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兩天後,書言被轉了病房。
因為上午被書言逼着去上班所以錯過了這件事的一惠在舊病房撲了個空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新病房。
在病房門口一遇上剛好走出來的趙醫生,一惠馬上沖上去抓住他:
“趙醫生,是誰又讓書言回到這兒來的!”
趙醫生嘆口氣說:“是書言的姐姐……”
病房內,書語還在整理剛剛搬過來的東西,一些日用品、換洗衣服,另外還有她從家裏給書言帶來的一大堆書以及他平常會玩的模型,她把東西一件件地擺出來,很快就把原本冰冷單調的病房布置得跟家裏的卧室一樣溫馨。
新病房是單人間,不用想也知道,費用一定貴到驚人,但書言直到現在,還不敢說出拒絕二字。
“姐,你別忙了,坐下來休息會兒吧?”
“沒事,你不用管我,好好休息吧,一會兒就要開始打針了。”
姐姐顧自忙碌着,從她的背影,你看不到她實際現在的表情,不過書言光是想想也知道那會是怎樣的。
砰!
病房門突然被人撞開了,緊接着,書言就看見一惠出現在那裏,他想也不想的馬上堆起滿面笑容說:“一惠,你下班啦!”
結果一惠理都沒理他,一惠直愣愣地就朝姐姐所在的方向沖了過去。
“書語姐姐,你為什麽又把書言轉到這裏來?你難道不知道,書言的化療已經失敗了嗎?”
書語迅速回頭,冷冷道:“一惠,你不要說話。”
“我不要!”一惠大吼:“我不能看着你又讓書言白吃一頓苦!你是沒見過之前書言化療時的樣子,如果你見過了,你就不會這麽随随便便地讓他再試一次!”
書語靜靜道:“一次失敗說明不了什麽,我相信我弟弟……”
“你相信他什麽?”
“相信他會好起來。”
“所以你就把他當成試驗品?”
書語搖頭道:“我只是不想讓他輕易放棄。”
“是!他是不會放棄!”一惠更加怒不可遏了,她指着書語罵道:“可那都是被你逼的!”
書語依舊正色:“我并沒有逼他。”
一惠搖頭,重重地搖頭後,說:“你的确沒有逼他,因為以書言的個性,根本就用不着你逼!他會為了你這個姐姐放棄他自己一切的想法的!”
書語搖頭,表示不想再争論下去了,于是她轉過身繼續整理東西,但一惠仍不肯放過她。
她追到書語面前,帶着祈求的語氣說:
“書語姐,難道你就忍心,讓書言白白再受一次苦?難道他之前昏倒的樣子,還不夠吓到你嗎?”
書語擡眼,用更加嚴厲的語氣說:“請不要再說了,否則,我會認為你是在詛咒我弟弟!書言的情況我很清楚,他會好起來的!他能挺過這一關的!”
“可是——”
“一惠!”一直沒出聲的書言這時喊了一惠一聲。
一惠忙跑到他身邊,“書言!你自己也說說嘛!難道你真願意再接受一次化療?你撐不住的!之前你就每天吐成那個鬼樣子了!現在身體只會比當時更弱,你怎麽可能受得了嘛!”
結果書言擡起頭,呵呵一笑:“一惠,你別這麽小看我嘛,還是說,你并不想讓我活下去?”
一惠驚呆了。
她的臉,一下從白變成紅、又從紅變成了青,她的下嘴唇不住地顫抖着,眼淚也在眼眶中頻頻地打着轉。
“書言,你怎麽能這麽說我……”說完後,一惠扭頭、沖出了病房。
許久後,站在遠處的書語淡淡道:“書言,你不該那麽說的……”
書言顧自拿起床邊的書,看了起來。
不久,護士進來打針了。
當她擄起書言的袖子,看到他小臂上那衆多的針孔時,不禁微微一驚。
書言笑道:“不好意思,我的靜脈有點難找。”
護士忙搖頭說:“沒事,我會小心打的。”說完,她打開輸液針管的包裝。
當針頭穿透皮膚、紮入血管後,讓書言感受到的并非是肉體的疼痛,而更多的是來自精神方面的無力感。
護士走後,書語坐到床邊。
“書言……謝謝你……”
“說什麽傻話呢,”書言笑着說:“我才是要謝謝姐姐呢,這麽多年,從來不曾放棄過我……”
書語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弟弟那只打針的手。
她沒再說話。
而書言也沒再說話。
兩姐弟的手緊緊地牽在一起。
整間病房裏,只剩下藥水滴下來的聲音。
半小時不到,書言開始嘔吐……
他吐得搜腸刮肚的,而且一只手一直狠狠地掐在胃上,書語怕他傷到自己,就用一只手拿着盆接着他的嘔吐物又用另一只手去幫他揉胃,可是書言實在是吐得太厲害了,沒多久,他就發出了那種類似哮喘的氣喘聲,看到他不停地拿手撓着脖子,書語趕緊按下了急救鈴。
“書言!”
