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夫

大夫

言樾把人抱起來的時候便覺得葉尋秋渾身發燙。

不知道是因為一時驚懼過度還是藥物的其他副作用,葉尋秋強大的理性也無法讓他完全平靜下來。言樾調動起自己好久沒認真調整過的內息,替他遏制住脈搏幾乎要穿透皮膚的跳動。

葉尋秋被送回了東廂的硬板小床。言樾知道他這時候應該去盯着廳裏院裏衆人有無行為異常的,或是以武力震懾衆人,或是說服葉老爺當即嚴查等;但他沒辦法就這樣把人丢在這裏不管。葉沐漪雖說聰慧,一時間也被哥哥這樣吓掉了魂——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他當然可以現在就去抓下藥的人,而且估計這也是換成葉尋秋會做的首選決定。他既不是醫者也不通病症,待在這裏只是和衆人一起幹着急;而等這廂都處理完了,那邊兇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但他畢竟不是葉尋秋。言樾總是自忖沒有葉尋秋那樣的玲珑心竅聰明腦袋,即便他提前發現了老宅下人的詭計,聯合葉沐漪一起将計就計做了個局,也沒料到這裏竟有人險惡到如此地步,當然不可能再丢下葉尋秋一個人。

原來是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嗎?

薛晟一家率先被打發走了。葉老爺說這屋子裏擠不下這麽多人,薛家夫婦便從善如流地回去睡覺。葉夫人難掩擔心,且剛剛又才動過氣,幾乎要掉下淚來,還是葉老爺勸了她好半天才擦着眼淚離開了屋子。葉沐漪花了一點時間緩神,不過緩過來之後,他很快地附在葉老爺耳邊說了些什麽,葉老爺看看榻上躺着的大兒子,拄着手杖點頭也退出了屋子。

“言大哥,”屋裏終于沒有別人了,葉沐漪向前一步,“我跟爹說了這幾日不要放下人出府,橫豎是抓得到的;眼下要緊的是哥這邊……”

言樾本來搬了個竹墩子坐在榻邊,忽然感覺身前有人在扯他的小臂,擡眼便見葉尋秋好像有話要說。

葉尋秋看他這呆愣愣的樣子,索性拉過他的手,在手心裏一筆一畫地寫了一個“青”字。

葉家長子被人下毒,怎麽說都不是一件小事。現在是皇帝不在京中,若是在,就憑葉尋秋現在的職分,鬧到上面去都不一定,到時可不是葉家內部處理這樣簡單。言樾是想過幹脆鬧出來,但一則自己勢單力薄,二則葉家畢竟是葉尋秋本家,三則……

如今情況緊急,縱使譚青立場可疑也只能容後再議了。言樾抽不開身,便叫來葉沐漪吩咐:

“你替我去尋個人……”

葉沐漪是知道譚青的,多少還見過幾面。只是上一次譚青陪同葉尋秋過來時被葉老爺不由分說趕出府去了,現在又要将人請來多多少少有些尴尬。葉沐漪也顧不得這許多,趕緊照着言樾說的地方去了。

不多時葉沐漪領着一個戴着鬥笠、蓄着長須的中年男子進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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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葉老爺聽人報是大夫,連忙着人請進來。

“借住在隔壁張家的大夫,”葉沐漪說着,假扮大夫的譚青向葉老爺拱了拱手,“請來給哥看看。”

葉老爺還了禮:“犬子近來諸事繁冗,恐是憂思過甚,導致五感不調;還請先生替犬子瞧上一瞧。”

葉老爺絕口不提中毒的事,譚青又是個外科大夫,看了半天脈象也看不出個好歹來,倒是他貼着的假胡子把葉尋秋逗樂了。

屋裏沒有旁人時,葉尋秋終于忍不住,扭過頭沖牆壁無聲地大笑起來。譚青白了他一眼,看在他是個病人的份上沒多跟他計較。

“……誰給說說,怎麽回事啊?”譚青掃過面面相觑的另外兩人,葉沐漪自覺地往後站了一步避嫌。

言樾尋思着當然不能把葉尋秋回到老宅的真實目的抖摟出來,便繞着圈子說了一大堆車轱辘話,才談到點子上。

“……你覺得是沒算計到你,所以多擺了一道?”譚青皺眉,“時間對不上;定是他晚間吃的酒菜裏被動了手腳,那時你倆還沒成功破局呢。”

言樾回想起葉尋秋被叫出去的那段時間,他和葉沐漪正在盤算半夜的事宜,這段時間對他們倆來說都是真空期。

“算了,先不說這個,”譚青也頭疼得很,“他這個、我……我不會治啊。”

向來果決有主見的譚青也難得地失了主意。言樾和葉沐漪當即如遭雷擊,反倒是葉尋秋像早料到了一般嘆了口氣。

“你之前好像跟我提過你認識個更好的大夫——”言樾死去已久的記憶突然複活,“把他找來成不成?”

