徐予安敢愛,而他自己卻什麽也不敢,就連喜歡江芷也像個小偷一般。

但是也說明,林心這一場暗戀的啞劇十分成功,一直到江芷離開,他都沒把這份喜歡說出口,也無人發覺。

“江芷,這無人知曉的感情我會将它收好,你說你喜歡阿拉斯加州,我廢了挺長時間和人力物力在那裏定居定居了,很美,和你當初所描述的大抵無差。”林心哽咽了,稍微停了會兒又說道“你沒來得及看的世界我替你去看了。”

林心放下那一束盛放的鈴蘭花,沒有過于精致的包裝,卻還是讓人很喜歡。

他轉身準備離開的那一刻,豆大的淚滴滑落在江芷的照片上,或許這就是天意。

“我這麽突然的離開又回來,總要去給你哥他們一個交代了。”說罷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敢回頭,害怕一輩子都放不下她,又害怕一輩子都舍不得走。

江家。

江政正好沒上班,再家休息,在家幫忙照看兩個“皮猴子”。

“江政,我回來了!”林心展開雙臂想要擁抱他,卻被江政一拳打開。

“你這些年都死去哪裏了啊?電話不接,信息不回,聯系不上!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江政讓夏宿把兩個小孩子帶走了。

江政放聲痛哭,盡管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上一次哭的這麽慘還是江芷去世那天。

到了下午,許遇拿着兩罐旺仔牛奶來到碑前,他一直不愛喝甜的,一年到頭也只有來見江芷才會喝。

他進來之前看了到訪人員,徐予安是意料之中,林心則是意料之外的到來,只不過許遇沒有深究原因。

許遇開了瓶旺仔放在江芷碑前,自己也喝了一口道“枝枝,一轉眼十年了,我沒再娶,不是害怕再次失去,只是害怕不管和誰在一起都忘不掉你這麽好的人。”

這些年許遇全身心投入國家科研事業,若非如此,十年前他便有了輕生的傾向,無父無母了無牽挂,除了家國,他也想不出別的可以讓他活着的希望。也不錯。

“我啊,終是為了大家舍棄小家,對不起啊,原本再過不久項目結束我就可以走了的,誰料爸爸一病不起,哥壓力也太大了,媽媽也累倒了,為了你,為了你的至親我也會好好活下去的。”許遇沒哭,只是內心一揪一揪的疼,說不出口的難受讓他宛若窒息。

最後只是一句“這輩子你欠我這樣多,下輩子先遇見我,一定記得把一切都還給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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