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寒涼
寒涼
葉尋秋陪着江家的小磨人精沿着水邊的步道散步。言樾被黎姑娘拉去說話了,江遼又因着這幾天出門帶孩子給累得不輕,一見葉尋秋便把小姑娘塞給他,說自己再不睡覺可能今晚就會暴斃而亡。
其實江遼帶了不少傭人來,從小姑娘的奶娘到私塾先生都搬了過來,只是他自己不肯放手,不管什麽都要插進來問問,好像一不當心就有人将小姑娘拐了去一樣。
不過交給葉尋秋他還是放心的,這孩子細心,不像言樾那靠不住的,才來家裏住了幾天就把小姑娘勾得成天想往外頭跑。
但小姑娘自己可不這麽想;家裏成天有個擔心過度的哥哥,好不容易跟上次來家裏的有趣哥哥又見到了面,還沒玩多久就被塞給了這個古板無聊的悶葫蘆哥哥。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撅着小嘴,反正她說什麽葉尋秋都只會“嗯嗯啊啊”地應和她,一點趣味也沒有。
葉尋秋也并非不喜歡小孩子;他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江家的小姑娘無論是年齡還是性格,都讓他不由得聯想起另一個相似的小女孩。
蘭禦史家的小若晴也是這般年紀,生性活潑,不似她雙親那般心有城府。倘若一日大廈将傾,那個小姑娘又會何去何從?
葉尋秋正想着,擡眼瞥見江淼爬上水邊的圓石,趕緊沖上去給她扒拉了下來。
“多危險啊,掉下來你哥不得打死我。”
小姑娘仍是嘻嘻笑着往前跑,葉尋秋一邊擦汗一邊心有餘悸地跟上前去,再也不敢分神。
女孩繞着人工湖的步道跑,鞋底在木板橋上踩出噠噠的聲響。葉尋秋跟在她身後一人寬的距離,看見女孩在觀光用的小船邊停了下來:
“小葉哥哥載我。”
“……我不會劃船。”
小姑娘的嘴撅得更高了:“小葉哥哥什麽都不會。”
葉尋秋只是笑笑,也不反駁。
Advertisement
“小樾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啊……”小姑娘不滿地念叨。
葉尋秋便問她:“小樾哥哥都陪你做些什麽?”
“小樾哥哥什麽都會!”小姑娘來了興致,“他教我做竹蜻蜓,給我做好吃的,還說等我長大了要教我騎馬射箭!”
“喔,那他好厲害。”葉尋秋附和道,“小葉哥哥沒有那麽大的本事——你看那邊是誰?”
小姑娘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她心心念念的小樾哥哥正一手拎了一只面人,踏過草地朝這邊走過來:
“這只小鳥呢,給全天下最乖的小孩;誰是全天下最乖的小孩呀?”
小姑娘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伸直了手跳高想去夠言樾提在手中的翠色小鳥。言樾有意逗她,偏不讓她抓到。
“我要問你葉哥哥,他說你不乖,我就不給。”
于是小姑娘只好臨時沖葉尋秋睜大了眼睛求情。葉尋秋把言樾往她跟前一推:“你貴庚啊,還像個孩子似的。”
言樾便也站在小姑娘那邊嫌他無趣,把小翠鳥遞給江淼去玩,又将另一只面人捏在手裏:“這只呢,給最懂事的小孩;誰是最懂事的小孩呢?”
葉尋秋白他一眼,意思是愛給不給,轉身便往岸上走了。
言樾後腳便追了上去:“诶诶,別走啊!我捏了好一會兒呢,得二兩銀子!”
葉尋秋站住了腳跟,回過頭端詳他花了二兩銀子和好一會兒的心血捏出來的傑作。
撇開不怎麽均勻的雕刻和有些大得過頭的眼睛,倒還是只挺像模像樣的雁。
“你上哪找的面人攤子?”葉尋秋問他。
“剛巧外面有個老頭推着車路過,我便問他買了些,又問他能不能自己做。他賣了我材料和一點微末皮毛,我就拿進來了,剛好你倆一人一個。”言樾答。
“……怎麽想到捏這個?”
“就……可能看天上剛好飛過去吧。”
言樾順勢将小木棒交到他手裏,“你收好了,打了掉了可沒有第二支了。”
葉尋秋撇撇嘴,好像滿不在乎地把小木棍握在手心。
“你替我陪着小姑娘吧,我去看看江遼哥醒了沒有。”心力交瘁的葉尋秋抓住了壯丁,借口自己要回去一趟将面人收好。
“哎別別別,還是我去吧;回頭江遼哥看見是我陪着,又要怪我帶壞了她。”言樾邊說邊往外頭退,“我去喊他來替你!”
小姑娘有了新玩具,暫時不糾纏葉尋秋了,自顧自地坐在草坡上玩那小翠鳥。葉尋秋望着言樾無情離開的背影,嘆一口氣,靠近些叮囑她不要放進嘴裏。
晚間吃飯的時候一向守時的江遼遲遲沒有出現,譚青只當他是睡過了,剛準備着人去叫,兩片門板間又探進來一個腦袋:
“看見淼兒了嗎?”
