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病房裏安安靜靜的,書言還沒醒,床邊只坐着書語一個人。
“趙醫生,那您的意思是,書言的病,就沒治了?”
醫生淡淡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也得先挺過目前這段時間再說,畢竟,之前的藥物對書言的身體傷害太大了……”
書言,為什麽你這麽命苦……
書語靜靜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弟弟,愧疚的淚水在她眼眶中打着轉。
“嗯……”
突然,床上的書言發出了一聲輕哼。
“書言!你怎麽樣?醒了麽?”書語飛快地俯身過去。
躺在厚厚棉被下的書言緩緩地睜開了他的眼睛。
他似乎努力了好一陣子才認清了眼前的一切。
“姐……”
他艱難地吐出聲音,接着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書言……”
書語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
“姐,你哭了?……”
“沒,我沒哭,沒哭……”書語趕緊擦掉眼淚。
書言嘆口氣,想坐起來,但被書語輕輕地制止了。
“你好好躺着吧,別亂動了,醫生說你需要休息……”
書言怔怔地看着姐姐。
“爸媽呢?……”
“我讓他們先回去了——”
“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
“快別說這種話了,”書語假裝嗔怪似的瞪了瞪他,“要是真的不想讓我們擔心的話,就快點讓自己好起來,嗯?”
書言又怔住,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書語拉了拉他的被子,又問:“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書言搖搖頭,又看了看四周。
“一惠呢?”
書語說:“我來的時候就沒看到她,醫生說她好像已經走了。”
“走了?”書言皺皺眉,“她怎麽沒跟我說一聲就……”話沒說完,就又是一連串的咳嗽,書語忙勸他不要再想了,又一邊拿手順着他的胸口幫他止咳。
書言咳好了,人又顯出疲态,不久,他就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書語仍坐回座位上。
她低着頭,大顆的眼淚又不斷從她的眼中掉落了下來。
晚上,書言醒了。
他睜開眼,看到姐姐已經歪在旁邊的陪護床上睡着了。
但她身上的被子有一大半都掉在了地上,因此書言很想爬起來幫她去重新蓋好,結果,他折騰了大半天還是沒能起得了床……
他氣喘籲籲地跌回到床上,心裏只剩下怨恨和無奈……
他轉過頭,盯着面前的天花板。
他忍不住問自己:如果上天能讓他重新選擇的話,他還願意以梅書言的身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嗎?
耳邊響起了那天丁大叔講起小由的事的聲音:
“他問我……他是不是不該出生……”
是啊,相同的問題,書言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
我到底該不該出生?如果我的到來,只是給家人帶來了辛酸與痛苦的話,那我是不是從不曾來過會比較好一點?
書言又側過頭,默默地去望住姐姐。
類似對不起的話,他自認已經說得夠多了,所以他後來,通通把他原本該說的對不起全都換成了能讓身邊人開心的笑臉,他希望能用他的笑容驅走一直以來籠罩在家人心裏的陰霾,可是現在,一切都還是被他給毀了!
果然——
我就是一顆災星吧!對不起,姐姐,對不起,爸爸媽媽,是我不争氣,如果有來生的話,我還想做你們的家人,我還想做梅書言,但只求,老天爺不要再把我生得這麽沒用了……
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這時突然閃了一下微光。
書言看了一眼,伸出手,把手機拿了過來。
閃光是因為來了一條廣告短信,書言沒理它,他點開微信,找到一惠的頭像。
【一惠,睡了嗎?想跟你說一聲,我沒事了,對不起,之前沒吓到你吧?】
點擊了發送後,書言輕喘了一口氣,把手機放在胸口上。
他靜靜地等待着一惠的回複。
手機振動了一下,是一惠回過來了。
【沒事就好。】她回。
書言輕輕地笑了,然後他又輸入了一條:
【昨天玩得很開心,可惜沒能繼續,不如下次再找機會去啊!】
發送後,書言瞪着手機,以為一惠肯定會很快回過來,結果——
他等得都着急了,差點就想再發一條問問看是怎麽回事時,一惠回過來了。
【以後我不會再跟你提任何類似的任性的要求了,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這下書言是真急了,而且急得都咳嗽了起來,他又生怕會吵醒在陪護床上休息的姐姐,于是就把整個人藏進了被窩裏。
他盡量快地發送着信息:
【你別這麽說,暈倒又不關你的事,都怪我太沒用了,反而是我掃了你的興,請你不要再自責了,不然我會更難過的。】
發完後,書言就一直焦急地等待着一惠的回複,心髒跳動的聲音在悶悶的被窩裏顯得格外清晰又大聲。
但一惠就此沒再回複過來。
書言怔怔地看着手機,有好幾次,他都懷疑是自己的手機壞了,直到,他最終接受了一惠不會再回複過來的事實。
一惠一定是被他吓壞了。
雖然一惠從認識他那天起,就已經知道他不是一個身體特別強壯的人,但像昨天那樣,在她面前徹底失去意識的狀況,她還從未接觸過,會吓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她也只交過他這麽一個沒用的朋友。
書言并不責怪一惠有這樣的表現,事實上,這完全是一個人的正常反應——就算一惠從此被他吓跑、再也不和他做朋友了,書言也不覺得奇怪。
不過……
內心深處那種隐隐泛上來的痛楚,又是什麽意思呢?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為什麽心情還是會在一瞬間就低落下去了呢?為什麽鼻子會酸眼眶也會痛呢?為什麽……他會突然這麽想哭呢?