“她現下不在殷城……”譚青有些為難,“我只怕小葉這頭等不及她趕過來;拖久了本來好治的都會變得不好治。”

譚青沉默地盯着床沿看了半晌,而後重擡起頭,和盯了他好一陣子的言樾對上了眼。

“如果是毒的話……”言樾喃喃,“我想到一個人……”

“……”

除了不明就裏的葉沐漪,其他三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青哥是六品校尉……但如若是為了小秋,‘那一位’應該會同意求見的吧……”

似乎是為了邀功,顯示自己掩飾得很完美,言樾轉頭看向葉尋秋,後者只是朝他眨了眨眼。

“……你們在說誰啊?”葉沐漪還是沒忍住,畢竟事關哥哥安危,多問幾句總是沒錯的。

“燕王,”譚青揉了揉發痛的眉心,“論及藥理,整個殷城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精通的人了。”

沒等葉沐漪驚訝找出第二句話來,譚青站起身,掠過言樾匆匆往門外去了,“我這就去王府求見。”

譚青說得大義凜然,無論是葉尋秋還是言樾都重新懷疑起他與燕王之間的聯系。或許只是和言樾差不多的處境?因為某種原因被迫和燕王利益相連,所以暫時為他賣命?

言樾想到燕王便下意識地一哆嗦。他與葉尋秋重逢那晚身上帶着的大大小小的暗器傷口,都是拜那位所賜。而後那位行事随心所欲的王爺又特意請他去府上坐了幾回,自己要是哪步走差了如今已然小命不保。

要是讓他去請,可以,為了葉尋秋當然可以;但多少得做點心理建設。眼下有了譚青幫他攬去這麻煩,倒是剛好。

在葉家老宅附近設了不少暗樁的永昌王早就收到消息稱葉尋秋有恙,下令封鎖城郊的同時永昌王本人則裝作閑來無事的樣子逛到燕王府門口,然後讓一向縱容自己的燕王叔放自己進府吃茶。

剛要聊到正事的時候,門房來報校尉譚青求見。燕王好看的眉毛很明顯地擰了起來。

“譚校尉不常來,”永昌王道,“王叔若不想見,我去同他說說話?”

燕王點了頭,讓他去開門,自己則百無聊賴地卧在長椅上撥弄新點的香粉。不多時永昌王急匆匆地打門回來,燕王便觑到他臉色不佳。

“侄兒有事要求王叔。”永昌王連語氣都變得嚴肅許多,“暮之王叔是見過的;他若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将來對王叔也頗有益處——”

“什麽事?你直說。”燕王的姿勢仍懶懶的,眉眼卻認真起來。

永昌王将事件始末簡單地和他說了,并補了一句“譚校尉還等在外面”。

燕王聽罷,從鼻子裏長長地呼出口氣,用力閉了閉眼睛。

“薛家這般鬧騰,早晚得出大事。”他坐起來,換上出門穿的常服外衣,簡單地攏了頭發,順便讓永昌王幫他把角落裏的竹制藥箱拿來,“真做過了火別想着求我了;轉天求陛下開恩吧。”

走到王府門口的燕王仰着下巴睨了拱手彎身的譚青一眼,随後從跟着他出來的永昌王手裏奪走藥箱,提着衣擺上了馬車。譚青讓到路旁,等了一會兒車駕還沒有要出發的意思,他擡起頭,看見半開的車簾裏燕王不耐煩的眼睛:

“上不上來?還是你想走過去?”

燕王的陰陽怪氣裏面分明是要他一道上車的意思。譚青沒把握地看了看永昌王,見後者也沖他點頭,便跟着燕王一同上了車。

“……殿下這車,就這樣開過去,沒關系嗎?”譚青實在是怕在那京郊老區的地方引起什麽不必要的熱鬧。

“本王行事向來如此,”燕王道,“你來找我,不也正是想借本王威懾某些人麽?”

這倒真沒有。譚青暗想。

馬車轉過半個殷城,來到老宅所在的街巷時,早有人報給了葉老爺,葉老爺匆匆忙忙地帶人來迎。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在燕王下車的時候叫了一聲“攝政王”,于是滿街認得與不認得他的人都開始跟着叫起來。

去了僞裝的譚青只裝作是燕王帶來的小厮跟在後面,悄悄擡眼瞅着燕王的神情。燕王不悅地“啧”了一聲,搬出藥箱來請譚青指路。

“我非攝政王,只是代行監理之權;再有人亂喊的都捉去永定門打二十大板。”

燕王頭也不回地踏進了葉家老宅,進門時葉老爺認出譚青是之前那個被他趕出去過的人,譚青也不理,只冷着臉陪燕王進院子去了。

不遠處飛檐下一扇打開的窗子滲過冷風。長發的男人往樓下丢了一支珠花,沒過多久,從樓下經過的人将珠花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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