衆人面面相觑,都說沒見着。
“她今天下午不是一直跟着你嗎?”譚青站起來,就要開門和他一起去找,“莊子就這麽大,門口守了人不會跑丢的;只怕是貪玩在哪裏沒回來呢。”
“我下午接了個急報出去了一趟,把她交給奶娘和丫頭們帶了一會兒。”江遼邊走邊說,“想着早上已經拜托了小葉,便沒再麻煩你們……”
向來都是成竹在胸篤定從容的江遼頭一回在這麽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緊張和脆弱。譚青一面安慰他,一面吩咐人分頭去找。
葉尋秋和言樾也在出動之列;太陽已經落山,黎莺也同衆人一起出來尋找。山莊裏可供藏身的建築不多,只是夜裏天黑又寒冷,萬一小孩子找不到路就不好辦了。
諸多燈籠剛挂出去就飄起了零星小雨。江遼沿着屋後的道路一路走一路喊,聲音逐漸焦急起來。譚青熟悉這裏的布局,便挨個确認房屋;言樾和黎莺分別确認東西兩座山頭,葉尋秋則在院落的假山間尋人。
“房間裏都沒有。”譚青追上江遼,“雨越下越大了……”
江遼像是沒聽到一般繼續往前快步走着,水珠沿着他的面頰落下,混着季秋夜裏刺骨的寒涼。
葉尋秋一路撥動着道旁的灌木,不覺已經離提着燈籠的衆人越來越遠。他發現自己正走在早上來過的水邊步道上,人工湖的湖面因為雨水而搖動着碎裂的光影。
早上江淼鬧着要上去的那只小船正停在岸邊,小船上烏篷撐起,船身随着水流微微擺動。
找到了。葉尋秋放下心來。這小姑娘倒是聰明,雖說找不着回去的路,但到底不會讓自己淋着雨。
葉尋秋緩步靠近那小船,叫着小姑娘的名字哄她,掀開船簾才發現小姑娘已經睡熟了。
船身在葉尋秋的腳下來回晃動。葉尋秋忍住心理上的不适,往前一步踏進了小船,把小姑娘輕輕攬在臂彎裏。
“快回去吧,”他對着迷迷糊糊的小姑娘自言自語,“你哥哥他們該急壞了。”
江淼揉着眼睛,掙紮着要從他懷裏下來。葉尋秋本就抱得不穩,又兼她一鬧,腳下船搖得更厲害了。沒等小姑娘在岸上站穩,葉尋秋忽然感到腳下吃力,小船直挺挺地往遠離岸邊的方向滑去;而他只覺得船身失了平衡,一陣冰冷從腳底傳來。
小姑娘冷不防摔了個屁股墩,又兼睜開眼睛看見有個人在湖中央的水裏撲騰,當即大哭起來。
女孩的哭聲引來了尋找的衆人。燈籠影子越靠越近,小姑娘指着水裏含混不清地說有人掉下去了。
小船傾翻在湖的另一角,湖水沒過葉尋秋的頸部,他整個身體都已經凍得麻木。水面上升時他想起十多年前的荷花,老宅的池塘和刻滿浮雕的游廊。
離這裏最近的言樾率先趕來,朝着湖水打旋的方向直接跳了下去。等他把水中人事不省的葉尋秋撈起,江遼他們也剛剛趕到,蹲在岸邊安慰吓壞了的小姑娘。
“師姐;青哥,”言樾把人交出去的時候懇切請求,“拜托你們了。”
最是愛說笑的江遼此時沉默良久,腿上枕着噙着淚花入睡的小淼兒。他看着言樾,好像想說些什麽,言樾搖搖手,讓他先回屋去将小姑娘安頓好了。
任是個鐵打的也經不得兩月裏這麽來回折騰。黎莺的視力在夜裏尤其的好,幸而她帶來的東西裏有藥箱,而譚青也多少能幫上些忙。
淩晨時分言樾終于握上了葉尋秋的手。他太熟悉這樣的溫度,或者說,他每一次接觸到葉尋秋,好像都是這樣的溫度。
在老宅時、在晴泠居時。
言樾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這樣燒通了任督二脈,才能練就一番過目不忘的厲害本事。
黎莺每半個時辰便舉着燭燈過來瞧上一眼。許是言樾将手握得太緊,引來了師姐的注意;幸而她關注的重點全在病人身上,沒什麽閑工夫關心自己師弟的情感問題。
“你衣服還沒換?”黎莺突然注意到了什麽。言樾浸了水的衣服仍然挂在身上,上頭的水汽都要蒸幹了,“趕緊去給我換下來,再将寒氣過了去他還要不要好了。”
黎莺盯着言樾出去拿衣服才作罷,再次為葉尋秋調着脈息。
“怎麽一個兩個都是這麽實心眼的孩子……”