手機被書言輕輕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閉上眼,眼前跳出他第一天見到一惠時的畫面——
她大剌剌地闖進門來,用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從他手中搶走了飛盤,然後就歡快地和帕西玩了起來……
不管怎樣,一惠,能認識你,能曾經擁有和你做朋友的這段時光,我就已經足夠幸福,我不會再去奢求任何的“長久或永遠”——如果那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話。
或許,我們就此分道揚镳,也好,這樣,你也就能過上更清淨的生活了。
想到這裏時,書言把手從被窩裏伸出來,将手機放回到床頭櫃上。
隔天一早,一惠的媽媽來看書言了。
見書言仍睡着,她便輕聲地問書語:“書言他怎麽樣了?”
書語搖搖頭:“淩晨的時候開始發燒了,現在暫時只能打針消炎…”
一惠媽媽輕嘆了一口氣,眼圈紅了起來:“放心吧,書言是個好孩子,他一定能挺過去的……”
“您是怎麽知道的?一惠跟您說的?”
“不是,”一惠媽媽搖頭道:“我是早上碰到你爸爸,看到他眼睛都腫了就問他怎麽回事才知道的,至于一惠,我沒見到她,她不知道為什麽又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了,我早上叫了她半天她都不應我,唉,這丫頭,你說她要是有書言一半懂事,我也就不用這麽操心了是不是?”
“不會的,”書語輕輕勸道,“其實一惠很乖的,昨天要不是她及時把書言送到醫院來,還真不知道書言會變成什麽樣呢,你說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了,這倒讓我有點擔心了……”
“沒事的,她就是有點小孩子脾氣,不用理她,你好好照顧書言吧,也別把自己累着了,你爸媽我會時常過去看看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也盡管跟我說。”
“好的,謝謝阿姨。”
送走一惠媽媽後,書語轉回房來,看到床上的書言突然在那裏翻來滾去的。
“書言,你怎麽了?”她忙奔過去看。
書言滿頭大汗,嘴裏不停地說着胡話,書語用手試他的額頭,發現他燒得滾燙,于是她馬上按下了床邊的呼叫鈴。
一惠縮在房間的角落裏。
她抱着雙腿,把臉埋在膝蓋上。
從昨天到家之後,她就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其間,她沒有喝過一口水,也沒有吃過一點食物,但她絲毫不覺得餓或渴。
如果書言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昏倒的話——
那她還有什麽資格繼續活着!
如果書言避免不了一死的話——
那她還有什麽意思活着!
如果書言到這種地步還說暈倒都是他自己的錯、叫她不要自責的話——
她還有什麽臉面活着!
死吧……
去死吧……
曾一惠,你快去死吧……反正,你也從來不是受人歡迎的人,倒不如,就這麽死去吧——
去死吧!死吧!快死去吧!!!!——
一惠靜靜地坐着,直到窗外的暮色像遁走的蛇一樣無聲無息地從這個房間裏消失了。
鈴——
一串手機鈴聲劃破了室內的寂靜。
但一惠就跟完全沒聽見似的、繼續保持着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