醫生帶着護士第一時間趕到了病房,一看見書言的樣子,醫生馬上命令護士停藥,接着他就戴上聽診器,幫書言檢查。
被衆人推到一邊的書語,滿臉驚呆,臉色灰白。
而不知何時又出現在病房門口的一惠,當她看見床上的書言又一次像待宰的魚一樣被醫生和護士翻過來推過去的模樣,也再一次淚如雨下。
經過一番搶救後,書言的情況穩定下來了。
趙醫生抹了把額上的汗對書語說:“總之,先停藥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吧……”說罷,他搖搖頭走了。
書語仍呆立在原地,好像還沒能從剛剛的那場混亂中走出來似的,而站在門口的一惠已迫不及待地拔腿沖了進來。
“書言……你怎麽樣了啊,書言……”她跪在床邊,不住地輕喚着書言的名字。
書言的眼皮在輕輕顫動着,隔了好久,才看到他無力地睜開了。
他花了好些時間才認出了一惠。
“一惠……”
“書言!……”
一惠哭了出來。
書言動了動手指,本想像往常那樣摸摸一惠的頭、安慰她勸她別哭的,可他身上竟已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別、哭……我……沒、事……”他費力地把字一個一個地吐出來,剛說完,他就猛烈地喘氣,臉色也一下子變得更加青白。
一惠忙勸他:“你別說話了,我知道,你好好的,所以你安心休息吧……”
書言閉了閉眼,緩了一陣後,他又睜開眼,這次,他是在找姐姐書語的身影。
“姐……”他朝站在遠處的姐姐喊了一聲。
書語沒有應。
一惠轉頭,“書語姐,書言在叫你!”
書語還是沒有應。
書言皺眉,掙紮着要起身,一惠忙扶住他。
“姐……”書言盡力朝姐姐喊道:“我沒事了,你不要擔……咳咳咳咳!!!!!”
書言再一次瘋狂地咳嗽起來,一惠忙拍着他的背,一邊扭頭沖書語大喊道:“書語姐,你怎麽回事?書言在喊你啊,你快過來吧!!!!!”
但書語還是不應。
她就像個雕塑一樣,站着一動不動。
“姐……”書言難受得捂住了胸口,就在這時,撲嗵一聲,書語一屁股跌坐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書言,都是姐姐我太沒用了,對不起!對不起啊書言,對不起……”
由姐姐口中吐出的像是落石一般的一堆的“對不起”讓書言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了……
入夜了。
一惠已被書言勸回家休息,病房內,此刻只剩下書言和姐姐書語兩人。
姐姐在經過下午那場混戰之後,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精氣神,她垂着肩膀無力地坐在椅子裏的樣子,總是讓書言想起真彥哥哥死後的那段時間裏姐姐的模樣。
說起命苦,其實更命苦的人,是姐姐才對吧?十幾歲開始就要承擔家計,還要天天照顧他這個癱子弟弟!美好的初戀也因為父親欠債舉家逃難而被迫中斷,成年後,那兩人好不容易遇上了,又活生生地被對方的媽媽給拆散,不僅如此,最後,真彥哥哥還死在了監獄裏!
不過也才二十多歲的姐姐,就已經歷了這麽多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遇上的苦難,可她一句怨言也沒有說過!她活得那麽堅強!而做為弟弟的他,是多麽想為她盡一點力,幫她減輕一些負擔,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這一切的苦難是由他來承擔!
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要把他生得這麽弱!為什麽,他不能像普通人一樣,為自己身邊最愛的人帶來輕松和快樂的生活!
好恨!好恨自己的出生!如果我從來不曾出現在這世上,那麽姐姐也好,爸媽也好,還有一惠他們也好,大家就都不必承受這樣的悲痛與失望!
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我從來不曾存在過就好了……但是……梅書言,你真能這麽想嗎?你真的,有資格這麽想嗎?
“如果能讓我回到小時候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我也……”
“嗯?你在說什麽?”坐在旁邊椅子裏的書語輕輕擡起頭來。
書言微微一笑說:“我剛剛想到小時候,每到冬天,咱們家就會經常煮火鍋吃……”
“哦,是啊……”書語怔怔地說,然後,也像陷入了回憶似的她喃喃道:“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火鍋了……”
“姐姐還記得我最愛往火鍋裏放什麽嗎?”
“涮羊肉,而且每次都要一整包都放進去,媽媽說那樣肉會老的,你就說,沒關系,你吃快點,肉就不會老了。”
書言咯咯地笑起來:“可見我小時候真是個饞貓啊……”
“嗯,”書語也笑起來:“大概,就是一只只會在涮羊肉面前變成饞貓的饞貓吧……”
書言轉回頭,靜靜地凝視着眼前的天花板,仿佛在那裏,還能看見過去的那些溫馨畫面似的……
“真的想回到那時候啊,真想,我們能一直那樣快樂地生活着啊……”
書語聽了,沒有說話,但是書言聽到了她拼命忍住的抽泣聲,書言吸了口氣,把剛要湧出來的淚水又給逼退了回去,“姐,等這波化療過後,我們回家,再吃一次火鍋吧?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五包涮羊肉!”
書語驚呆了,她瞪大雙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書言……”
書言把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輕輕地壓在姐姐的手背上。
“放心吧,”他微笑地說:“我可是姐姐的弟弟吶,我才不會那麽輕易被打敗呢……我會繼續接受治療的,請姐姐不用擔心,我一定能撐過去的,我,會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